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同甫很想踹他一脚,幸亏言双凤这会儿正跟赵襄敏四目相对,不知在眉目传些什么,倒是如意听见了:“信了什么话?”
    随从赶忙闭嘴,孟同甫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如意你听错了。”说着又看向赵襄敏:“这位小兄弟,先前凤儿说你是定远将军麾下斥候营的,这可是真?”
    赵襄敏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张守备。”
    “哼,你别怪我说实话,”孟同甫挑剔地皱眉:“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别说那些整日在泥尘荆棘丛中打滚儿的斥候,就连个当兵的样儿都算不上……”
    赵襄敏还没回答,言双凤却不乐意了:“孟狗娃,你胡吣些什么?什么才是当兵的样儿?你怎么知道吉祥不是?”她想到赵襄敏身上的伤,恨不能给他扒开衣裳,让孟同甫看个真。
    “我跟他说话,他都没怎样,你就急了?”孟同甫啧了声看着言双凤道:“凤儿,他又不是你儿子,你至于护得风雨不透的?”
    先前言双凤说赵襄敏是斥候的时候,也是一脸自傲,看的孟同甫甚觉刺眼,此时故意如此说,自也有当面羞辱之意。
    言双凤叉腰道:“他已经十八了,姑奶奶只比他大两岁!若他是我儿子,你狗娃子是不是绝后了,至今没有个一子半女承欢膝下?”
    除了孟同甫,如意跟那随从都不由地忍笑。
    赵襄敏望着她撒泼之状,却道:“何必如此?能被你护得风雨不透,我心里喜欢。”
    言双凤正用眼神把孟同甫逼得低头,闻言一愕,回头看向赵襄敏。
    赵襄敏却坦然道:“能护我一辈子才好呢。”
    这句话,引得言双凤脸上飞快地涨热,而孟同甫则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这还算是男人么?真真的软饭硬吃,光明正大?!
    孟同甫本打算赖一顿午饭,然后趁机在庄园内住上一夜。
    可是在跟赵襄敏见过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吃了午饭后就打算回北镇。
    回去的路上,随从道:“大人怎么走的这么急?不是说要留宿么?”
    孟同甫道:“那男狐狸精道行太高,老子降服不住,回头查了他的底儿,再找能降服的人去!”
    随从听得稀里糊涂:“我怎么不懂,大人指的是那个吉祥?”
    孟同甫咬牙切齿地说:“你看他长得那祸水样子,当着咱们的面儿就撩拨凤儿,偏偏凤丫头吃他这一套,我看,迟早晚就着了他的道儿,我可不能坐视不理看她吃亏。”
    随从琢磨了会儿:“大人,我说句实话,他生得那个样子,这凤二姑娘又是个下堂妇,他们若是做一堆儿,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孟同甫目瞪口呆,片刻后怒道:“闭嘴!自然是凤儿吃亏,难道还是那个吉祥?你懂什么!那吉祥来历不明,只会甜言蜜语,又仗着一张狐狸精脸,凤儿却有整个虎啸山庄,收留这一个小白脸苟苟且且地干什么?正经嫁人不成么?”
    随从陪笑:“小人确实太过肤浅,不如大人想的深远。”心里却想:“可惜大人没生那张狐狸精脸,不然他只怕也要死赖在山庄了。何况那山庄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也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地方,吉祥生得那样,留在这儿实在委屈了。”
    回到北镇之时,已近黄昏,马车直奔北镇衙门,请见张守备。孟同甫本还担心守备大人不肯见,谁知里头不多时,即刻通传。
    孟将军一瘸一拐进了守备府,在厅内见了张大人,正欲行礼,张守备道:“免了,你这也不方便。”等孟同甫谢过,张守备道:“听说你先前十万火急出城去了,怎么,又是去了哪座山上剿匪去了?”
    孟同甫知道张守备是在嘲讽自己先前贸然去少阳山之事,便陪笑道:“大人,属下哪里敢再造次,不过,也确实跟那件事有点关系。”
    张守备其实已经知道他是去虎啸山庄了,所以才故意召见,闻言却只做不知:“哦?”
