米秀秀将脏得辨不清颜色的毛巾扔到搪瓷盆里涮了涮,用力搓了几下,拧干。
    连盆带污水递了过去。
    等郗孟嘉端着水走出门,雷芬的羡慕之情到达巅峰。
    终于找着机会八卦了。
    “米秀秀,你对象是做什么的呀?也是附近的大学生吗?”
    米秀秀背对两人,仔仔细细将床架子里里外外又擦了一遍,回答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不是的呀,他是我们那儿的知青。”
    知青?
    雷芬和曾依依对视一眼,觉得答案出乎意料。
    这年头的男男女女,谈个对象特别务实,都是奔着过日子去的,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更相配的,哪有那么多深情不改。看惯了一朝飞上枝头就要跟过去告别的人,米秀秀跟她对象就显得非常突兀。
    尤其是在女生比男生前途更加明朗的情况下,两个人没分开就罢,感情还好得令人侧目。
    叫人羡慕的同时还深深不解。
    “你离家来这么远的地方念大学,他就没意见吗?”
    “他不怕你毕业后找着更好的,就不同他好了呀。”
    这话多少有点越界,米秀秀细眉蹙了蹙,没生气,只是觉得很无奈。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了。
    自从确定她考上后,队里的人见了她就要问一遍,有些自认为热心的人经常到她家串门子,苦口婆心劝她妈,不要让她这么早跟穷知青定下。
    说什么大学毕业就是金凤凰,凤凰嘛肯定得落哪个干部家里才养得好,哪有填给无根无萍的知青的!
    随后便是哪个厂干部的儿子可以等她……
    这些半认真半调侃的话她已经听腻了,也回答倦了。
    但这次依然很认真地回答了:“他没有意见,他特别支持我。我们两个对待感情都是很认真的,在他心里我最好,在我心里他也是最好的那个。”
    第40章
    别人好奇问问,米秀秀烦归烦,也没跟刺猬似的随时随地炸毛。
    只是回答后为了避免以后再谈到这个话题。
    还是郑重其事说:“不过你们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太喜欢。”
    交朋友嘛,合则聚,不合则散,没那么复杂。
    一开始就把底线摆出来,告诉她们自己介意什么,免得时不时来这么一遭,弄得人心烦。
    便是心知他们并未带恶意,不过是调侃之语,可次数多了米秀秀还是会觉得恶心腻味。
    她这人脾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大部分时候都不爱跟人计较,有人需要帮忙的话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绝对不推诿。她的态度如何,端看对方有没有分寸,有没有踩线。
    一旦不中听的话说多了,她也不会给人留面子。
    为了日后的和谐相处,她主动把自己的刺露出来,正好让雷芬和曾依依心里有底。
    雷芬和曾依依面面相觑,脸上的嬉笑渐渐敛起,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面对这样认真的米秀秀,二人没觉得她说话尖锐,反倒心有灵犀般达成了共识。
    ——新室友为人不错,值得结交。
    有时候交朋友很简单。
    可能对方只是冲你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说了一句话正好入了你的耳你的心,一个主动点便能很快热络起来。
    雷芬和曾依依都是活泼开朗的性格,对同样不扭捏,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米秀秀自然更喜欢。
    雷芬:“知道了,知道你和你对象两情相悦,以后我们肯定不问了。”
    曾依依也点头,换了个方向打趣:“我怎么就这么遗憾呢。”
    “原先我还偷偷琢磨,想咱们寝室就来了仨咱仨都这么漂亮,走出去多吸引男同胞们的目光啊,我就等着迎新舞会亮个相让他们瞅瞅咱306全是靓女,满足满足我这邪恶的虚荣心。哎呀,你有对象那肯定不能参加了呗。”
    曾依依长得文文静静,说话却特别反差萌,大大咧咧的。
    米秀秀诧异:“还有迎新舞会?”
    “跳舞什么的,合规矩吗?”
    这个规矩自然是指的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了,米秀秀没有说太明白,但曾依依二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问会不会被举报作风问题呢。
    雷芬把牙刷、漱口的搪瓷杯摆好,笑米秀秀大惊小怪。
    “咱们现在在哪里,在大学校园里,这里跟外面不一样。红袖章再厉害,也不敢跑学校里折腾。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学校还有一个外教呢。如果什么都卡得死死的,不管干什么事都要上升到政治高度,那外教还敢留下教书吗?”
