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皇上推门而入,看着我和冯静仪,皱起了眉。
    长公主紧随其后,身后刘嬷嬷端着毒酒与白绫。
    辛婉仪见到皇上,顿时重新捡起了柔弱人设,扑上前,抱住皇上的腿,梨花带雨道:“皇上,皇上,您可算是来了!容嫔和冯静仪说妾身杀人成性,指不定还害了多少人,说四皇子也是妾身害的,妾身只是想见您最后一面,容嫔便说皇上不可能会来,还扬言要让太监强灌毒酒,妾身虽是戴罪之身,可也是皇上您的嫔妃,怎可受如此侮辱?”
    皇上叹了口气,但在长公主的注视下,还是轻轻踹开了辛婉仪。
    长公主道:“父皇,女儿方才远远地看见三弟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容嫔娘娘与冯娘娘若真说了这种话,三弟肯定能听得见。”
    皇上道:“焕儿,你来霖泉宫做什么?”
    三皇子道:“父皇,儿臣刚下学,听太监顺子说陈娘娘在霖泉宫,就过来找她。”
    冯静仪道:“三皇子既然要来找容嫔,为何只站在殿门口,刚刚才进来?”
    三皇子看了眼辛婉仪,小声道:“辛娘娘……她太凶了,我有点儿不敢进来。”
    皇上颇为意外,道:“辛婉仪凶?辛婉仪怎么凶了?”
    长公主也道:“焕儿,辛婉仪说了什么?你如实说来,别害怕。”
    三皇子犹豫片刻,才道:“辛娘娘说,陈娘娘就跟当初那个小婊子一样,装的一副不慕圣宠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天天盼着父皇……盼着父皇……临幸,还说如果没有我,父皇十年也不会进青藻宫一次。”
    长公主冷笑一声。
    三皇子抬头看着皇上,天真道:“父皇,小婊子是什么?”
    皇上冷冷地看着辛婉仪,没说话。
    长公主将三皇子拉了过去,道:“不是什么好话,焕儿可别学辛婉仪。”
    三皇子点点头,乖巧道:“是,萍姐姐,焕儿知道了。”
    长公主道:“父皇,萍儿许久未和三弟一同用膳了。”
    皇上道:“我们父女两个在一块儿,总聊起你母亲,徒增伤感,多几个人陪陪你也好,你与焕儿既姐弟情深,朕便让尤安在金龙宫设个小宴吧,容嫔与冯静仪年轻活泼,也让朕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朝气。”
    长公主与三皇子齐道:“谢父皇。”
    我和冯静仪面面相觑,也只能行礼道:“谢皇上。”
    刘嬷嬷将毒酒与白绫放下,偌大琳隐殿,顿时只剩下辛婉仪一人。
    我离开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辛婉仪摸着皇上踹出来的脚印,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冯静仪万万没想到,她不过陪我来听一听辛婉仪的将死之言,就能碰上金龙宫小宴这种一年难得一次的事情。
    我们俩跟着皇上,一同前往金龙宫用午膳。
    往常我跟冯静仪出来,都是挨在一起走,时不时还勾肩搭背拉手手,现在皇上在前面,我隔了冯静仪两尺远,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崩溃。
    第24章 慧极必伤
    冯静仪很不喜欢跟皇上一起吃饭。
    皇上跟冯静仪有着父女的年龄差,在皇上眼里,女孩子就是应该端庄优雅,哪怕性子活泼,也要活泼得矜持有礼,冯静仪偏偏又是个豪放的人,所以皇上总是像训女儿一样训冯静仪。
    但他们俩又没有父女的血脉亲情,用冯静仪的话说,皇上要杀自己的女儿,肯定是一万分犹豫悲痛不情愿,但杀冯静仪,那可是眼都不带眨的。
    我可以想象,以吃为人生一大乐趣的冯静仪,这顿饭吃得会有多么不舒坦。
    不管怎么说,这次冯静仪是被我坑了。
    相比我的战战兢兢,和冯静仪的惊恐交加,三皇子左手被皇上牵着,右手被长公主牵着,倒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淡然得很。
    不过皇上和长公主原本就是冲着三皇子来的,我与冯静仪不过是刚好在场,作为“年轻人的朝气”顺便被带去,做宴席上的点缀。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金龙宫,因为忌讳,加上怕跟丢了,我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金龙宫是什么样,只记得很大,因为走了挺久的。
    金龙宫的小宴,那水准可比青藻宫的小厨房高了不止一点,各色美酒珍馐,连装菜的盘子都有讲究,什么白瓷青瓷琉璃碗……
    可惜有皇上在,我和冯静仪都是食不知味。
    阿柳和小兰也没经历过这场面,布菜的手都在抖。
    我们五个人坐在一张大圆桌上,三皇子和长公主分别坐在皇上两侧,我挨着三皇子坐,冯静仪坐在我和长公主之间。
    皇上先和长公主唠了会儿家常,又问起三皇子的功课,三皇子一一答了,皇上道:“焕儿,听太傅说,你最近在看兵书?”
