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曹宜万万没想到, 自己不过是拿个物件儿鉴别鉴别好歹,居然就给逮到了京兆府。
    他觉着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前脚才被大理寺放出来, 后脚就又跑到了京兆府的监牢,这还真的给言双凤说中了,一回生二回熟,别人更没有他这样的运气。
    京兆府的人倒是认识曹宜,太仆寺曹家的地位虽不算高,但曹宜也算是个玩的像样的纨绔子弟,京兆府里也有几个小校尉、文职之类的或认识他,或是点头之交, 但大多都是些酒肉朋友, 先前曹宜进大理寺的时候,这些人便隔岸观火,如今见他又犯了事, 自然没有个敢靠前的。
    负责拿人的京兆府的尉官望着面前的那件长命锁,又看看面前脸如土色的曹宜:“曹爷,您……怎么也干起这杀头的买卖来了。”
    曹宜连呼冤枉:“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这这……这是有人给我蓉姐儿的见面礼。”
    尉官笑了起来:“我说曹爷,这可是正经大内御造的东西,您说的给了贵小姐见面礼的,莫非是哪一位皇亲国戚?”
    “不不……”曹宜赶紧摇头。
    尉官也知道不可能,方才那句只是调侃而已, 此刻便道:“那可糟糕了,偷盗御用之物, 私下传递这人非但自己是死罪, 还要拉你们曹府下水呢。”他敛了笑, 皱眉望着曹宜:“曹爷, 您是聪明人,现在最好痛快交代是谁给的东西,我们拿下他,你的罪责兴许能够轻些。”
    曹宜的心如乱麻一般:“这、这是……”想到言双凤的交代,他犹豫了一下。
    如果如实说明,那么只怕言双凤也要被牵连,可如果不说,自己的下场只怕极惨,终于,曹宜唯唯诺诺地:“是我一个酒席上认得的人。”
    尉官瞥着他道:“姓名,身份,家住何处?”
    曹宜心中一声哀叹:“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宫内的东西,还以为这是假的呢,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尉官呵地笑了,把那盒子捧起来,走到曹宜身旁,微微倾斜,单手拖着盒子,一手指着那长命锁道:“你自己看。”
    曹宜莫名,从言双凤那里听说后,他飞去蓉姐儿那里取了此物,猜测恐怕价值不菲,可是这长命锁他也反复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此时被尉官示意,曹宜垂眸看去,却见在那金锁的边沿有些纹路,他之前也见过,本以为是寻常花纹之类,还感慨做工精致独特,这会儿留神细看,见那纹路一直绵延向上,在金锁扣上停住,花纹跟那形状奇特的锁扣合二为一,看着竟像是一条……龙?
    尉官看着他骇然的神情,道:“看到龙纹了么?这是内造府里出来的物件,因是进献内廷的,才带着龙纹,不过那些器具上有的明显,有的很难看出来,有的是别的标记,就是为了让那些不法之徒毫无防备,以为拿出来变卖之类的也无妨……”
    说来也确实是赶巧了,前些日子,京城内有些大胆之徒仿制御造之物,用以私下贩卖,此事被御史察觉参奏到皇帝跟前,从上到下都彻查了一遍,在诸多的假货之外,却也查到了若干真品。
    追溯起来,有的是宫中内侍偷运出宫的,也有诸王府里丢失的,甚至连内造署都牵连在内,皇帝一怒之下,不管是失职的,偷窃的,或者是藏匿的,但凡是经了手的,无一幸免,杀了一批又重罚了一批。
    如今京城内的各店铺,典当行等众人,如果发觉是御造的东西,都会立即报官,以免自己也跟着获罪。
    曹宜却是正赶上风口被捉了个现行,他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尉官道:“你那位相识之人,莫非是内造府的?”见曹宜惶惶然无法言语,他有些不耐烦:“曹爷,我念在你也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不想动粗,可你若是不坦白交代是谁人把东西给你的,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
    “且慢,”曹宜忙叫道:“王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少来这套,”王尉官皱眉道:“上头催得紧,兄弟我只能得罪了。”
    手下的人把旁边的刑具搬动起来,什么割的烙的打的坐的……这情形简直比在大理寺还可怖。
    曹宜几乎要晕厥过去:“我说,我都说,只是别动手!”
    他从小锦衣玉食,养的细皮嫩肉,所受的最可怕的刑罚不过是被父亲责打,或者罚跪祠堂,哪里会受得住这些。
    尉官拿起一根带刺的鞭子,作势挥了两下:“那就请快说,到底是何人给你的此物?”
    曹宜瑟瑟发抖,眼前却又火星乱冒:“王、王兄,我、我只知道那人住在泉涌巷一带,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我若知道那是个骗子,是怎么也不会跟他结交的。”
    “他的名字呢?”
