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还来不及回答,就跟前方的黄犬撞在一起,在地上摔了个狠的,哪里爬得起来。
    “你这孩子……”言双凤忙俯身去扶他,耳畔却听见一声暴躁的嘶吼。
    她惊而抬头,却见眼前是那给关在院中的白马,它不知何时已自拐角掠出,双眼圆睁如铜铃,向着这边霹雷轰响似的冲了过来,铁蹄踩在青石上,发出金石交撞的刺耳响动,依稀能看见火星四溅。
    言双凤目瞪口呆,她只来得及抱扯着小虎子起身,才勉强后退两步,白马犹如一阵狂风,已掠到跟前,它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马蹄不停地向前,他们便必死无疑。
    言双凤见避无可避,抱着小虎子扭身过去。
    就在马蹄踏落的瞬间,一声轻轻地唿哨响起。
    一时间,万籁俱寂,马蹄声,犬吠声,尽数消失,仿佛生死都在这一刻停顿。
    哒、哒哒……
    言双凤闻声慢慢睁开眼睛,却见白马自身侧摇头摆尾,咴咴地叫着,撒欢般向着她身后跑去。
    在身后甬道中站着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袍,手中紧紧握着根粗糙木杖。
    小魏王盯着言双凤,双眼发红,脸色却更异乎寻常地白,他显然是用尽力气才来到这儿的,此刻哆哆嗦嗦已经站不稳了。
    第10章
    言双凤总算能松口气,忙看向怀中的小虎子,摸摸他的头:“有没有伤着?”
    小虎子方才跑的急,磕疼了膝盖,两只手掌也有些磨破了,小孩儿却只摇摇头:“二姑奶奶我没事。”
    言双凤查过他的手掌,又拍拍他身上的泥:“是没有人管你了?你在这里疯跑乱窜的!还有这马儿又是怎么了,不是关得好好的么?”
    小虎子才说道:“是我、是我放出来的。”
    “你说什么?”言双凤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你玩什么不好,闹得如此,差点儿你就给它踩死了!”
    小虎子仰着头,两只眼睛微红地说:“我不是玩儿,姑奶奶,富贵爷爷说这匹马是最难得的,跑的比所有马儿都快,我是想骑着这匹马去找我爹……”
    言双凤梗住:“你、你爹,你爹还没回来呢你急什么!”
    小虎子却更是心虚地望着她:“姑奶奶,我先前偷听富贵爷爷的话,是不是我爹出事了?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能回来吗?”
    言双凤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又问:“你可跟谁说了?”
    小虎子摇头。
    言双凤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虎子你记着,这些话可千万别乱说,尤其是对你娘也要瞒着。听姑奶奶的,你爹没事儿,不出几天就能回来跟你团聚,你且乖乖地等着就是。”
    言双凤叮嘱抚慰了小孩儿一番,小虎子总算答应,自回前院,那一黑一黄的两只狗子紧紧跟着,其中那只黑狗还不忘向着白马又挑衅似地叫了两声。
    那只白马本在赵襄敏身边撒欢,听见犬吠便又扭转头,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盯着狗儿,从硕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仿佛还意犹未尽,想上前踢死两只小狗。
    两只狗子见状,便不再叫唤,只灰溜溜地随着小虎子去了。
    言双凤看向那边赵襄敏,四目相对,她还有点打怵那凶狠狠的白马,便讪笑着走近两步:“你怎么出来了?”
    赵襄敏向着她一招手,言双凤这才又往前,一边小声道:“它、它不会对我尥蹶子吧?”
    白马乘风见自己的狗子对头跑了,便又盯向言双凤,却听赵襄敏淡淡道:“别招惹它就成。”
    言双凤贴着墙边走近,见马儿果真并无动静,而主子又虚虚弱弱的,便伸手将赵襄敏扶住。
    小魏王并不客气地握紧那只又软又香又暖的手,身子也随之靠过去,口中道:“得亏我听见了响动,不然你们就……”
    白马盯着他们两个,大大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仿佛不明白为何主人跟言双凤挨得那么近。
    正这时,老富贵总算循声赶来,看到白马立在旁边,大吃了一惊,可见白马并无异动,才道:“二姑娘,你们别动,我来想法儿。”
    乘风听见动静,耳朵又警惕地竖起来。
    赵襄敏扶着言双凤走前一步,手中的木杖一松,棍子跌在地上。
    他抬手在乘风的颈间跟脸上抚了几下,那白马甚是驯顺,动也不动地,耳朵却微微抿下来显示恭顺,看的言双凤跟老富贵目瞪口呆。
    老富贵牵着马儿离开后,言双凤问道:“这马可真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襄敏却道:“你先前说,我有一匹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劣马?”
    言双凤心一跳,她没想到赵襄敏会这么快就跟白马碰面,本是想不动声色地把马儿弄到手,没想到……
    幸而她有些急智,当即面不改色地笑说:“是啊!原先确实又瘦又小,风吹吹就倒的样儿,这几天我叫人日夜不停地喂食喂水,精心照料,自然就长得膘肥体壮了。就像是你一样,这不也能下地走动了吗?你是不是更该多谢我?”
    “哦。”赵襄敏并没有戳破,而只道:“方才那孩子说的是什么?”
    言双凤见他没计较白马的事,加上心里实在压得沉甸甸地难受,便将胡子绑了李顺的事告诉了。
    赵襄敏听罢,望着她面上的愁容:“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
    言双凤扶着他,一边吁了口气:“我先回去归拢些银两,能凑多少是多少……总要尽力。”
    赵襄敏道:“听说先前来了个姓孟的军官?也为此事?”
