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摇摇头,道:“没有,这里很好,我很喜欢,陈娘娘,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你说。”我道。
    “我想单独和你说。”
    我对周围的宫人们道:“你们都出去,在外殿守着。”
    “是。”
    晴芳殿内殿只剩我和三皇子两个人,我拉着三皇子坐下,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三皇子道:“陈娘娘,我想听你叫我焕儿。”
    小屁孩儿还挺讲究。
    我笑道:“焕儿想跟娘亲说什么?”
    三皇子道:“陈娘娘,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是啊,你可给我添了不止一个的不小的麻烦。
    我虽然没生养过,但教育孩子的常识还是有的,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我笑道:“没有,你一小孩子,能给我添什么麻烦?你有嬷嬷有太监,又不用我亲自照顾你。”
    三皇子道:“陈娘娘,你真好。”
    我轻咳一声,道:“你也很好,冯静仪刚刚也夸你可爱呢,我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母子。”
    三皇子又道:“陈娘娘,你是不是很怕淑贵妃?”
    我被他戳中了心事,迅速反驳道:“没有!”
    “哦。”三皇子道,“陈娘娘,你是不是跟冯静仪很要好?”
    “是啊,毕竟青藻宫只有我们两个人。”三皇子小小一只,表情却严肃得像个大人,我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三皇子像是被我刮得有些痒,揉了揉鼻子,道:“陈娘娘,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柔?”
    我震惊了,宫里的孩子感觉都这么敏锐吗?
    怎么大皇子就看起来憨憨的?
    我道:“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
    三皇子“哦”了一声,低下了头。
    我道:“三皇子,你喜欢淑贵妃吗?”
    三皇子低着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道:“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淑贵妃不喜欢我。”
    我斟酌着,该怎么跟他解释“淑贵妃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你生母”这种复杂的情况。
    良久,三皇子道:“我知道,是母后对不起淑贵妃,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我不会怨恨淑贵妃……”
    三皇子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瞬间心疼的不得了,无师自通了哄孩子技能,把三皇子抱在怀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母后做的错事,跟你又没关系,哪儿来母债子偿?皇上和太后都没有惩罚你,就说明你没有做错什么,从今往后你住在青藻宫,淑贵妃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三皇子抱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还惦记着别弄脏我的衣服,从我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擦眼泪鼻涕,我顿时觉得这小孩太懂事了,比我那些边哭边故意把眼泪往我袖子上蹭的弟弟们可爱多了。
    我牵着三皇子出去,把脏了的手帕丢给阿柳。阿柳慢了一步,手帕被小柔接着了,小柔笑道:“阿柳姐姐方才辛苦了,娘娘的手帕就交给小柔洗吧……娘娘的手帕也太素净了些,不如奴婢帮您绣些花样上去,若是不小心丢了,也好找回来,娘娘您觉得可好?”
    大夫人管家,向来只爱用沉稳木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好。”
    小柔高兴地行礼道:“奴婢领命。”
    阿柳脸都绿了。
    “小柔可真是伶俐又勤快啊。”
    冯静仪自游芳殿款款而来,身边只跟着她的贴身宫女小兰。
    看到冯静仪过来,我居然莫名松了口气。冯静仪可是远比小柔更伶牙俐齿的女人。
    周围的宫人立马行礼,三皇子也道:“冯娘娘好。”
    冯静仪见三皇子眼睛有些红,笑道:“三皇子怎么啦?哭过啦,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哭,羞羞脸。”
    三皇子脸红了,拽住我的袖子,往我身后躲了躲。
    冯静仪调戏完三皇子,又看向小柔,道:“这帕子是被三皇子用过的吧,容嫔还是陈昭仪时,入宫数月都未能见皇上一面,她殿里走了几个宫人,只剩下阿柳、顺子和那两个宫女,阿柳是贴身宫女,洗帕子这一类活儿都是她干,忙得分身乏术,别说手帕绣花,就是缝补衣物,都得熬夜补,小柔一来,不但要帮容嫔娘娘洗手帕,还要在手帕上绣花——呵呵,阿柳,你看看小柔,你可要学着点,不然可就得在容嫔娘娘面前失宠了。”
    小柔跪下道:“奴婢不敢僭越,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怎么能跟阿柳姐姐相比呢?”