    “呃他……他叫吉祥。”
    尉官色变:“曹爷,你可别想不开,捏造些话出来哄骗咱们,那可只能罪加一等。”
    这些消息,是曹宜从蓉姐儿口中得知的,他不想把言双凤牵扯进来,便省略了她,只说是自己认得的。
    可是“吉祥”这个名字,任是谁一听,都觉着有点怪。
    曹宜流着汗,急忙道:“真的没说半句谎话,他确实叫吉祥,我带你们去,捉到了那骗子,也算是我戴罪立功……”
    先前在大理寺里,晋王赵兴良敲打了曹宜后,问起了他是不是藏着一幅画。
    这件事,显然是苍鹭从如意口中探听来的。
    赵襄敏虽想告诉言双凤自己的身份,但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从曹宜这号人口中让她知道。
    所以晋王只说,私绘王爷画像,便是冒犯之罪,是会流放边疆的,叫他不许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若然走漏风声,新罪旧罪一起罚。
    也正因此,任凭言双凤如何询问,曹宜也不敢再提此事。
    曹宜哪里知道吉祥的真正身份,正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位魏王殿下,何况任何一个理智之人,都不会把言双凤跟当朝王爷往一处去想。
    尤其还是在听说了言双凤在北镇“养小白脸”的事迹,那小白脸可以是世上任何一个人,却绝不可能跟魏王殿下有丝毫关系。
    故而曹宜只以为“吉祥”必是个骗子加窃贼,是不知从哪里偷来了这皇家御用的东西,又拿出来给了言双凤,才引来这无妄之灾。
    自己曾答应言双凤,要给他弄个如意郎君,这么看来,这五毒俱全的窃贼加骗子显然是不行的了,如果京兆府的人真去吧他捉拿归案,倒也好。
    曹宜不算是个聪明绝顶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个法子,他觉着自己颇有急智而且义气,总也算对得起言双凤了。
    苍鹭赶到京兆府的时候,京兆府的王司尉,已经带人跟着曹宜往泉涌巷去了。
    之前曹府得了消息后,上下都呆若木鸡,毕竟前脚踏出大理寺后脚又进京兆府,这种惊天连环雷,谁受得住,都给震的心神不属。
    那边曹夫人先嚎哭出来,不知自己哪辈子造孽。
    长房这里,言如锦却异常的镇定,她跟如意一左一右扶着言双凤,如意着急地叫:“娘子你怎么了?”
    言如锦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言双凤泛白的脸,吩咐如意:“去取两颗定神丹来。”
    “我今日怎么只取药呢。”如意嘀咕了句,赶紧又去了。
    言如锦支走了她,才轻声道:“你怎么了?我其实听说了你叫你姐夫拿了蓉姐儿的长命锁,是因为这个?”
    言双凤没想到姐姐竟然知道了,顿时回过神来:“我……”
    “那个东西,我看得时候就觉着哪里怪,难不成真的是宫内的物件?”言如锦凝视着妹妹的眼睛:“你都知道些什么?给你这个东西的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言双凤扶着额头,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可又拒绝去想,那贴在太阳穴的膏药都不管用了,压得她难受,言双凤索性用力撕下,竟扯得皮疼,她道:“我本来是想让姐夫去试试看,至少能判断那东西究竟价值几何从哪里来的,没想到……”
    方守恒的反常之举跟那些话,已经在言双凤心里掀起波澜,虽然面对方守恒的时候她表面还是无动于衷,心中却早就开始盘算。
    指使曹宜出去,不过是她“死马当作活马医”,并没有真的就觉着会看出个什么子午卯酉,没想到这么一戳,竟真的捅出了活老虎来了。
    “你听我说,”言如锦咬了咬下唇:“京城内前一阵子因为宫内御用之物流传坊间,皇上命严查不怠,你那个吉祥,他既然是军中的人,想必不是个坏人,那东西、或者是他的上司赏赐,或者……”
    言如锦不像曹宜,她不想把“吉祥”一竿子打死,毕竟若“吉祥”不是个好的,那么言双凤这一次,岂不是又是“遇人不淑”。
    她宁肯这是个误会,那样的话,吉祥无碍,言双凤无碍,曹宜也无碍。
    言双凤没等她说完便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会坏到什么地步?”言如锦的声音很温和,眼中却透出几分忧虑:“凤儿,我从来没看过你这样、惊慌失措的。”甚至有点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让言如锦心惊。
    言双凤对上姐姐担忧的眼神,总算把心里那许多的话先忍住:“不管别的,总之先要把姐夫弄出来,他可不是个能呆监牢的。”
    本来,曹宜无事也是言如锦所望,可此刻她却拦住言双凤:“等等,你要怎么弄?你可知道先前的那些案子里,但凡经手皇族御用之物的那些人都会被牵连,你这会儿不用想你姐夫如何,还是快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出来!”