    言双凤道:“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是北镇守备司的武官,答应了我要想法子的。”
    “他没有用。”赵襄敏有些突兀地。
    言双凤心一刺,本能地反驳:“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用,你有?”话说出口,才有些后悔:“我不是有心的,你别计较。”
    这会儿两人将回了赵襄敏养病的院子,小魏王道:“我有没有用,日后自然知道。你先帮我找一张少阳山的地图。”
    言双凤想问他找地图做什么,可是见他走路都不稳,又是个失了记忆的人,又能如何?连孟狗娃那身强力壮又是守备司军官的还想不出法子来呢。
    可言双凤还是敷衍地答应了,送赵襄敏回到房中,摸摸他的额头发凉,便拉了拉他的衣襟,嘀咕道:“你穿了这么点就往外跑,身子才好些又这样,若再病倒了,我可没钱再给你买药。”
    赵襄敏感觉她绵软的手在额头上抚过,又听了这些虽似埋怨却带着关怀的话,便道:“你是怕我花你的钱,还是怕我病了又受苦?”
    言双凤一愣,抬眸看向他面上,顷刻噗嗤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怕花钱了!哼!我可不想养个吞金兽,我自个儿如今还泥菩萨过江呢,哪里禁得起你再跟我闹。”
    周婆子来到,言双凤叫她弄些热汤水,多加些姜给赵襄敏喝,自己便回房了。
    临近晚间,周婆子果然拿了张少阳山的地图来送给赵襄敏,说道:“这是二姑娘叫人从书房里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呢。有些旧了,不过还能用。”
    赵襄敏叫她拿过来,又把灯挑的亮了些,就在灯影下看那地形图。
    这一宿,南院的灯,跟言双凤那边的灯火,不约而同地亮了大半宿。
    次日大早,言双凤叫如意把自己带回来的最好的衣裙拿出来,又把一副只在逢年过节时候才戴的八宝头面取出,梳妆台前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才打扮完毕。
    镜子里的美人儿,凤颊生辉,美眸流转,珠光宝气,仪态万千。
    如意呆呆地瞧着盛装的美人儿,不由自主地叹道:“娘子这幅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先前在方家……”
    言双凤置若罔闻,叫她去让老富贵备车。
    正欲出门,周婆子小碎步地跑了来。
    “二姑娘,”周婆子手中拿着一封信:“这是吉祥叫我给您的。”
    言双凤止步:“给我的?”
    周婆子忙道:“不不,吉祥说,不是给您看,是叫你带着。给要见的人的。”
    言双凤诧异地睁大双眼,转头看向如意:“是你告诉他的?”
    如意也正茫然:“什么?我……我没跟人说呀!”
    言双凤道:“没说,他怎么知道我要去见谁?”
    如意就问周婆子:“周奶奶,吉祥怎么知道娘子要出门的?”
    周婆子左右看看她两个,也是莫名:“吉祥昨晚上就没怎么睡,一会儿要纸一会儿要笔,一大早儿的就问我二姑娘出门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把这个给我,让我拿来了。”
    言双凤心知蹊跷:“他还说什么了?”
    周婆子拧眉想了想:“他还说……什么虎……假的之类。”
    老婆子毕竟年纪大了,有些颠倒不清。言双凤本是着急出门的,可是看着手中的信,——这信已经封缄,要看的话只能拆开。
    她想了想,还是先往南院去。
    赵襄敏正斜靠在床边喝汤,长发披散,衣衫半掩,虽半宿没睡,他却仍是气定神闲,只除了脸色还是有些过于白。
    言双凤直接走了进内,把信一探:“这是什么?”
    赵襄敏抬头,双眼又微微眯起。
    眼前的美人儿,一身赭色万福缂丝对襟外袍,珍珠扣,底下是百蝶穿花八宝裙,头上罩着点翠嵌宝的发冠,左右各一支流苏凤钗,这幅装扮,过于华贵,倒确实让人肃然起敬。
    妆容也格外精致,眉似远山,唇则涂的太过,一抹朱红明晃晃地,先声夺人似的。
    赵襄敏差点把那口汤喷了出来,看了言双凤半晌,道:“娘子这是要去成亲吗?”
    言双凤哼了声,装模作样地把袖子一拂:“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又问这个。”
    她又挑着兰花指,爱惜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发冠:“你能看就多看会儿吧,我也多戴会儿,过了今儿,就不是我的了,你想看也看不着了。”
    赵襄敏道:“你要把这些东西卖了?”
    言双凤惆怅地揉了揉手指上的两个戒子:“这可是我的家底儿了,都在身上了。”
    赵襄敏将手中的汤碗慢慢放下,道:“替我请大夫花钱,你都直叫肉疼舍不得,怎么为了别个儿……就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
    言双凤怔住,继而笑道:“你还记恨着呢。赶明儿你给胡子绑了去,我也倾家荡产地救你行吗?”
    赵襄敏轻描淡写而坚决地:“我不信。”
    言双凤语塞,却忙道:“算了,我不跟你斗嘴,你只说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今儿要去见谁?”
    赵襄敏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去见——北镇府的守备。”
    言双凤的脸色一变:“你真的知道?!可……”她昨夜翻来覆去,将天明时候才做了决定,详细连如意也没告诉,他竟猜到了?
    赵襄敏道:“你不必再问,把这封信给那个吴……咳,守备大人,就成了。”
    言双凤忐忑,又警觉地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别管,”赵襄敏抬眸,眼中多了点笑意:“总之,比你的狗娃哥要顶用。”
    言双凤问:“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赵襄敏则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拿。”
    言双凤有些紧张,她盯着赵襄敏看了半晌,终于语重心长地:“吉祥,我没亏待过你,你可别害我。”
    赵襄敏一笑:“我要害你,岂用如此大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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