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也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喜欢。”
    冯静仪道:“你对三皇子可有男女之爱?”
    “没有,”我果断道,“他在我这儿都算不上是个男人,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
    冯静仪道:“若是三皇子喜欢你,想与你行鱼水之欢,你可愿意满足了他?”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愿意。”
    冯静仪道:“我觉着三皇子可能真的对你有心思,你要不想变成赵太后第三,就跟他直说,挑明了你不喜欢他,只能跟他做母子。”
    我道:“赵太后垂帘听政,长袖善舞,我可没有那本事,我最多做个钱太后第二。”
    冯静仪道:“你又不是个爱作死的人,也当不了钱太后,你要不想跟三皇子不清不楚,就直接告诉他,你身为德妃,当忠于皇上,跟他在一起会良心不安,整日难受,三皇子既然喜欢你,那肯定舍不得你难受,自然也就不会强迫你了。”
    我迟疑片刻,还是道:“可这样一来,三皇子岂不是会很难过?”
    冯静仪不耐烦了。
    “难过也没办法,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就总得有一个人要难过,你要怕三皇子难过,就安心跟他在一起,像赵太后和钱太后那样,甚至还可以做的再过一些,给他生儿育女,他便不难过了。”
    “这怎么能行?我可是德妃呀,怎可如此秽乱宫闱?”
    冯静仪呵呵一笑,道:“皇上都这个样子了,你这德妃只怕也做不长久,按当前的形势,三皇子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你要跟了他,说不定还能继续做德妃呢,流水的皇上铁打的德妃,哈哈……”
    我立刻伸手掐了冯静仪一把。
    “你不许笑!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陈家还是要脸的,我可不能让我祖父晚节不保。”
    “不过,”冯静仪止了笑声,道,“我于男女之事也无甚经验,你问我这种事,就是跟傻子学做学问,这事其实也有另一种可能,也许三皇子只是在军营里待久了,于男女大防上不太讲究呢?”
    我道:“我就是在纠结这一点,要是三皇子对我并无旁的心思,我还特意跟他提这种事,岂不是显得我觊觎养子、很不正经?但万一他真的有心思,我不能快刀斩乱麻,这么若即若离地暧昧着,我怕他会误入歧途。”
    冯静仪道:“三皇子成天混在一群大老爷们里,身边连个可心人也没有,不误入歧途也要误入歧途了,要我说,不管三皇子对你有没有心思,你先疏远着他,一回京城立马给他娶个王妃,就算他有不正当的心思,有王妃管束着,早晚要熄了火。”
    我沉重地点点头,道:“我一回宫就跟皇上提这事。”
    接下来这一路上,我如冯静仪所说,暗暗地疏远着三皇子,无论做什么,都牢牢牵着冯静仪的手,有冯静仪在,三皇子便再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了。
    只是我总觉得,三皇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危险。
    人的直觉,总归是虚无缥缈的,做不得真,我便只当自己是天凉脖子冷了。
    一回到京城,我便直奔城皇寺而去——我可没忘了,德妃现在可还是在城皇寺为三皇子祈福呢。
    我扮作男装,装成香客进入清静院,随后被明净带去了城皇寺见住持。
    住持道:“德妃娘娘,您的家人让我转告您,请速速前往陈家吊唁。”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道:“什么吊唁?”
    住持道:“德妃娘娘,请节哀,陈老先生今生向善,来世必有圆满之果。”
    我愣在原地,只觉得身体凉了半截。
    冯静仪道:“多谢大师。”便立刻拉了我往外走。
    我仿佛提线木偶般,任由冯静仪拉着我,只觉得我不是在走路,而是像风筝似的飘了起来,飘在空中,被冯静仪拽着向前。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我和冯静仪先偷偷摸摸回到城皇寺,三皇子则光明正大地回宫面见皇上,得到皇上的旨意后,三皇子再大张旗鼓地将“清修祈福数月”的我接回皇宫。
    然而我们行至半山处时,却发现三皇子已经在山路上等着了,原来三皇子与我一在城门处分开,便立刻策马奔往皇宫,皇上正在昏睡中,裴元福做主放了三皇子进去,三皇子却听闻了陈老先生离世的消息,又快马赶来了城皇寺接我。
    我与冯静仪坐上马车,三皇子亲自做了车夫,赶着马急速向陈府奔去,车里,冯静仪艰难开口,道:“枸枸,你……节哀,你知道的,陈老先生年纪也很大了,如此,也算是寿终正寝,连城皇寺住持都说他今生行善,来世圆满,他来生必定比今生还要安稳快活。”
    “我知道的,”我静静坐在马车里,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便将手放进兜里,稍稍蜷缩了身体。
    “人终有一死,我知道的,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这是我祖父常说的话,从我还没进宫起,他就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相信他会就这样去了,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他怎么会就这样……这么突然,太突然了。”
    冯静仪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抚了抚我的眼睛,道:“枸枸,睡会儿吧。”
    祖父不在,陈府内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仆走来走去,我步入府内,一个老仆看见我,叫道:“小姐……德妃娘娘回来了——”
    “枸枸——”
    却是长姐从里屋奔了出来,沈辰紧随其后。
    我往屋内看了一眼,道:“姐姐,怎么只有你们?其他人呢?我娘呢?”