    孟同甫上前一步:“大人,我去了虎啸山庄。”
    张守备道:“是么,本官恰也去过,你是去做什么?”
    孟同甫不敢说自己是听说张守备带兵前往、怕言双凤吃亏才赶去的,便道:“我听说大人有行动,自然是去相助大人。”
    张守备嗤之以鼻:“看你红光满面,是在那里吃过饭了吧?真要动手,你助谁还不一定呢。”
    孟同甫摸了摸头,讪笑道:“大人,既然无事,自是最好。不过属下这一趟去,的确发现了大不妥之处。”
    “什么不妥?”
    孟同甫道:“那个吉祥,他说是定远将军麾下的斥候,属下觉着,这必是谎话!”
    张守备挑眉:“细说。”
    孟同甫道:“这还用说,看他那小白脸就知道不可能,一个斥候若是长的那样打眼,只怕还没侦查明白敌方,就先被人家侦查到了。而且定远将军治下甚严,岂会让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纨绔子弟模样的担当斥候?”
    张守备沉默不语,孟同甫道:“大人若不信,属下有一建议,不如即刻发书、或者派人前往定远军中,只需跟林将军确信就知究竟。”
    半晌,张守备道:“既然你去了一趟,那依你之见,若他不是定远军的斥候,那该是什么身份呢?”
    孟同甫认真想了想:“我看他像是个专骗女人图谋财色的小白脸。”
    “住口!”张守备即刻喝止,声音极为严厉。
    孟同甫一怔,张守备看了他片刻,终于缓和道:“既然你尚且不知他的身份,就不用先用这些话编排人家。再者,定远将军身边的秉易先生都跟他照过面了,岂能有错,你疑心他是不是斥候……虽有道理,但倘若他不是斥候,而是什么……定远将军的秘密心腹等,自也是可能的。”
    孟同甫愣神,继而道:“大人,我总觉着那张脸那个人,不是个混迹军中的,这不是我偏见,实在是……人家都说西北军这边儿都是一群虎狼,可人家是……”
    “是什么?”
    孟同甫绞尽脑汁地:“是、是……”心里浮现先前见过的那少年,清冷矜贵之态,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人在九霄,睥睨俯视着自己,他心里冒出一个影子,却又没法儿说出来,只支吾道:“总之不是寻常的飞禽走兽,是个稀罕物件。”
    张守备呆看着下属半天,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孟同甫还心怀期望:“大人,你发不发信给定远将军?”
    张守备叹息:“不必,朱先生已经回龙城去了,若是此人有假,不日,定远将军自会有指示。”
    孟同甫大喜,却又道:“那可要快些才好。”
    张守备眯了眯眼:“怎么?”
    “我、”孟同甫只好搪塞:“我怕他察觉不对先跑了。”其实他只怕赵襄敏不跑。
    打发孟同甫去后,张守备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幕僚走出来:“这孟同甫,实在鲁莽且粗,这一趟去,也没探出什么有用的。”
    张守备淡笑了声:“谁说没有呢。”
    幕僚道:“大人的意思是?”
    张守备长叹,脸上却浮出浓重的担忧之色,摇头不语。幕僚见状,不便再问。
    朱先生确实回了定远军中,而且是从山庄回来后,马不停蹄就走了的。
    张守备并不是没追问过那“吉祥”的身份,可是朱先生始终含糊其辞,摆明了是搪塞。
    只在临去之前,朱先生交代了两句话:“大人千万不可再去为难虎啸山庄,尤其是那位吉祥。”
    张守备谨慎地问:“先生如此忌惮,他不是定远军中的斥候对么?”
    朱先生道:“我要交代大人的第二件事,便是大人不可再追查此人的身份。”
    张守备道:“这是为何?”
    朱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这是为大人的脑袋着想,大人若信我,就莫要轻举妄动,若不信……”
    张守备不敢不信:“先生着急回定远军,莫非便是为了此人?”
    朱先生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最后一件事,大人虽不可主动去探查山庄,但倘若那人、那位叫吉祥的有旨……有话给大人,大人不管多为难,请务必照做。”
    张守备听了这几句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轰雷掣电。
    朱先生对一方的守备说这种话,叫人简直细思极恐,若那吉祥是个歹人,要守备调兵遣将或者如何,难道也要二话不说地“照做”?
