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又道:“陈娘娘,你究竟有没有收拾晴芳殿?你只顾着收拾三皇子府,肯定没管晴芳殿,不过你和冯静仪都是见不得脏的人,想来晴芳殿也不会太乱,你现在派人去收拾,还能来得及,不然——”
    三皇子笑嘻嘻地凑到我耳边。
    “我就只能跟你挤一挤了。”
    我道:“阿柳,去传话让顺子收拾晴芳殿。”
    皇上突然道:“焕儿,你跟你陈娘娘说完话没有?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开宴吧。”
    三皇子应了声“是”,便放开我,回到了皇上身边。
    大皇子道:“儿臣方才走动了一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冷,反而还有些热呢。”
    皇上道:“是吗?果然朕是老了,畏寒,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裹成一个球的二皇子便皱了皱眉。
    第79章 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宴上,沈辰与我长姐坐在一起,三皇子则坐在我身边,皇上先饮了三杯酒,一杯开宴酒,一杯敬沈辰,还有一杯敬了三皇子。
    乐坊舞女照例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奏乐者统一在屏风后面,不过都是些靡靡之音,没什么好听的。
    沈辰除了皇上开口时,其余时间一直都与我长姐说着话,淑贵妃道:“沈将军与沈夫人成婚已近十年了吧?都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还能如此恩爱,真是难得。”
    沈辰与长姐同时笑了笑,道:“淑贵妃娘娘说笑了。”
    皇上眯起眼睛看了看沈辰那边,笑道:“确实是一对恩爱夫妻,上次河西郡天灾,沈辰带军前往救灾,沈夫人就日夜祈福祝祷,捐出金银救济难民,你们都是心怀天下的大义之人,你们的品性也相配。”
    沈辰道:“皇上言重了,臣一介武夫,不过是听您调遣,我夫人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能想到您说的那些大义,她也不过见识短,瞎担心,怕我死在河西郡,总想做点什么。”
    皇上笑着点点头,道:“你毕竟也是个大将军,不必这么谦虚,你把大将军夫人说成见识短的内宅妇人,你也不怕沈夫人生气。”
    我的心顿时砰砰直跳起来。
    将军,中将军,令将军,上将军,大将军,这武官将领中的五个称号,虽只一字之差,却是递进的等级,当初李家荣华显赫,也与家里出了两个大将军有关,沈辰自请出征契丹时,皇上念在沈家勋爵之家的份上,封了他中将军,第一次捷报传来时,千里传了令将军的令牌过去,契丹败退求和时,皇上封了他上将军,这次……
    我只觉得如在梦中。
    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爬墙偷看我长姐抚琴、被我和裴元芳合力按进泥巴地的男孩子,如今已成了我的大将军姐夫。
    沈辰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皇上也微笑着看他,尤安笑道:“沈将军这是太高兴了,高兴得呆住了,都忘了谢恩,沈大将军,您还不快叩谢皇恩哪?”
    沈辰迅速离席,撩袍跪地,行了个军中大礼,道:“臣谢皇上隆恩,皇上知遇提携之恩,臣永志不忘。”
    我长姐也跟着站了出来,与沈辰跪在一处。
    淑贵妃淡淡地看着大殿中央,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辰是三皇子的师傅,是我的姐夫,沈辰受封大将军,朝中局势又开始变幻如风云了,我看见群臣的表情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像极了当初工部尚书何钧在千秋万寿宴上封爵的情景。
    恰好此时歌舞暂停,乐坊舞女立在大殿角落,低首敛目,皇上令沈辰夫妇二人入座,笑道:“只是一个大将军,还不足以慰劳沈爱卿的功绩,看着乐坊歌舞清越,美人如云,朕要是赐几个美人到沈府,沈夫人可会不同意?”
