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在夜风中飞扬,快到自己院落时,苏和听到了争吵声。
    “滚啊!我都说了我师父不在!”昭秦真的没见过比荒山跟他身边那个兔妖还不要脸的,偏打又打不过,只觉得堂堂魔尊,简直丢人至极!无耻至极!
    苏和加快步伐,很快出现在院落中。
    “师父!”昭秦眼瞅着都要哭了。
    苏和抬起手臂,将气红眼的少年纳入怀中,在他肩上轻轻拍打两下以示安抚,然后眸色清冷地看向荒山:“魔尊当真以为本座好欺?”
    荒山只觉得苏和跟昭秦这种姿势碍眼极了,他想说一句“那是小孩子吗?!”又惊觉自己跟苏和早已解籍,没立场质问什么。
    “不是。”荒山深吸一口气:“百年未见,草霜想来拜见你,所以我……”
    “是这兔妖境界不得突破,寿命将至,你来跟我套近乎,还要我的血?”苏和冷冷打断,他乃已经消亡的药王谷出身,自小跟着师父遍尝百草,曾经服用过一株灵芝,导致血液有延续寿命的奇效,加之他修为高深,更是堪比灵丹妙药。
    可该给的苏和早就给清了,他跟荒山解籍的时候化神后期,每一滴血都很珍贵,而为了跟荒山划清界限解开因果,苏和直接给了一滴心头血,为此前后闭关六百年。
    “仙尊。”草霜低声,他的情况肉眼可见的不好,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披风似乎能将他的身躯压垮,说一句话都要咳嗽好几声,“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出现在本座眼前?”苏和懒得跟他们废话,“魔尊你听好,除非本座身死,否则你休想再从本座这里拿到一滴血,你的道侣你想怎么救就怎么救,与本座无关,本座与你的因果早已斩断,前尘往事不必再提!若是关乎六界,本座愿意听上一两句,除此以外,本座同你无话可说。”
    昭秦终于解气了,骂道:“滚啊!”
    “苏和你怎么这样?”荒山听他语气冰冷,说着这些界限分明的话,心中很是个不痛快。
    苏和闻言直接祭出本命法器,是一根通体泛着幽蓝莹光的笛子,此音一响,万古绝唱。
    荒山眼底露出忌惮,见苏和将笛子抵上唇畔,就知道他是来真的,草霜若是被笛音打到怕是顷刻间就要筋脉断裂,荒山一脸愤愤,连说三声“好”,带着草霜赶紧离开。
    “呸!”昭秦朝着他们的背影狠狠一口唾沫。
    苏和有些嫌弃地推开他,“教你的礼义竟是全忘了。”
    “没忘!”昭秦追上苏和,一个劲儿跟他解释:“礼义廉耻是对着君子好人,那一魔一妖,委实不配享有师尊教我的。”
    苏和眉眼间一片温和,其实昭秦护着他,他很开心。
    当年离开魔界,他是一个人,魔族中虽有人不齿荒山这般行径者,但到底不是同族,自然不会同心。
    回头想想,天道茫茫,得一两个知心好友,一个乖巧徒弟,足矣,何必拘泥于一个烂人。
    “仙尊想必恨死我了。”房间里,草霜伏在床上费力咳嗽,他泪眼汪汪地看来,语气哀戚:“我只想陪尊上更久点儿,若是仙尊不愿意相帮,我便以死谢罪吧。”
    “你有什么罪?”魔尊心头涌现不悦,草霜的罪就是他的罪,但荒山从不承认自己错了,修真界三妻四妾的多了去了,何至于此?说到底,一个仙尊的面子大过一切,是苏和没有容人的度量。
    荒山扶住草霜,烛光下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或者说几百年来荒山觉得草霜越来越陌生,他曾经的道侣看似温和,实则坚不可摧,荒山嫌弃他的强硬,却在面对草霜这股子柔弱太久后,忽然乏味起来。
    他又想到苏和,虽然给出一滴心头血导致功法行岔苍老了十岁,但仍是……仍是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尊上?”草霜眼神闪烁,有墨色流淌。
    “你好好休息。”荒山起身,“我一定会找到医治你的办法。”
    荒山这颗万年不动摇的廉耻心难得涌现出几分愧疚,他觉得再找苏和有点儿没脸,但草霜不得不救,为了这只兔妖他被魔界多少同族戳着脊梁骨,跟苏和解籍,代价太大,与其说救草霜,倒不如说他在不遗余力地救回自己的面子。
    三个月前瞭望首跟他一战,原本打得不分上下,谁知这魔头回去听说了他跟草霜的事,再见面一边骂他不是个东西不配魔尊之位,一边将他打入魔域地窟中,整整三日才爬了上来。
    羞辱意味明显,荒山岂能容忍?