    阿柳脸色由阴转晴。
    冯静仪道:“怎么不能?阿柳也不过就是个容嫔娘娘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小柔可是在淑贵妃身边待过的,想必忠心耿耿,行事机灵妥帖,不比阿柳差。”
    小柔道:“淑贵妃娘娘仁厚宽和,对奴婢要求并不严苛,奴婢蠢笨,能做撷芳殿的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就知足了,万不能与阿柳姐姐相比。”
    冯静仪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淑贵妃娘娘德才兼备,统领后宫,御下有方,手底下怎么会有蠢笨的奴才?淑贵妃娘娘仁厚宽和,友善待人,又怎么会把个蠢笨的宫女赐给新晋的容嫔娘娘?”
    小柔磕头道:“奴婢嘴笨,奴婢说错了话,容嫔娘娘恕罪,冯静仪恕罪。”
    冯静仪笑道:“我不过说笑几句,你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小柔你快起来,你是撷芳殿的宫女,怎么能随便跟我一个静仪磕头呢?容嫔自入宫起就与我同住青藻宫,我自认对她还算有几分了解,你们容嫔娘娘是个不大爱管事的人,说不定比淑贵妃娘娘还要仁厚宽和,只要你们恪守本分,忠心侍主,她不会亏待你们的。”
    周围的宫人齐道:“是。”
    如此娴熟的驭下立威手段,冯静仪不愧是比我早入宫十年的女人。
    第10章 风波骤起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去了,三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却好养的很,读书也认真,不像我当年,无数次因为逃学,被祖父拿着鞭子从东院追到西院,从陈家宅追到裴氏府。
    皇上一共来过青藻宫三次,三次都是来问三皇子的功课,我不爱听三皇子学的那些治国齐家之道,通常都会找借口溜去游芳殿。
    冯静仪对此很不满。
    她道:“皇上在你的撷芳殿,你却跑到我这儿来,万一把皇上招来了怎么办?”
    冯静仪待在内殿足不出户时,往往披头散发,不加装饰,丝毫不顾及形象,皇上喜欢端庄有礼的女子,若是被皇上看见冯静仪这个样子,她必定得挨一顿斥责。
    “皇上年纪大,他训我的样子,像极了我在家时我爹训我的情景,我一听他开口就头痛。”
    这是冯静仪的原话。
    不过皇上显然是真的对我们两个嫔妃不感兴趣,每次问完三皇子的功课,陪我用过晚膳就走了,我猜他可能都不知道青藻宫游芳殿住的是冯静仪。
    其实三皇子应当待在晴芳殿,但这孩子可能有点恋母,总是要跑来撷芳殿跟我待在一起,撷芳殿的书房又确实比晴芳殿的宽敞,所以三皇子除了晚上睡觉,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撷芳殿内。
    我没养过孩子,但在家时也见过大夫人和二姨娘带我几个弟妹的情形,大夫人生下的三弟幼时就很依恋大夫人,据说母亲大龄生产,且父亲鲜少陪伴的孩子都会如此。
    这么一想,我就更心疼三皇子了。
    三皇子与皇上似乎父子亲情淡薄,皇上去看大皇子二皇子的次数,远远超过看三皇子的次数,三皇子也从来没提过“想见父皇”这一类的话,有一次我监督三皇子背书默写时,皇上来了,我居然在三皇子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耐烦。
    不耐烦!