    三皇子道:“是,儿臣近日在读沈忠武公的书。”
    皇上道:“不错,沈忠武公乃开国勋将,他的书,朕年少时也读过,焕儿可有什么心得?”
    三皇子“儿臣”两个字刚出口,长公主便打断道:“父皇,咱们现在可还吃着饭呢,您这时候考校三弟的功课,不但我们听不懂,三弟也吃不好,三弟虽然聪明,毕竟只是个孩子,于兵家事上能有什么造诣?”
    长公主是用半撒娇的口吻说的,因此皇上丝毫不生气,笑道:“也是,焕儿爱看书,是好事,除了沈忠武公的兵法,焕儿也可以看看秦忠文公的谏论,回头朕让人将秦忠文公的手稿送去青藻宫,身为皇子,当文治武功兼顾,莫要全凭喜好读书。”
    三皇子起身行礼道:“谢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道:“此乃私宴,焕儿不必如此多礼,快入座吧。”
    三皇子重新入座,拿起筷子吃了一会儿,突然道:“陈娘娘,你不是最爱吃甜食吗?这道桂花藕不错。”
    皇上和长公主同时看向我。
    阿柳连忙给我夹了块藕。
    皇上道:“容嫔就罢了,冯静仪本该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今日也一言不发?”
    冯静仪放下筷子,道:“皇上英明神武,妾身不过一小女子,怎敢轻易地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皇上道:“冯静仪上回还说容嫔胆子小,今日不过是吃顿家常饭,怎么冯静仪比容嫔还拘谨?莫不是跟容嫔待久了,胆量也小了?”
    我一脸无语。
    看来我这胆小的形象是越发坚固了。
    冯静仪道:“皇上说笑了,妾身哪里是跟容嫔待久了才胆量变小,妾身向来就胆子小,皇上是天子,不怒自威,妾身难得跟您同桌吃饭,怎么能不惶恐拘谨呢?您别瞧容嫔面上镇定,她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怎么战战兢兢呢。”
    皇上哈哈大笑道:“冯静仪过于自谦了,你可不是个胆小之人,朕听说,你前儿个还去了刑部?”
    冯静仪道:“是啊,妾身本来是去找赵大人,想看看能不能凭着我们这几天的交情,提前些了解情况,结果还没见着赵大人,就差点儿被里面的情形吓昏过去,噩梦都做了好几个。”
    皇上道:“刑部罪孽血腥之地,你到底是一闺阁女子,擅入刑部,怎么能不做噩梦?”
    冯静仪连连点头,道:“是啊,妾身还是只适合待在殿内,看看话……画卷,绣绣花。”
    我是知道情况的,听出来冯静仪是险些说漏嘴,只觉得她这话圆的十分生硬,幸而皇上没发现什么。
    我原本是做好了吃不饱的准备,想着回去和冯静仪吃点心填肚子,然而三皇子一会儿说这个菜好吃,一会儿又让我尝尝那个,不停地让阿柳给我布菜……偏偏还都是些我爱吃的。
    于是我就这么吃撑了。
    长公主最近天天跟皇上吃饭,早就不拘束了,三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又是小孩子,他就算一味埋头苦吃也没人指责他,他让人给我布菜,皇上也只会觉得他孝顺,所以这一桌人,最后就只有冯静仪没吃饱。
    饭后,皇上留在金龙宫处理政务,冯静仪急着回去吃东西,我吃撑了,决定在御花园转几圈消消食,三皇子自然黏着我,长公主想跟三皇子说说话,于是提出要与我同行。
    我当然不能拒绝皇上的亲女儿。
    因着现在天气渐热,我们三人在明月湖边略转了转,便去了望月亭坐着,长公主为三皇子擦了擦汗,道:“焕儿,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打断你,不让你说看兵法的心得吗?”
