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还是先……”
    “我们一同去吧。”纪相出声打断他推拒的话。
    “你为何……”李相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几年, 他知道纪相是想趁此机会把自己拉下马。
    见状, 石森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请”李相同行。
    纪怀光很好奇临清筠接下来还安排了什么好戏,也主动跟着纪相一起。
    纪相一直未曾参与临清筠与唯阳公主的事,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今日皇后被太子亲口安上了谋逆的罪名,眼看着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若最后皇帝能像太子与皇后原本期待的那样“病逝”,临清筠便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所有阻碍。
    登上那个位置。
    纪相觉得趁此机会清理李相这个朝廷的蛀虫也好。
    先帝去世以后李相便变得胆大包天,不仅贪墨无数,还纵容他的儿子李风草菅人命,结党营私。但江黎碍于种种原因,只是提点警告,并未加以惩治。
    以太子想与李相绑在一起的态度来看,今日之事他应也参与其中。谋逆是最能把这只蛀虫按死的罪名,纪相不会放过。
    一行人还未赶到江黎所在的寝殿时,林谨与临清筠便已隐于黑暗中。
    “这还真是个看戏的好位置。”林谨玩味道。
    临清筠瞥了他一眼,淡声说:“若是他没能按计划死,你有更多戏可以看。”
    林谨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脖颈,“放心,江黎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方才用江黎试完那些毒,最后以银针封了他的目力。
    他之前便已被毒哑,说不出话来,此时更是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听着周围的动静,越发憋屈难解。
    有临清筠刚才的打击,江黎早已气血上涌,加之体内的强毒未解,他离暴毙只有一线之隔。
    虽然差不多能猜出江黎那个草包儿子会说出什么话来,但林谨还是很期待看这场父子相争的好戏。
    “人呢!”太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突兀地响起。
    “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殿内空无一人,太子高声喊道,“太医呢?孤不是命人去请了吗?”
    无人应答。
    太子悻悻地闭了嘴,快步奔至他父皇身边。
    李相却稍显迟疑地没有离得太近。
    这里太安静了,李相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见父皇正昏迷着,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间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太子不安的内心才勉强定了些。
    看来事情还没有变得太坏。
    只要父皇的身体好不起来,他就还有机会。
    但他仍状似焦急地回头朝石森喊道:“石森!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太医请来!”
    在场的不是丞相就是将军,他只能使唤这个禁军统领。
    但石森不动声色地退至一旁,并未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见石森像是并不在意父皇的身体状况,太子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他没能及时抓住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发现父皇的手指动了动。
    他虽口口声声喊着让人去请太医来,但却并不希望床榻之上的人真的醒来。
    毕竟,只有皇帝死了,太子才能成为皇帝。
    是以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如今的处境,试探地问道:“父皇,您还醒着吗?”
    江黎又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太子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只勉强定了定神,在脑海中考量着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江黎混乱的意识因不同位置的剧痛而起起伏伏,但他知道,在自己身上试了无数种毒的那个年轻男人最后又给他解了那些毒,施了几针,还喂他吃了一粒什么药丸。
    在那之后他便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四肢却逐渐有了些力气。
    虽然仍很微弱,但这已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还存在着。
    听见太子慌乱着急的关切,江黎心里先萌生出的却是怀疑和愤怒。
    因为皇后给他下毒,太子很大可能知情,甚至他或许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重要的角色。
    若他死了,太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无论如何,江黎都不会让临清筠如愿。
    江黎想不明白临清筠为何不在太子赶来之前杀了自己,反而让他逐渐有了可以回应太子问题的力气。
    之前皇后一直隔绝他与任何人接触,但今日先后有临清筠的人来他面前,这会儿连太子也来了,或许皇后做的事已经被人戳破了?
    所以太子才会急匆匆地赶来表忠心和孝心。
    方才听见太子命石森去请太医,江黎心里生出了一丝希望——
    虽然大启兵权在临清筠手里,但禁军还是他的人。
    只要能让石森看出他此时的处境,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幸好,太子紧接着便问他:“父皇,您这些日子是不是被母后软禁了?”
    江黎撑着薄弱的体力,动了动手指回应他。
    太子的声音里很快便有了痛心与悔恨:“父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未能及时发现母后的筹谋与计划,救驾来迟了。”
    江黎听出他是想把自己择出去,却无法出声斥责什么。
    只要皇后倒了,他这个儿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留他一命也不无不可。
    “您放心,母后谋逆之事已经败露,不日便会按律处理,您可以安心养病。”
    太子“懂事”地说:“在您病愈之前,儿臣会代您处理朝堂之事。”
    江黎的心猛地一沉。
    狼子野心竟还不收敛!
    他勉强蜷着手指虚握成拳,艰难地动了动手腕,想奋力表达自己的态度。
    但在他绵软无力的拳头捶在榻上之前,太子便一把握住他的手,“体贴”道:
    “李相与纪相也在这里,儿臣若有不明之处定会仔细请教他们,您大可放心。”
    “唔!唔!”江黎气急,喉间终于发出了几声沙哑粗糙的声音。
    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问:“父皇!为何您醒着却一直不睁眼,也不开口与儿臣说话?”
    “莫非……莫非您已经病得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了吗?!”太子假作惊惧道。
    太子俯首,似是想尽力听清江黎在说什么,但江黎却反过来听见他靠近自己后缓声道:
    “若是瞎了哑了,可就只能由我来做这个皇帝了。 ”
    即便还活着也无济于事。
    江黎喉间霎时涌出一口腥甜,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藏身于暗处看戏的林谨看到了正精彩处,撞了撞临清筠的肩膀,提醒道:
    “你看,我就说他的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临清筠瞥了一眼自己的肩。
    林谨发现他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察觉临清筠身上锐利坚硬的某些外壳隐隐有了裂痕,便故意试探了一下。
    目前看起来他没猜错。
    临清筠似乎没那么难以接近了。
    “好了,接着看戏。”
    太子安静地看着他父皇唇角流下的血,却没再命令石森去请太医。
    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
    反而是一直沉默着的李相急忙出声道:“陛下!”
    纪相侧首瞥了李相一眼,适时开口道:“李相如此着急,是忘记自己与皇后一同谋反的事了?”
    “太子,今日皇后所做之事你当真毫不知情吗?可为何皇后整夜将朝廷大臣们拘禁于承光殿中时,你还能那般悠闲自在地饮酒作乐?”
    “你是不知情,还是也像皇后一样,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看出江黎已经命不久矣,纪相意有所指道。
    纪怀光也火上浇油:“太子此时为何不急着请太医了?是觉得终于要等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结果了吗?”
    “此时说这些,难道你们以为他还能清醒过来,夸赞你们的忠心?”太子反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命不久矣,你们竟也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
    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江黎忽地开始猛烈地呛咳,胸膛剧烈起伏,喉间不断外涌的鲜血喷洒得太子浑身都是。
    那些刺目的颜色让太子心乱如麻,但他正努力强作镇定,他握着的那只手便猛地一颤,随即不再有任何动作。
    江黎的眼睛终于在这一瞬睁开了,却是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死不瞑目。
    太子神情一僵,很快意识到什么,滴血的脸上忽然有了突兀而怪异的笑容。
    “父皇……”
    他喃喃道:“陛下驾崩了……”
    倏地回过神来,太子重新高声喊道:“陛下驾崩了!”
    太子面上的激动与狂喜丝毫不加掩饰,他目光狰狞地看着方才妄图踩他一脚的纪相和纪怀光,冷声道:
    “竟敢胡言乱语地诋毁朕,你们可知罪?”
    李相立即俯首于太子面前,沉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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