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良没说下去,以为他看见了小魏王的眼神。
    那眼神如刀锋似的,把他所有诋毁之语全部斩断。
    赵襄敏盯着他道:“兴良,你当真想管我的事?”
    晋王润了润肿起来的嘴唇,有些颓丧的:“我不敢,只是……实在不甘心看三哥吃亏。”
    “原来你是在教我如何行事?”
    “不是的三哥!”晋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要是别人,比如说陈王他们,就算他们去亲近、亲近什么青楼女子呢,我也不吭一声。我满心为了你好……还因此遭了言双凤的毒手,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体谅我,因为个那样的女子就同我、生分,还打我……你从小就没打过我,连父皇都没打过我。”说着说着他又鼓了腮,眼中的泪泫然欲滴。
    赵襄敏瞥了他一眼,将头转开,道:“我不想对任何人解释,只跟你说一句话,我尚且并没有昏聩糊涂到你所想的地步,我也不想我们兄弟间因为她而生罅隙,但是晋王,你要清楚,所幸今晚上没有出事,不然兄弟阋墙之事,我怕真不可免了。”
    晋王猛然一抖:“三哥!”
    赵襄敏竟然唤他“晋王”,可见话说的再正式不过了。
    赵襄敏道:“别的事情上,我都可以相让,只是关于言双凤,我不希望再听到有关她任何一句非议,更不许有人再动她一下,够清楚了么?”
    晋王脸上挂着泪:“可是、你……”
    赵襄敏已经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明日朝堂相见吧。”
    晋王顾不得委屈,急得拉住了他:“三哥,我怕你被那女子所害!你怎么不懂!”
    “她不会,”赵襄敏没有看他,只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又道:“倘若她真的要害我,那也是我欠她的。”
    赵兴良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小魏王看看晋王颈间血肉模糊的伤处,轻声道:“兴良,你该感谢是她伤了你,不然……”
    将手一撤,赵襄敏负手迈步往外去了。
    言双凤跟着苍鹭出了宅院的门,腿有些无力,不知是药性还是方才惊吓太过。
    她不想给苍鹭看出来,便只做无事地问:“这是哪儿啊,好大的院子,总不会是这个贼小子的吧?”
    苍鹭听到“贼小子”,嘴一抽,很想告诉她千万别再这么叫了,可又一想,这种说教怕不该自己多嘴。
    于是只先请言双凤上马车,言双凤勉强爬了几次,被苍鹭扶了把,才总算上了车。
    她把赵襄敏的披风裹紧,上面似乎有些霜雪的清冽,还有一种她熟悉的仿佛醒脑薄荷似的气味,是属于赵襄敏身上的,她赶紧埋首深吸了一口。
    可是没有他在身边,言双凤还是觉着冷,便在马车里缩成了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
    这么一瞧,才发现异样,这车厢里是有光的,她起初以为是点着灯呢,这么安静下来细看,才发现原来并没有油灯或者蜡烛,发光的是镶嵌在四个壁角的珠子,每颗珠子都仿佛是鸽子蛋大小,也不知为何,竟然散着淡淡地幽光,四颗珠子的照耀下,就算是在车厢里看书都使得,而且光线柔和,并不伤眼。
    言双凤好奇地瞪了半晌,起身靠近了细看,伸出手指拨弄了两下,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入神,便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赶紧把车窗打开了些,果然见赵襄敏带人从院内走了出来。
    一看到那道挺拔轩昂卓尔不群的身影,言双凤不由欢喜地抿了抿唇。
    赵襄敏也瞧见了她,三两步到了马车边,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摁,人已经飘然地跃上。
    这边小魏王才开了车门进内,言双凤已经张手扑了过来,她毫无顾忌地将他抱得紧紧的,半是撒娇地说道:“不是说一会儿么,叫我等了这半天。”
    小魏王拥着她,在她的发上亲了几下:“抱歉耽搁了。”
    言双凤抬头:“那贼小子呢?怎么处置的?”