    言双凤甚是意外,本来以为言如锦这会儿必然最担心曹宜的,没想到她竟来说自己,她惊愕之余,不由动容:“姐姐……”
    “凤儿,”言如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这次是为我上京,如今这些事也都算是因我而起,山庄那里还有一帮人等着,你可不能有个长短。”
    她念叨了这句,忽道:“你不如,先去方家吧,要是真的事发,方家至少不会袖手旁观。”
    言双凤心中五味杂陈,听言如锦说到最后,她忽地也想到方守恒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当即回神一笑道:“事情没坏到这种地步,我心里有数。”
    深深呼吸,言双凤走到门口,叫丫头把苍鹭找来。
    “你去一趟京兆府,”言双凤望着面前的魁伟男子,不露声色地:“问一问曹爷到底是犯了什么王法,如果能够搭救,就帮着周旋周旋。”
    苍鹭早听闻了曹宜又给捉了的事儿,听了言双凤吩咐,答应了声,径直去了。
    “你叫他去做什么?”言如锦不免担心,着急地说道:“这会儿不躲着,还叫人往前凑呢?赶紧把他叫住还来得及。”
    “不,”言双凤举手制止,目送苍鹭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似是而非地回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我所想。”
    苍鹭没料到的是,曹宜“供认”的这么快,这少爷一点苦也受不了,被京兆府稍微吓唬,就带人往泉涌巷去了。
    不过曹宜只从蓉姐儿口中得知吉祥住在泉涌巷,并不知真正地点,耗了半天时间,弄得京兆府的人失了耐性,以为他是故意耍弄他们。
    就在要把曹宜带回京兆府用点刑的时候,有个救星飞马而至,马儿还没停,人便道:“且慢。”
    王司尉抬头看见,大吃一惊,赶忙迎了上去:“宋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马上的人身着褐色锦衣,面白无须,果然是个太监,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模样的随从。
    来人笑看了眼灰溜溜的曹宜:“王大人,这件事实属误会,那东西,原本是陈王殿下所予,你们京兆府也不用再为难曹公子了。”
    王司尉大惊,连曹宜也吃惊不小,王司尉半信半疑地:“公公,这、当真吗?”
    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哟,连我的话你也不信了,那你跟咱家即刻去陈王府,当面儿问问我们王爷就知道了。”
    “下官不敢!”王司尉赶紧跪地请罪,又回头喝道:“还不放人?”
    手下之人把曹宜松开,曹宜却还呆站原地不知所措。
    那边宋公公笑嘻嘻地望着他道:“曹公子,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别叫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的。”拨转马头,他又道:“还有,既然给了你宝贝,那就好好地收着当传家宝就是了,干吗还要拿出来给人瞧呢?这不差点儿瞧出毛病来了?要是我来的晚一步,你越发要吃亏了。”
    曹宜半懂不懂地,只好唯唯躬身:“公公说的是,多谢公公救命……”
    宋公公道:“这是我们王爷吩咐的,你倒是不用谢我。”他说完后一甩马鞭,竟自去了。
    剩下王司尉跟曹宜大眼瞪小眼,终于王司尉道:“曹爷,既然这是陈王殿下所赐,你怎么不早说?还带我们在这儿乱转,是想害死兄弟们么?”
    曹宜心想:自己也是才知道的,这往哪儿说理去。
    遂苦笑着赔罪道:“实在对不住……这其中、一言难尽,改天我请兄弟们喝酒。”
    王司尉见他这样知道进退,何况仿佛又有陈王做靠山,哪里还敢如何,当下笑道:“岂敢岂敢,今日多有得罪,曹爷不怪就罢了。对了,那长命锁还在衙门,您是想跟我们回去拿……”
    “不不,回头我叫人去取吧。”曹宜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坚决不想再踏进京兆府一步。
    “那回头我亲自送到府上,那样贵重之物,怕出个意外。”
    大家打了一阵哈哈,把这件揭过,王司尉才带人去了。
    等曹宜有惊无险地回到府内,天已经黑了。
    夫人翘首以待,见到他身影出现,心肝肉儿地叫着扑上去。
    曹宜不理会,把迎上来的母亲推开:“回头再跟您说。”竟一路小跑撇开人走了,把曹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几乎噎住。
    长房门口,蓉姐儿陪着言如锦站着廊下等候,远远地见曹宜健步如飞,毫发无损的情形,母女两总算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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