    他只能拼了命证明自己对草霜是真爱,当年所行全是出于一颗真心,如此才能好受些。
    对,魔修为了所爱可以不惜一切,他荒山何错之有?!
    “这种自欺欺人的弱智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忘渊帝解开问清的衣衫,嗓音嘲弄中又带着几分喑哑,“明日我们就回岐麓山吧?这里好没意思。”
    宿问清略有情动,低低应道:“好。”
    “不说他了,晦气。”忘渊帝眼底只剩下这个人,将宿问清整个纳入怀中。
    烛影摇晃,又是一个长夜。
    宿问清第二日自然没醒来,忘渊帝以“顾潭”的身份去了史千秋所设的酒宴,万器门那个老头将他缠得够呛,只能一边草草打发一边想着等问清醒来就回家。
    草霜坐在对面,倒是没见荒山。
    帝尊换了十几个姿势,也没发现草霜比之苏和,到底胜在哪里,这样的兔妖不是一抓一大把吗?荒山这眼珠子是不是那哪次大战给打瘸了?
    一阵欢笑中,草霜忽然举起酒杯敬向苏和,“祝仙尊安康。”
    愧疚?挑衅?不怎么明显,忘渊帝就觉得矫揉造作得辣眼睛。
    苏和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兔妖,在他眼中,草霜哪怕占了他曾经的位置,也不过是一粒尘土。
    两人隔空一碰,都没什么神情地对饮。
    似乎并无异常,但是不消片刻,草霜忽然闷哼一声,在身侧小侍的惊呼中捂着嘴唇,不多时鲜血顺着指缝溢出,他脸色煞白,场面骇人。
    而荒山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荒山疾步上前,一把将草霜揽入怀中,灵气打入他的后背,着急问道:“怎么了?!”
    无人应答,草霜张了张嘴,却只是呕血,好似一口气怎么都上不来。
    荒山猛地看向小侍,眼神凶狠:“让你照顾好夫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谁知小侍“噗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是苏和仙尊要跟夫人对饮,奴婢哪里敢阻拦?”
    荒山眼神如刀,射向苏和,“你明明知道他身体虚弱,竟然让他饮这种烈性酒?你……”
    你真是心肠歹毒!忘渊帝在心里补全后半句,看的只皱眉,妈的!都没话本子精彩!
    一个两个的这一招都不腻的吗?一个师傅教的?能不能长进点儿?!
    苏和眸色平静,扫了草霜一眼,不为所动,“是他敬我酒,在座诸位都是见证,我不想拂了魔尊夫人的面子,这才对饮。”
    草霜这口气缓过来了,他轻轻拽着荒山的衣袖,哑声道:“是我的错,与……与仙尊无关。”
    苏和神色冰冷,眼底的厌恶这次有些遮掩不住,他忽然很好奇,当年的自己是怎么看上荒山的?
    而这一眼,把荒山刺激得够呛。
    昭秦第一个炸了:“你们恶不恶心?!”
    “言出法随”的某帝尊非常走心,没忍住感叹了一句:“恶心。”
    众人:“……”
    史千秋看着也有些喘息困难,这孩子……平时瞧着好好的,怎么关键时刻就……
    荒山需要一个出气筒,他蓦然看向顾潭,强大的威压灭顶袭来!身在其中灵力修为皆被碾碎,更别说区区一个金丹期!