    三皇子道:“我知道,萍姐姐是不想我出风头。”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焕儿,你很聪明,但是父皇比你更聪明,你现在还会想念母后吗?”
    三皇子眼圈瞬间红了:“会,我一直都想着母后,从不曾忘记。”
    长公主道:“焕儿,无论是你,还是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你曦姐姐和我,我们有什么样的小心思,父皇心里都一清二楚,只是因着舐犊之情,有些无伤大雅的事,他便不曾点破,焕儿,你再如何聪明,也终究是个孩子,你知道李家为什么会倒吗?”
    三皇子道:“我知道。”
    长公主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长长久久的,李家如此,冯家如此,何家和淑贵妃亦如此,焕儿,不要想得太多,陈娘娘对你好吗?”
    三皇子不假思索道:“好。”
    长公主道:“你和陈娘娘现在是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陈娘娘,乃至整个陈家,都会被你牵连,你明白吗?”
    三皇子道:“我明白了。”
    长公主点点头,道:“你曦姐姐也很挂念你,只是她不便进宫,这些话,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曦姐姐的意思,若是以后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可以找裴统领帮忙给你曦姐姐报信。”
    三皇子道:“是,焕儿记住了,我也很想念曦姐姐。”
    长公主微笑道:“我会把这话传给你曦姐姐的。”
    长公主和三皇子说这些话时,并未避讳我,我就在一旁静静听着,长公主教育完三皇子,便摇着扇子看向我,却也不说话。
    我知道长公主这是有话要跟我说,便对三皇子道:“焕儿,听说玫瑰园的花儿开了,你能帮我摘几朵来吗?”
    三皇子道:“好。”便一下子跑出老远,我赶紧示意阿柳撑起伞跟上,喊道:“慢点——让阿柳陪你去,小心别被玫瑰刺扎到。”
    刘嬷嬷也拿起伞准备过去,见阿柳追上了三皇子,便把伞放下了。
    长公主突然行了个大礼,道:“陈娘娘,多谢您照顾三皇子。”
    我连忙将长公主扶起来,道:“长公主言重了,我既然收养了三皇子,自然就得好好照顾他,这是我的责任。”
    长公主顺着我的力气起身坐回去,道:“陈娘娘,我和二公主都是受过先皇后恩惠的,二公主生母难产而死,一出生就被先皇后收养,视如己出,我幼年因母亲身份低微,常常被欺负,也是先皇后进府后,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三皇子与我们虽非一母所生,却与同胞姐弟没什么两样。”
    我道:“看得出来,无论是你还是二公主,的确都对三皇子多有照应。”
    长公主道:“先皇后被废,自尽于玉凤宫,我和二公主虽心中悲痛,却也不能做什么,三皇子是先皇后独子,若是三皇子日后能过得好,先皇后在天之灵,想必也得以安慰。”
    我道:“是这样没错。”
    母子亲情,最是难以割舍,李氏自尽前,手里仍拿着三皇子满月时的虎头鞋,这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长公主道:“我与二公主是外嫁了的女儿,终究不能常常进宫,三皇子还要拜托陈娘娘多加照顾。”
    我道:“两位公主尽管放心。”
    长公主道:“今日见了焕儿与您的亲厚之状,我对您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焕儿,他年纪虽小,却极其早慧,所谓慧极必伤,我实在放心不下,还请陈娘娘在这方面多多留意,时时教导他,他是个聪明孩子,您只需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他,他心中必定自有计较。”
    我道:“我知道了,焕儿的确是有些小心思,我会多多注意的。”
    长公主道:“多谢陈娘娘,焕儿很喜欢您,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我摇了摇扇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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