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殊澜坐下后好似并未看见他,那些他以为的共同习惯也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江殊澜明显的忽视像是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直直刺进临清筠心里又狠狠拔出,带出血肉,混着疼痛,让临清筠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喝粥的间隙,江殊澜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发现临清筠放在桌边的掌背上筋骨凸起得明显,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但江殊澜假作不知,神情自然地用完早膳后便放下碗筷,回了屋内。
    江殊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果然,那阵熟悉的倦意又慢慢涌现。
    江殊澜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安神香,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重新回到床榻上,任由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直至沉睡。
    江殊澜睡下后不久,临清筠便无声推开房门,脚步有些急切地走到床榻边。
    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临清筠眉间紧蹙,颌线紧绷,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像昨晚江殊澜睡着后一样,临清筠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躺下,如往常一般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着阖眸熟睡的江殊澜,眉间的蹙痕渐渐散开,唇边也有了柔和浅淡的笑意。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狼,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觉得疗愈的温暖。
    江殊澜再醒来时已是午膳时分。
    待意识逐渐聚拢,江殊澜连忙侧身,仔细瞧了瞧那只无人睡着的软枕。
    她临睡前有意放在上面的一根发丝已经不见了。
    果然,只有在她睡着时候,临清筠才敢靠近她。
    江殊澜重新躺下,阖眸细细思忖着什么。
    临清筠仍在院子里等着江殊澜起身。
    但这回,直到石桌上的饭菜都凉透,江殊澜也未从屋内出来。
    临清筠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
    直到早已过了江殊澜该用午膳的时辰,临清筠终于推开门,站在门边温声说:“我做了午膳,要用一些吗?”
    江殊澜很快侧身面向床榻里侧,只给临清筠留下一个无声的背影。
    “澜澜。”临清筠低声唤她。
    听着他卑微的声音,江殊澜心里一颤。
    他的消极与难过几乎化为了实质,横亘在江殊澜眼前,让她心疼得厉害。
    但江殊澜暗暗掐着自己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直到那儿起了红印,她也不曾转过身看临清筠一眼。
    昨夜之后,临清筠终于愿意主动来找她,与她说话了,却只是站在门外,一步都不靠近。
    江殊澜知道还远远不够,便继续沉默着。
    临清筠无声在门边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江殊澜真的不愿起身后,才轻轻掩上门回到院子里。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那么贪心,用那个对江殊澜来说十分陌生的模样去试探她,也打破了他们生活中原本平静的幸福。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无法处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不知道江殊澜此时在想什么。
    早晨时她坐在他面前,临清筠没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任何恐惧或厌恶。
    只有冷淡。
    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对他失望极了,不愿意再看见他,所以对他视若无睹,还是说,她只是在等着林老夫人过来,想找机会从他身边离开。
    无论哪一种可能,临清筠都难以承受。
    临清筠把那些已经凉了的饭菜端回厨房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菜都已热过了头,再难盛起来,江殊澜也仍未走出屋子。
    下午果然没再困得厉害时,江殊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临清筠重新做好晚膳后又等了一会儿。
    听见江殊澜推门的声音,临清筠眸中下意识聚起了期待,又很快熄灭。
    因为看见江殊澜走出来的那一刻,临清筠便意识到,她都知道了。
    江殊澜走到石桌边,温柔的月光落了她满身。
    但在临清筠眼里,江殊澜此时的神情清冷得让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疯长。
    “澜澜,我……”
    “我不会再吃你做的饭菜了。”江殊澜打断他的话。
    “你把叶嬷嬷叫来,或者让我下山,否则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临清筠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不稳道:“为什么?”
    江殊澜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
    临清筠极力克制着,可仍被卷入他无力挣脱的旋涡里,被拉拽着越陷越深。
    “临清筠,你做的饭菜里下了药,我信不过。”江殊澜狠下心把事情说破。
    那道横亘于她与临清筠之间的暗伤,无论埋得有多深,江殊澜都要把它连根拔起。
    过程再痛,她也不会放任临清筠继续像之前那样。
    江殊澜只知道临清筠一直心有不安,却不知道,他会在饭菜里下药,让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沉睡着。
    似乎只有这样,临清筠才能确认,江殊澜真的不会离开他。
    江殊澜从未意识到,临清筠对她的感情竟偏执至此,不安至此。
    临清筠的心狠狠抽痛着,他焦急地说:“那药不会……”
    “我知道,那药不会伤害我,或许反而对我有益。”江殊澜平静地说。
    除了困倦和食欲增加以外,江殊澜并无任何其他反应。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比之前更好些。
    否则她也不会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孕。
    如今也不需要林老夫人来了,江殊澜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着临清筠此时难掩痛苦和自责的模样,江殊澜心疼地想,还好临清筠不知道她曾以为自己怀了身孕。
    否则临清筠要么会与她一起期待,又与她一起失落,要么会因为知道一切而更受煎熬。
    江殊澜从未见过临清筠像此时这么无措而慌乱过。
    小心翼翼地瞒着她,以另一个模样来面对她时,临清筠心里应该也很难受吧。
    所以才会在江殊澜一遍遍向他展露她的爱与在意时患得患失,会担心一旦他不再是那个样子了,江殊澜便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昨夜才有意引江殊澜发现了这些。
    “那药终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进了我的饭菜里,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分辨不了。”
    江殊澜意有所指道。
    临清筠喉间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江殊澜是在说药,也是在说他。
    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分辨不了,所以都不想要。
    临清筠抬眸看向江殊澜冷淡疏离的面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胀胀的。
    他早已习惯江殊澜在他面前时娇俏明媚的模样。
    他爱看她撒娇,爱看她朝他笑得柔美动人,也爱看她用全然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望着他。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明日我让叶嬷嬷上山,今晚,你先吃我做的饭菜,好不好?”临清筠低声道。
    “晚上的饭菜里,没有加过那些东西。”
    江殊澜看着那些饭菜,忽然笑了笑,“我知道晚上的饭菜里没有。”
    “因为回房之后有安神香。”
    每回点了临清筠的母亲研制的安神香之后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不需要有别的药也可以让她熟睡。
    临清筠颓然地垂下了头。
    “但临清筠,我不信你了。”江殊澜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就像你一直不信我一样。”
    江殊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无声轻叹了一声,说:“因为不信任,所以一直隐瞒至今。”
    “也因为不信任,所以就连告诉我实情时,也是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江殊澜曾告诉过他,她以为临清筠是因为她的离开才性情大变,成了对于江殊澜来说不熟悉的模样。
    那时临清筠便有机会向江殊澜坦白,但他没有。
    江殊澜不难猜到原因——因为临清筠不知道江殊澜是否会愿意接受他的另一个模样。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江殊澜或许不会爱他的全部。
    他一直都在看轻甚至贬低江殊澜所不熟悉的那个模样,所以才会一直隐瞒着,害怕江殊澜会发现。
    却又因为想要江殊澜全部的爱,所以忍不住想让江殊澜发现。
    江殊澜心疼于临清筠一直以来的自厌、隐忍与遮掩,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若不彻底解决,他们之间便总会隔着什么,无法真的长久相爱。
    “既然你觉得我知道一切后不会再继续接受你,爱你,那便如你所愿。”
    江殊澜说完这句话便重新回到房中。
    “澜澜……”临清筠连忙站起身,在她身后失魂落魄地唤她。
    方才澜澜说,她不会再继续爱他了。
    临清筠曾设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她说出来时,临清筠仍觉得自己心上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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