    “魔尊不可!”史千秋喊道。
    嗡——
    威压撞在法器上,产生令人几乎目眩耳鸣的嗡叫。
    顾潭祭出了他取得第一,前几日才炼的法器,但很显然法器虽好,但随着主人的修为,也只能抵挡金丹修为,魔尊好说都是化神,罩住顾潭的楼阁轮廓顿时从墙根开始碎裂,一路蔓延而上。
    噗——
    是法器碎裂的响动。
    而在这阵刺目的白光中,顾潭脚底抹油,谁也没看到他的身形怎么能那么快,一溜烟跑到了殿外,声音恶狠狠地传来:“你敢弄碎我的法器!你等着我喊我师父来!”
    荒山嗤笑,宿问清?他早想跟这片大陆所谓的大能们一战了。
    谁说顾潭只有一个师父?
    不多时,剑鸣响彻六界,天边云霞汇聚熔成金灿灿的一片,低沉的嗓音悠然响起:“谁欺负我徒弟?”
    苏和:“……”
    第八十二章 激战!
    宿问清感受到了熟悉的剑意震颤,他眉间轻蹙,似乎想醒来,但帝尊临走前给他设了结界,加之身上实在疲乏,像是被一阵舒适的云絮缠绕住,很快又坠入黑暗。
    这边一袭紫衣迈入大殿,玉冠束发身量高大,比之史千秋第一次见到时俊美依旧,却杀伐凛冽。
    焚骸许久未曾出来透透气,这阵子化作密集的流光围绕在帝尊周身。
    忘渊帝做戏做全套,凝眉扫视一圈,煞有其事道:“谁人毁了我徒儿法器?”
    苏和张了张嘴,从来没发现吐字能如此艰难,帝尊他是怎么做到的?风不动凛然正气?!
    史千秋第一个站出来,“帝尊息怒,这期间是有点儿误会的,请容我……”
    不等他说完,昭秦忽然插嘴,指着荒山说道:“是他!他欺负弱小,不仅把顾潭的法器毁了,还叫顾潭有本事将他师父喊来,定把他们师徒二人打得落花流水!”
    忘渊帝:“……”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是个可塑之才。
    苏和此刻的心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呆呆地望着徒弟,还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昭秦一直跟着他没错吧?是怎么做到开始得某人真传的?
    昭秦按住苏和的肩膀,小声说:“师父您别说话了,荒山咎由自取!待帝尊收拾完这个混蛋,徒弟任你处罚!”
    忘渊帝十分配合,手腕一翻握住焚骸,剑身上业火环绕,他看向荒山一字一句:“落花流水?”
    史千秋:“……”
    史掌门最近总是很头疼。
    焚骸将荒山逼至殿外。
    荒山的法器是一柄长约三尺的长刀,比起瞭望首还要再长一截,挥舞起来虎虎生威,这样的法器一般不容易操控,但长刀在荒山手中犹如良器遇名将,几乎能将空气跟寒芒尽数破开,荒山也是凭借这柄刀,稳坐魔尊的位置。
    荒山原地翻转一圈,长刀随着动作以他的脊梁为基石,顿时积攒出满满的灵力,等再挥出,竟然伴随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啼哭声!
    对此焚骸不以为然,剑身都没犹豫一瞬,当即迎上。
    嗡——
    焚骸后翻被冲上来的忘渊帝一把握住,那边荒山虎口出血,攥紧长刀后退数步,紧跟着杀意逼近!他几乎是本能地抬刀格挡,“砰——”荒山单膝跪地,地面炸开一圈蛛网似的裂缝,灵力波动使得附近十几个石像轰然碎裂开!
    忘渊帝居高临下望着荒山,眼神冰冷,“不过如此。”
    若没有苏和这件事,荒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根本懒得理会,可世间生灵万千,诸多大能,能做到苏和这般“朝闻道,夕死可足矣”的胸怀之士少之又少,忘渊帝嘴上骂着“脑子有病”,实则心里多是敬佩。
    修道一途为了什么?不外乎合道飞升,寿与天齐,可责任跟能力从来都是对等的。
    苏和活得清醒,他不为儿女情长所牵绊,被人背叛也心平气和,但柳妄渊对于瞧得上的人很是个偏心,苏和既然以身养器,为开拓大道做好了身陨的准备,那么忘渊帝就擅作主张,在他消散于这世间前,为他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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