    长姐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看了眼沈辰,起身回话道:“如果是皇上的意思,小女子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我一介女子,美人我无福消受,您赐美人到沈府,是赐给沈将军,那您就应该问沈将军的想法,我可不敢说什么。”
    沈辰忙道:“君子当修身养性,美人不美人的,皇上还是别了,臣可不想沈府飘出醋味儿十里,实在不敢接纳皇上的美人,臣斗胆跟皇上提个我的想法,皇上若真想慰劳臣,就给臣安排个清闲自在的差事,最好是干脆关了臣的禁闭,谢绝一切宾客,臣刚从战场上回来,习惯了军营里豪放粗野的做派,再人情往来觥筹交错的,惊着各位大人事小,吓着女眷们,可就事大了。”
    皇上朗声大笑道:“沈爱卿想的倒美,想借朕出手来给你整个清净?沈爱卿可别想什么清闲不清闲的了,如今你就是我大宁朝的盾与剑,河西郡天灾刚过去,突厥的叛乱只是个开始,将来的事情还多着呢,沈将军可赶紧休养几天,好好陪陪夫人,抱抱儿女们,朕先给你批半个月的假。”
    沈辰道:“休假也好,臣多谢皇上了。”
    沈辰坐下,宴饮继续,过了好一会儿,在歌舞的间隙,杨美人起身敬酒。
    皇上笑着饮了这杯酒,淑贵妃看了眼何昭仪,何昭仪身边的宫女立刻为何昭仪倒酒,待杨美人坐下,何昭仪又起身敬酒。
    杨美人姿态婀娜,敬酒时仿佛是在跳舞,何昭仪声音清越,一开口就好像在唱歌。
    皇上笑纳了这二人的酒,半醉中道:“何昭仪也长大了,算来你进宫已有十年了吧。”
    何昭仪点点头,淑贵妃道:“是呢,想当初臣妾有孕时,小妹随家人入宫探视,嫌大人说话无聊,偷跑了出去,蹲在滴翠湖旁弄水,还说宫里景色优美,闹着不愿出去,如今她真正进宫了,却是再也没夸赞过御花园美景了。”
    皇上道:“有这等事?何昭仪入宫这十年,朕的确是冷落她了。”
    杨美人道:“这天下再美的景色,看了十年,也该看遍了,何昭仪虽看腻了御花园美景,却没玩腻宫中乐坊呢,也只有何昭仪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才能醉心于音律曲艺,像妾身出身低微,在乐坊这么多年,也只会排排歌舞队型。”
    这便是两个人在互相争宠了。
    看来杨美人跟淑贵妃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和谐。
    淑贵妃向皇上敬酒,皇上喝了那杯酒,又让尤安赐了一盘果子给杨美人,看皇上这意思,似乎并不介意杨美人与何昭仪淑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
    杨美人谢恩后,皇上又命尤安赐了鹿肉给沈辰和三皇子,说了些赞赏之词,沈辰与三皇子一同起身谢恩,皇上道:“听说焕儿此去突厥,很有些收获,还给容嫔带了礼物?”
    三皇子道:“是呀,突厥受我朝统治数十年,民心早已归顺,那叛军首领发动叛乱,挑起战火,就是违背民意,有不少突厥平民都畏惧叛军烧杀抢掠,来投靠我大宁朝的军队,其中有一个商人,带来了些契丹的飘飘花种子,据说飘飘花有七色花瓣,母亲向来爱侍弄花草,儿臣想着母亲应当会喜欢这奇异的花儿,就向沈将军讨了来,给母亲做礼物。”
    沈辰道:“那流浪商人还带了许多其他的东西,不过多是酒肉果子一类,或是各种花草的种子,算不上珍贵,也放不了太久,臣便做主让将士们分了,三皇子所说的飘飘花种子,就是用十个叛军人头换来的。”
    皇上道:“你既为将军,军中事宜,就该由你做主,这点小事,不必特意跟朕解释。”
    “是,多谢皇上信任。”
    皇上道:“焕儿给容嫔带了礼物,那可有给朕带什么礼物来?”
    三皇子笑道:“儿臣带来了叛军首领的人头,用冰盒装着,本想在宴上献给父皇,但因怕冲撞了各位娘娘,便送去了金龙宫,不知这个礼物,父皇可喜欢?”
    皇上大笑道:“好,好!这个礼物朕很喜欢,焕儿深得朕心。”
    我只知人头在军队里可以算作军功,还从没想过冰镇人头也可以做礼物。
    三皇子与沈辰献上了叛军首领的人头,看来我和冯静仪在三皇子家书中看到的故事男主角终究还是死了。
    毕竟那叛军首领算是大宁朝的敌人,依沈辰的性子,他绝不会因为敌人的一点痴事而放过他,只是一想到这对痴男怨女死了一个,我总有种自己看了个悲情话本的感觉。
    也不知那个与叛军首领不清不楚,违背人伦的女人怎么样了。
    我满脑子都在想这悲情话本的事,一时走了神,待冯静仪拍拍我,把我的魂拽了回来,只听得皇上道:“容嫔呢?容嫔在哪儿?”
    我仿佛从前上课走神时被最凶的先生点了名,连忙站了起来,道:“皇上。”
    皇上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了看我,才道:“原来你在这儿,是朕老眼昏花了。”
    淑贵妃笑道:“容嫔是三皇子的养母,她不坐三皇子身边,还能坐哪儿呢?皇上以为她去哪儿了?”