    长姐向三皇子和冯静仪打了招呼,便握住我的手,将我往屋里带,沈辰则替她招待了三皇子。
    “姐姐?”
    长姐低声道:“祖父有遗愿,希望能魂归故里,同祖母一起回松江郡故居,法师说老人家体衰魂弱,我们不敢耽搁,早几天便扶灵出发了,陈家只留了我和陈恒丰在京城。”
    我竟是连祖父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长姐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淑贵妃已经起疑了,还想借着祖父的名义召你出城皇寺,但皇上不松口,她再怎么怀疑也没有办法,何老先生前两个月也病逝了,淑贵妃回家吊唁,生生哭晕了过去,淑贵妃近日行事激进,与何钧已隐隐有离心之兆,何家她最大的靠山就是何老先生,何老先生离世,淑贵妃来自娘家的势力大大减弱,我们和良妃联手,已经能制得住她了。”
    我没说话。
    长姐又道:“何老先生离世,皇上点了赵方清去做吏部尚书,说是赵方清在刑部多年,查了不少官吏,阅人无数,又曾备受何老先生赏识,还得过何老先生的指点,肯定也能做好选拔官吏的事,赵方清当了这么久刑部侍郎,我还以为他会接王大人的班呢。”
    我仍旧沉默着。
    长姐倒了杯茶递给我,我接过来,但没喝,只握在手心暖着。
    长姐又要开口,我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别说了。”
    姐姐,你转移人注意力的招式还是一如既往地烂……
    长姐凝固一瞬,立即扑过来抱住我,将脸埋在我肩窝处,声音已带了哭腔。
    “枸枸,你别这样,祖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为他难过的。”
    听着这声音,我都不用看,就知道长姐一定又是五官扭曲,哭成了极丑的样子。
    我木然地被长姐抱着,却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只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姐姐,你跟我说说,祖父是怎么去的?”
    “病逝,”长姐道,“是老毛病了,主要还是年纪到了,一共也没病几天,没受什么罪,还交代了要和祖母一同回松江郡故地,祖父去的很安详,笑微微的,只是后来神志不清时,喊了几声你的名字,他说他对不住你——”
    长姐终于嚎啕大哭道:“枸枸,枸枸,对不住你的其实是我呀……”
    我们姐妹二人紧紧相拥,长姐哀恸至极,但我却还是做不出什么反应,只道:“姐姐,我过得很好,从来都没有人对不住我。”
    长姐呜咽道:“若不是当初为我入宫,你也不至于要跑到边关去,才没能……枸枸,你别难过,祖父说了,人终有一死,他不愿见你难过。”
    我其实并没有很难过,只是有些茫然,就像是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祖父的身上总带着药一样的苦味,为什么祖母从来不愿意高高地抱起我。
    我想,其实我当初并不是为长姐而入宫的,长姐与沈辰已定了终身,我与裴元芳却始终懵懵懂懂,朦朦胧胧,只有常在一处玩的同辈人能察觉到分毫,以沈辰的家世,他为我长姐奔赴边关,祖父便不会早早让长姐嫁给旁人,我父亲若要在我母亲和二姨娘中选,也一定不会选我和母亲,既然我终究是要进宫的,那又何必给家里人平添麻烦呢?
    长姐哭了一会儿,很快便平静下来,红着眼圈,带着鼻音道:“枸枸,你去给祖父上柱香吧。”
    第130章 僵持
    我一出房门,就看见冯静仪守在门口,三皇子站得远一些,正在跟沈辰说着话,一看见我,又围了过来。
    冯静仪道:“枸枸,你要去哪儿?”