    这种待遇,定远将军亲临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就算是定远将军亲临,要调动守备军,也需要正规的调兵令跟必须出动的理由。
    可是,朱先生竟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如此交代张守备。
    张守备思来想去并无头绪,直到方才孟同甫那有口无心的一句话。
    ——“总之不是寻常的飞禽走兽,而是个稀罕物件。”
    这乍听甚是粗俗不堪又引人发噱的一句话,细想,却让张守备简直坐不住太师椅。
    文官的补服是飞禽,武官的补服是走兽,西北军是一帮虎狼,那么……那位吉祥又是什么稀罕物件了。
    想到朱先生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从院子里出来后那惴惴的神情,膝头可疑的印记。
    张守备的双腿也有些依稀发软。
    过了小年,年味更重了,这日言双凤带着如意过廊下去马厩,无意中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提着两桶水,健步如飞的走过。
    她仔细看了会儿,甚是眼生,那大汉却也看见了她,两只眼睛甚是锐利,看的言双凤越发稀奇:“那个、谁……等等!”
    那汉子慢慢止步,却似不情愿,反应迟钝。
    如意扬声叫道:“娘子叫你呢,还不过来回话?”
    大汉才把两桶水放下,走到言双凤跟前,低着头闷声道:“娘子唤我何事?”
    言双凤凑近看了眼:“你是哪里来的?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大汉道:“我是前天才进庄子的,是账房李先生准了的。”
    言双凤张了张口,先把肚子里的话咽下去:“哦,你叫什么,哪里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大汉道:“我叫阿苍,龙城那边的,早年出来跟人合伙做工,被人骗走了积蓄,年底无家可归,才求了山庄收留。”
    言双凤道:“你家里人岂不惦记?”
    阿苍道:“家里没人了。只我一个。”
    言双凤点点头,叫他去了。
    等阿苍提着水桶走开,如意羡慕地看着阿苍粗壮的腰身道:“这人看着有些凶,力气倒是很大,啧啧,那一桶水我提着还艰难呢。”
    言双凤则道:“顺儿大哥怎么了,都年底了,怎么还往庄子里招人。”
    回头叫如意把李顺叫来,李顺忙解释:“昨儿本是要告诉姑奶奶的,因有几个佃户来理事,就耽搁了。那个阿苍我本来也不想收留,可那日看他单衣在雪中晕倒,几乎死了,我觉着一来山庄确实人手太少,二来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才做主留下。”
    “那也罢了,”言双凤无奈地叹气:“唉,就是又要多一笔开销了。”
    李顺儿笑道:“这个姑奶奶放心,这个阿苍很知道人事,年底了各家都不要人,所以他只求一个安身避寒的地方,每日有三餐就成,并没有跟我们要钱,还说开了春就能走的。”
    言双凤听了这句,转忧为喜,十分熨帖:“这倒好!嗯,这人不错!”
    如意在后吐了吐舌头。
    言双凤虽说阿苍甚好,可又想这事儿太好了,天上哪儿会掉馅饼,便又嘱咐李顺,叫他时常看着点儿阿苍,免得有什么不妥。
    回头,言双凤闲话之中,告诉了赵襄敏这件事,道:“他总不会是个歹人吧?只干活不要钱,总觉着哪儿有点不对。”
    赵襄敏道:“世上无家可归的人多得是,能得一处容身之地,已然不易,也是世情所迫。”
    言双凤笑道:“我跟你商议呢,你跟我说这斯文酸派的。家里的书你都看遍了,开了春能去考状元么?”
    赵襄敏道:“我没考过科考,如果要去的话,那要先秋试,再会试,最后殿试才是选状元的,怕还要等一年。”
    言双凤撅着嘴嫌弃:“说的一本正经,跟你去考就能考中一样,你要真考中了……”
    赵襄敏正剥了两个榛子送到她嘴边:“那又怎么样?”
    言双凤张口吃了,柔软的唇碰到他的手指,她大概是吃的高兴了,瞟着赵襄敏道:“那就随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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