    “我妈说了,加快培养人才是中央下的命令。不光咱们羊城,别的大城市早恢复秩序了,现在是坚决不允许革命小将们再搞他们的运动。别说大学,小初高也是不让停课了。”
    “真的呀?”
    米秀秀面露喜色。
    这代表她的母校也要恢复平静了。
    想到教自己的几位老师这两年或多或少被折磨羞辱,米秀秀心里着实难过,可惜他们不过是再微渺不过的存在,当时代大势如此,谁也无法阻挡历史的滚滚洪流,那些消极颓废的情绪在真正的苦难降临时毫无用处。
    “我家在新乡,还没听人说起。”
    曾依依摇头,说:“半个月前就传出消息了,羊城的中学和小学差不多全恢复上课了,新乡应该也落实了吧。”
    米秀秀看二人对羊城十分了解,便猜她们都是本市人。
    雷芬抿嘴笑了笑:“对呀,我家在东山,依依是黄埔那边,我们是土生土长的羊城人。”
    米秀秀:“那挺好,你们肯定了解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雷芬:“好的呀,有时间我们带你逛遍大街小巷,我家附近有家店做的烧腊特别棒。”
    米秀秀:“嗯。”
    几人聊了会,对彼此家住何方有了大致的了解,至于家里什么情况,雷芬和曾依依没怎么提。米秀秀倒是大大方方说过自家是普通的农村家庭,还将妈妈准备的甜辣小鱼干分给她们尝尝。
    三人吃着鱼干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郗孟嘉却还没回来。
    米秀秀低首看了下手表,小声嘟囔道:“接水的地方很远吗?”
    “就在走廊尽头,我猜是打水的人太多了,我刚才去接水也等了好久……咻~~~还遇到一个插队的素质忑低,咻咻……特别讨厌。”
    曾依依被辣得嘴巴不断哈气,咻咻不停,还是执着地舔手指沾上的酱。
    “呼……秀秀,这是你妈亲手做的吗?好辣好香好好吃!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最没腥味的小鱼干。”
    说着又吸溜了一下。
    “你们喜欢的话,下次回家我就多带一点。”
    小鱼小虾在合安村是最不缺的,也不费几个钱,米秀秀乐得用它维持人际关系。
    “我去找——”
    米秀秀话未说完,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站起身往门口迎了迎,郗孟嘉端着满满一盆,不疾不徐走进门,“秀秀,把另一个盆拿来。”
    “哦。”米秀秀赶紧拿盆接水,一盆擦床板,一盆擦床边储物柜。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把所有东西归纳好,又检查一遍还缺什么,最后只差一把锁柜子的小锁。
    “柜子用来放被子和衣物吧,不用锁也没事,钱收好别掉了。”
    “放心吧,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米秀秀简直服了郗孟嘉,她又不是圆圆,哪有那么多让他放心不下的点,仿佛自己是生活废物。
    “是,你最靠谱了。”
    郗孟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花钱的地方多,就想再塞两张大团结到米秀秀手里,米秀秀趁人没注意到赶紧塞了回去,“花不了多少,家里给的足够了,而且我还有生活补贴。”
    这些钱足够她过得很滋润了。
    再者,集体生活私密性和保密性都不够,谁带了什么大家知道得一清二楚。
    带那么多钱和票在身上用不上不说,也不安全,丢了她会心疼死,更甚者万一引出祸事那才是后悔莫及。
    古人讲财不露白是有道理的。
    “……嗯。”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家,缺钱花了跟我说,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我们是一家人。”
    后面这句话压得很低,米秀秀望着他深邃温柔的眸子,心情不禁荡漾了几分,软着声应了。
    听到她应了,郗孟嘉这才放心。
    “我先送他去车站。”
    “成,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帮你把开水打了。”小情侣嘛,你送我我送你的,费时间。
    她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还不止一回,雷芬如是想。
    米秀秀笑吟吟的,大方接受了雷芬的好意:“雷芬谢谢你啊,下回我帮你打。”
    “见外了啊!”
    “客气了啊!”
    “别是想着认识一个小时就不算朋友啊!”
    雷芬一句,曾依依一句,两人跟讲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嘻嘻哈哈,不知不觉就把氛围炒起来了,恍惚间好像大家都混熟了的样子。
    不知情的见了这场面还真以为两人是多年老友呢。
    米秀秀叹服不已。
    这二位叫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社牛。
    “那我们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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