    “你想我怎么处置他?”赵襄敏问道。
    言双凤道:“掳劫良人,意图不轨,这要是报官,总要打个几百杖,关押些时日吧?”
    赵襄敏含笑:“你希望我打他……屁股?”
    言双凤努嘴:“这还便宜那小子了呢。而且他是你的仇人,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襄敏笑道:“好啊,你想叫我杀了他?”
    言双凤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哼,只是提醒你罢了。”
    赵襄敏故意踌躇了一下,道:“不过,那小子说,你好像也愿意帮着他对付我?”
    “他都说了?”言双凤离开他的怀抱,侧目看他道:“不错,我确实这么说的。你生气了?”
    赵襄敏望她身旁挪近了些,把袍摆一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兴?”言双凤诧异。
    赵襄敏道:“倘若他真的是我的仇人,你只有那么说才可能博取他的信任,得一线生机,我自然高兴……凤二竟这么聪明。”
    他用赞许的眼光,注视着身畔的女子。
    言双凤本以为他是要来兴师问罪的,突然听到这番话,鼻子忽然酸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可难得的是,赵襄敏竟这么懂她。
    言双凤低下头,眼中又有点湿润,可忽然她察觉异样:“你方才说,‘倘若’他是仇人,难道他不是?”
    赵襄敏道:“他确实不是,相反,他……”停了停,他道:“这人,是我的一位小兄弟。”
    他虽只简单说了这一句,言双凤却很快明白了:“是你的亲戚?朋友?啊我知道了,怪不得他总是对你我的事情刨根问底,他一定是因为听说你我之事,怪我勾搭了你,所以来找我的晦气,是不是?”
    赵襄敏忍笑:“他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训诫过他了,你别再怪他了好么?”
    “我……总算也没什么亏,倒是无妨,”言双凤眨了眨眼,满心地惊疑:“可你怎么在京城内还有亲戚朋友的,还有,我明明在曹府,他用什么法子把我弄出来的?曹府现在……”
    “曹府如今并未惊动,你且放心吧,他这个人原本是有点行事偏激的,不过以后不会了。”
    言双凤想起骡马市里晋王非得叫那西域人剃胡子一节,点头道:“确实,他看着像是个被宠惯坏了的纨绔子弟。”
    她突然提醒:“你跟这种人可要离远点儿,别跟他学坏了。”
    赵襄敏道:“都听你的。对了,可有伤到哪里么?”
    被他一提,言双凤突然觉着浑身酸痛:“那小子说,像是给我下了药,也不知什么药,有没有害,另外,我先前摔在地上,手臂还有腿上这里疼得很,必然是青肿了。”
    赵襄敏先前只大略扫了眼,没见到她有外伤,听了这些话,才知道大意了,一时暗恨:“那小子,……”磨了磨牙又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敷药。”
    言双凤感慨:“得亏我也没给他好过。不然可真是没法儿说了。”
    两人说话这功夫,马车便停下了,言双凤刚要看到了哪儿,赵襄敏道:“这是我临时歇脚的地方,我看看你的伤再说。”
    言双凤道:“我以为到了曹府……什么时辰了?可不能耽搁,还得想想该怎么回去别惊动人。”
    赵襄敏起身出来,张手把她抱过去:“这些交给我就是了。”
    夜黑漆漆的,言双凤缩在赵襄敏怀中,扫了眼天色,估摸着大概是在子时左右。
    她虽然牵挂曹府的情形,但什么也比不上跟赵襄敏久别重逢,加上他说交给他,她索性就不去操心多想了。
    往前扫了眼,周围似乎没多少人,她哪里知道侍卫们都不在明面上显眼。
    至于旁边的宅门,虽似中规中矩,但这样的住宅在京城内,就算租一天,也是价格不菲的。
    言双凤不由问道:“这地方是怎么找着的?为什么不住客栈?”