    我道:“我去祠堂看看。”
    冯静仪点点头,伸手扶住我,道:“也好,也好,去上柱香,拜一拜。”
    祠堂幽暗,放着族谱和先祖的牌位,现在又多了祖父在上面。
    我幼时每每犯了大事,诸如揭瓦翻墙,玩火下河,就会被罚跪在祠堂,只是通常跪不过一天,祖父就会将我放出来,此时我迈步进祠堂,看着上方供奉的祖父的牌位,一时悲从中来。
    我猛地摇晃了一下,但有冯静仪扶着,我很快就站稳了身体,三皇子也上前,虚扶着我的手。
    我死死咬着唇,在祖父的牌位前燃上三炷香,又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是第一次磕头,但这是我唯一一次真心实意地磕头叩拜。
    磕到最后一个头时,我的额头感受着祠堂石砖的凉意,那地砖仿佛带了磁力,吸着我,让我一时起不来身。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我,我伏跪在地,终于忍不住发起抖来。
    沈辰已经回去见长姐了,三皇子和冯静仪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上香他们也上香,我跪他们也跪,但他们并不会像我这样失态,冯静仪从三皇子跪下准备磕头时,就起身关上门,并且出了屋子,赶走了仆从,亲自守在门外。
    三皇子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将我拉了起来,他轻轻地抱住我,用帕子擦掉我唇上的血迹,道:“陈娘娘,想哭就哭吧,我会永远陪着你。”
    三皇子的臂弯已经如此强健宽厚了,此时此刻,我的确需要一个这样温暖的怀抱,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祖父抱在膝上,听他讲前朝的故事……
    我埋首于三皇子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身为德妃,我并不能私会宫外之人,只因祖父离世,死者为大,我才不用受罚,但也不能在陈府久留,祭拜完祖父,我当天下午就随三皇子和冯静仪一同回宫了。
    皇上已经醒了,听闻三皇子凯旋而归,十分高兴,下令在宫中设宴,我身为三皇子养母,自然也要出席,不但要出席,还要为三皇子而高兴,要眼角眉梢都带着喜庆。
    这对于一个刚刚得知丧亲消息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
    宴会中,我盛饰华服,强颜欢笑着,还要应付着来自贤妃和温嫔“怎么德妃瞧着好像不太高兴”的风凉话,真真是面如蜜糖罐,心如苦黄连,偏偏冯静仪位分太低,并不能驳了贤妃和温嫔的话,最后还是良妃帮我挡了回去。
    三皇子给皇上敬了酒,皇上只浅浅地抿了几口,三皇子又开始给我灌酒,灌了几杯后,顺子道:“德妃娘娘,您喝的太多了。”
    冯静仪道:“德妃娘娘,您先去偏殿醒醒酒吧。”
    我的酒量其实远远不止这些,但我乐得清净,便故作半醉之态,道:“我还没醉,我还能喝,我今天可太高兴了。”
    三皇子道:“母亲,您先去歇一歇吧。”
    良妃也道:“阿柳,把你们娘娘带去偏殿歇息,就算为三皇子高兴,也不能御前失态。”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阿柳得良妃调教,已成了宫中女官,行事比以往稳妥许多,她先向皇上请了伺候不周之罪,坐实了我酒醉,待皇上同意后,才扶着我往偏殿走去。
    我不在,淑贵妃等人没了针对的靶子,皇上又精力不济,宴席没过多久便散了。
    冯静仪来寻我,随我一同回青藻宫,三皇子据说也得了皇上恩准,能留宿宫中,但需在金龙宫暖阁中留宿。
    冯静仪道:“顺子是白扫了晴芳殿了。”
    三皇子本该去金龙宫,但他还是坚持要送我回去,我懒得推拒,便由他去了。
    冯静仪回游芳殿沐浴更衣,我则与三皇子走进撷芳殿内殿,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撷芳殿陈设丝毫未变,只多了些冬日需用的物什,我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看着精致温暖的宫殿,一时竟有种游子归家之感。
    我道:“焕儿,今天是你的接风洗尘宴,论理我该为你好好庆祝一番,可我现在实在是没这个心情,待过些日子,我会给你备下另一个惊喜。”
    三皇子也如从前一般在软榻另一边坐下,道:“接风洗尘宴摆了这么多回,早就不稀罕了,我也不想看见淑贵妃她们,只是连累了陈娘娘,在这种时候,还要与她们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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