    我原本还担忧三皇子缺少父爱,想用“让小厨房炖好汤我亲自送一碗去金龙宫”这种方式,把皇上引来撷芳殿,但因着三皇子这个态度,我也怕这种疑似争宠的行为惹祸上身,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某一日,春意正浓的一个大晴天,我跟冯静仪在晴芳殿院子里踢毽子,三皇子正在撷芳殿院子里练剑,一片祥和之际,淑贵妃宫里的人来了。
    并且带来了一个非常不祥和的消息。
    霖泉宫琳清殿孙贵人意外身亡。
    孙贵人是长公主生母,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只因身份低微,又没生出皇子,才只是个贵人,实际地位可能比辛婉仪还高。
    长公主曾和亲百越,连嫁两任百越王,在百越灭国后才随李家将军回朝,此后一直未嫁,独居长公主府。
    女子连嫁兄弟二人,虽为百越风俗,在我朝却是极其耻辱的事情,皇上对长公主有愧,对孙贵人也就格外照顾。
    如今孙贵人身亡,还是“意外身亡”,此事非同小可。
    我和冯静仪匆匆换了衣裳,向霖泉宫走去。
    三皇子原本也想跟着,被我推回撷芳殿,给他留了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要求背诵并默写全文。
    霖泉宫附近有泉眼,常年水声不绝,故取名为霖泉宫。
    我一走进霖泉宫,便觉神清气爽,远处隐隐有水声潺潺,如身处水上园林。
    霖泉宫主位嫔妃为嘉嫔,居琳琅殿,此刻所有嫔妃都聚在嘉嫔的琳琅殿,殿内幽凉清新,我与冯静仪进去时,正听见嘉嫔哭道:“妾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妾身当时正在午休,突然听见琳清殿有喧哗声传来,派宫女去询问,才知是孙贵人出事了。”
    淑贵妃道:“你派的哪位宫女去?”
    嘉嫔道:“是为妾身扇风的宫女宝儿。”
    琳琅殿外殿偏小,没那么多椅子,来晚了的嫔妃便坐在凳子上。辛婉仪是霖泉宫人,就住琳隐殿,因此坐在嘉嫔下首。
    我与冯静仪难得能紧挨着坐,没有辛婉仪插在中间。
    淑贵妃唤了宝儿来问话,宝儿知道的并不比嘉嫔多多少,她奉嘉嫔之命去琳清殿查看情况,结果却听见有人说,孙贵人落水身亡,当时就被吓着了,哭哭啼啼跑回去跟嘉嫔禀报。
    冯静仪跟我咬耳朵道:“这宝儿看起来好小啊,好像年纪比你还要小。”
    我看着宝儿苍白的圆脸,道:“孙贵人居然是落水身亡,这宝儿吓成这样,以后怕是对水声都要有阴影了。”
    冯静仪道:“偏偏她又是在霖泉宫伺候,霖泉宫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有泉水的声音,孙贵人就特别喜欢水里的东西,什么荷花啊,金鱼啊,乌龟啊,所以皇上让她住在霖泉宫,还特意挑了琳清殿,琳清殿离泉眼最近。”
    能让皇上这样的人为她花心思挑住处,孙贵人也算是盛宠了。
    淑贵妃不是皇后,没有调查审问权,只问宫人的话也问不出什么,这种牵涉到人命的大事,还是要等皇上做决定。
    皇上大步走进琳琅殿,眼睛微红,脸上冒着汗,淑贵妃忙迎上前,掏出手帕给皇上擦了擦,道:“皇上怎么出汗了?你们几个,还不快为皇上扇风。”
    皇上道:“朕走得急了些,无妨,淑贵妃都问过话了?可有问出什么?”
    淑贵妃道:“皇上可去看过孙贵人了?”
    皇上道:“朕去看过了,孙贵人脸上有掌掴的痕迹。”
    淑贵妃道:“不仅如此,孙贵人手腕处还有掐痕和抓痕,孙贵人必定不是意外落水,皇上可要细查?”
    皇上道:“查!给朕好好地查,看是谁如此恶毒,敢在宫中害人性命!长公主知道了吗?”
    淑贵妃道:“臣妾已经派人去长公主府了,想来长公主马上就到。”
    皇上道:“派人扶着她,莫让她出事。”
    淑贵妃道:“是,皇上既要严查,便请先派仵作验尸,臣妾怕冒犯了孙贵人,没敢让人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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