    赵襄敏同她相处久了,很清楚她的心意,便道:“这个不用花钱,是他们给安排的。”
    言双凤这才踏实:“那还行。这林将军倒是大方的很。怪不得是带兵的大将呢。”原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必然是定远军的林将军所为,毕竟赵襄敏是定远军中的。
    府内,白隼拿了一瓶上好的祛瘀镇痛的药膏,递给苍鹭,见他脸色不佳,便安抚道:“殿下该不会怪罪你,毕竟谁也想不到动手的竟是晋王殿下。”
    苍鹭接过了药膏,叹道:“我只是自觉时运不济,一直都看护的好好地,偏是在殿下上京第一晚上就出事。幸亏……还算是有惊无险。”
    白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想了,你也颇为不容易,又要当车夫,又要当护卫,还要当他们的搬运仆人,殿下该也会体恤的。对了,那跟着凤二娘子的小丫头,对你不错啊?”
    苍鹭抬手给了他一拳,白隼却侧身灵活的躲过,又笑说:“罢了,快送进去吧。”
    可苍鹭不动,只侧耳听了一阵,只听到里间细微的水声,并低低的说话声响。
    他略一恍神,便叹道:“还是等会儿吧。”
    白隼会意,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左右看看并无别人,才也低声道:“也不怪晋王殿下按捺不住,连我都……王爷对这言双凤实在是好的过了份了,到底谁是主子?”
    苍鹭跟了言双凤这么些日子,之前的轻视之类却减了不少,又因为今晚上她差点出事,便有意护着:“这也是各花入各眼,王爷办事向有章法,怕是言二娘子确实有别人看不出的难得之处。”
    白隼想要取笑一句,却又不敢擅自开小魏王的玩笑,就只感慨道:“晋王殿下只因听说了些传闻,就已经如此了,倘若见到王爷跟言二娘子的相处,那还不……”
    此时,里间却道:“药得了么?”
    白隼戛然止住,苍鹭赶忙上前回话。
    第59章
    言双凤披着赵襄敏的外衫, 叉开五指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听到外头隐隐地说话声,像是赵襄敏在交代什么。
    “这小子看着挺威风的,”她嘀咕了声, 看看自己方才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双足:“在我跟前倒是很乖。”
    才把头发挽起,就见赵襄敏拿着药膏走了进来,他道:“虽然说并未伤筋动骨,但若是不管,也得留不知多少日子的淤青。这药是极好的,明日就能消肿。”
    言双凤道:“你们定远军中的行事有些古怪,怎么发现你在庄子里,还叫阿苍装神弄鬼的进去呢?”
    赵襄敏走到床边落座, 微微一笑:“当时我……神志不清的, 他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而且我知道些机密军情,所以……”
    他没有说完, 言双凤却“聪明”地想到了:“他们不会以为你泄露了军情,就先考验考验你吧?”
    “是有这个意思。”赵襄敏含笑回答:“把袖子撩一撩。”
    言双凤举手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撸起来,露出白莹莹的胳膊,先前跌落时候撞出来的青紫却几乎到了肩头,赵襄敏皱了皱眉:“以后若遇到这种事,不要逃,不要反抗, 他们说什么便顺着说,万别叫自己吃亏。”
    幸亏今晚上有惊无险, 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若她有个闪失, 就算是真的杀了赵兴良又能怎样?
    言双凤道:“呸, 我难道还会这么时运不济的?”笑怼了一句, 突然又想起来:“不过,还真说不定,万一你还有什么大兄弟小兄弟的想替你出头呢?”
    “这个倒是不会了。”赵襄敏挑了药膏,给她涂在肌肤上,指腹轻轻地抹开。
    他的动作甚是温柔,可指腹所到之处,丝丝密密的微痒,言双凤禁不住润了润唇:“真的不会?”
    赵襄敏“嗯”了声,其实也有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把手臂上涂了,他犹豫了会儿:“腰上伤着没有?”
    言双凤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娇嫩,再说我自己弄就行了。不用你。”
    赵襄敏道:“毕竟你有看不到的地方,何况你方才不也说了,手脚还是有些麻的么?”
    “你方才不是给我吃了颗药丸儿么,”言双凤道:“没什么大碍,只要不是毒/药好的自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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