    皇上道:“容嫔今日的样子,与朕印象中的倒是大为不同,朕差点就没能认出来,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好像比以往更加明艳动人了些。”
    淑贵妃脸上还是挂着抹笑,只是这笑容在我看来,就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淑贵妃道:“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容嫔平日里一向穿得清雅,如今盛装华服,满头琳琅珠翠,又年轻,连三十都不到,怎么能不瞧着明艳动人呢?女为悦己者容,今日三皇子凯旋而归,容嫔高兴,自然就会好好地打扮自己。”
    温嫔道:“到底是年轻啊,稍微一装扮,立马就有成效了,我天天变着法子打扮自己,也没什么时候惊艳过谁。”
    淑贵妃前面几句话,我都是赞同的,只是后面“女为悦己者容”那几句,怎么听着总是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第80章 故事
    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这句话到底奇怪在哪里,索性就不想了。
    良妃道:“年轻就是这点好,何昭仪也是,有时候看起来漂亮得像观音,有时候又朴素得跟乔装出寺的尼姑一样,不像咱们几个,天天涂脂抹粉,天天都是一个样。”
    贤妃道:“我这个人,自己老了丑了就罢了,只要女儿年轻漂亮,我给女儿细心打扮着,也高兴。”
    温嫔道:“女儿漂亮,我自然高兴,但如果我和女儿都漂亮,那我不就更高兴了嘛,要是我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我也不至于……唉。”
    说着便幽怨地看了眼皇上。
    温嫔那眼神,我看着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上却没什么反应,仍自顾自地自斟自酌,还拿了个果子逗弄着襁褓中的小皇孙。
    小皇孙伸着手,咿咿呀呀地要拿果子,被王妃强把胳膊按了回去,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奶娘连忙向皇上谢了罪,开始摇晃着哄好了小皇孙。
    皇长孙凑过来道:“皇祖父,弟弟他吃不了凉的果子,你给我吃吧。”
    皇上还没开口,贤妃立刻把果子从皇上手里拿走,道:“弟弟不能吃凉果子,你也不能吃,这么冷的天,你吃这果子做什么?”
    皇长孙道:“祖母,我好热。”
    “热?”
    贤妃摸了摸他的手,斥道:“手冰冷冰冷的,还说热!到时候冻病了,又要折腾你娘,你母亲刚生完弟弟,现在还虚着呢。”
    皇长孙道:“我是刚刚摸了雪,手才冷的,我都出汗了。”
    贤妃道:“你好端端地去摸雪干嘛?”
    皇长孙道:“我跟他们堆了个雪人……我没有玩很久。”
    “他们?”贤妃皱了皱眉,“谁?”
    皇长孙嗫嚅一会儿,道:“跟……跟沈清宜他们——沈将军,是我自己非要跟着他们去的,你别打他们。”
    我那脾气暴躁的小外甥女沈清宜跺了跺脚,嚷道:“你个叛徒!你怎么——”
    我长姐迅速捂住了她的嘴,沈辰象征性抬手打了她几下,她便将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皇长孙几乎要冲下去,被大皇子上前拎住了后领子,没冲过去,只紧张道:“沈将军,你别打她。”
    “我爹要打我,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管——”
    这次我长姐没再动手,我长姐身边的老嬷嬷接替我长姐捂住了清宜的嘴,这一捂,便再没松开过。
    大王妃道:“宸儿,过来。”
    大皇子便把他拎过去了。
    大王妃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道:“宸儿,你以后想去哪里玩,跟谁玩,我不拦你,但你要跟我或者你父亲说一声,可以吗?”
    皇长孙点头道:“可以。”
    大王妃摸了摸他的脸,对乳母道:“宸儿出了汗,带他下去换身干爽衣服,去暖房里,小心别着凉。”
    乳母将皇长孙带走了,大王妃浅笑道:“大家继续吧,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别坏了兴致。”
    宴会结束后,我与三皇子回到青藻宫,晴芳殿已被顺子他们收拾得焕然一新,孔乐继续为三皇子收拾贴身细软,我和冯静仪便拉了三皇子去撷芳殿坐着。
    冯静仪示意阿柳拿了盘瓜子,道:“焕儿,你说你送了突厥叛军首领的人头去金龙宫,那个人头是真的吗?”
    三皇子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人头了,沈将军亲手割了那叛军首领的头,冰盒还是我捧着的,冯娘娘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还以为你们会嫌晦气,不愿意提呢。”
    冯静仪道:“这种事情,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那你在家书里写的那叛军首领的事情,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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