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林泽的脑海中就嗡的一声,靠在门上,两眼一阵一阵地发黑。
    “在哪家医院?”林泽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第八人民医院。”陈凯道:“只有那里收艾滋病人,有点远,我开车带你过去。”
    林泽道:“现在国家不是明令医院不能拒收艾滋病人了么?”
    陈凯说:“哎规章还规章,执行归执行,别人不收你有什么办法?八院治疗条件好,也是好事。”
    “等等。”林泽说:“他……进入病症期了?”
    陈凯没有回答,林泽道:“我还没有准备好……让我坐会儿,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翻来覆去地说:“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不是这样的,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闭了一会眼睛,再睁眼时面前的景象仍在晃来晃去,头晕目眩。陈凯给他倒了杯水,林泽一口气喝完了,陈凯又给他一杯,这次林泽怔怔地看着水出神。
    陈凯说:“年前太冷,他还坚持去上班,结果感冒了,一直发烧,这几次检查的情况不容乐观,CD4偏低,现在可能……说不准。”
    林泽难以置信道:“他的工作很辛苦么?平时没怎么注意休息?不是都说至少能活五年的么?”
    陈凯道:“潜伏期一般2到10年,潜伏期长短和个人免疫系统有关,治疗的早晚也有关,很多因素互相影响,他前期生活习惯不好,本来身体免疫力就不行,经常发烧感冒的……”
    林泽道:“怎么会这样?他很拼命工作吗?不是说很轻松?”
    陈凯在里面找谢晨风的衣服,说:“还行,但那几天太冷,我让他别去,他又穿得少……这些都是因人而异的……近年来投放的国产鸡尾酒疗法配方虽然有效,但患者太多了,还没有完全推广……而且对中晚期患者效果不明显……我问了医院那边,他们说会优先给他使用几种抗病毒药物,还是要看他体质……阿泽……你别有太大心理负担,你这个时候愿意过来,他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林泽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谢晨风房间里,陈凯递给他一串钥匙,说:“抽屉里有钱,你帮他拿。”
    林泽的手一直发抖,无论如何对不上锁孔,说:“他做什么工作?他告诉我是卖手机。还说过年生意好,回不了重庆……”
    “在天桥底下帮人贴膜。”陈凯说:“别告诉他你知道了,那小子自尊心强。”
    林泽勉强点头,终于把抽屉打开,里面放着三个信封,分别写着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里面都是钱,有十块的有五十的有一百的。还有几大捆手机膜,下面垫着平板电脑的膜。
    他看了一会,又把钱放了回去,抽屉锁好,朝陈凯说:“我还有钱,用我的吧。”
    陈凯说:“磊子经常跟我提起你,每次提到你时他都说他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用谁的钱都没关系,走吧。”
    林泽把行李放在谢晨风房中,打包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和谢晨风的内衣裤与睡衣,跟着陈凯下楼上车。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林泽的困意全上来了,他在后座睡了一会,到陈凯叫醒他时便下车吃午饭,吃午饭时陈凯约略地说了一些护理病人时要注意的事,林泽认真记下,吃过午饭后陈凯才把林泽带进医院去。
    “我该说点什么?”林泽反而紧张起来,问:“他精神状态怎么样?不能受刺激吗?是不是也不能朝他生气?”
    陈凯安慰道:“很多临终患者都是自己走的,家人不愿来陪伴照顾,所以你愿意来照顾他,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不用怕,像平时一样就行。”
    见到谢晨风时,他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床头上挂着林泽以前给他的比卡丘公仔,病床旁还坐着一个男孩。
    林泽推门进来的瞬间,坐在床边的男孩马上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谢晨风,又看林泽。林泽记得他,就是上次谢晨风说的,名字叫阿空的男生,电话里听见的也是他的声音。
    谢晨风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还掉了不少头发,他的胸膛不住起伏,怔怔看着林泽。陈凯笑道:“磊子,你爱人来看你了。”
    “不用演了吗。”阿空小心地问道。
    林泽冷冷道:“不用演了,别理这二愣子,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阿空点了点头,又看了谢晨风一眼,许久后道:“磊哥你……好好休息。”
    谢晨风没有说话,阿空与陈凯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林泽与谢晨风相对沉默许久,林泽拿着微微转的风车,说:“给你的礼物,撒谎成性的骗子,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撒谎的坏习惯?新年快乐。”
    谢晨风没说话,林泽去把风车插在窗外,谢晨风在他背后问:“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来广州的火车上?”
    “嗯。”林泽插好风车,哗啦一声拉上窗:“你把电视开这么大声,差点就真的被你骗了,演得不错嘛,影帝,给你发个小金人?”
    谢晨风笑了起来,眼眶却是红的,说:“对不起。”
    林泽上前去,俯身在他额头吻了吻,说:“没发烧吧。”
    谢晨风摇了摇头,林泽示意谢晨风朝里面挪点,低声说:“我先睡会儿,困死了。”
    谢晨风伸出手臂搂着他,林泽袜子也没脱,拉过被子盖着,枕在谢晨风的手臂上,侧过身搂着他的腰,俯在他肩前就这么睡了。
    他在梦里听见护士的声音:“量体温啦,帅哥。”
    谢晨风嘘了声,示意别吵醒了林泽,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爱人。”
    林泽从他的胸腔能感觉到他说话,像个浑厚的,安全的风箱,他又睡了会,睁眼时已是傍晚,风车在窗外转得五彩缤纷,外面传来小孩子做游戏追逐嬉笑的夸张声音,一切都如此安详,傍晚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病房里。
    谢晨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林泽舒服地暧了口气,起床伸懒腰,抹了把脸,乏味地看着谢晨风。两人似乎都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在这个时候,却又什么都不必说了。
    护士送来饭,林泽也去打了一份,谢晨风边看电视,林泽边用勺子扒饭喂他吃。谢晨风吃得很慢很慢,嘴唇都干得龟裂了,林泽看了就心疼。
    谢晨风笑道:“我从上小学那年奶奶去世后,就没再被人喂过饭了。”
    林泽笑道:“知足点吧你,我从懂事开始就没人喂过我吃饭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林泽又道:“医院的饭食挺不错的啊,比我家吃得还好。”
    谢晨风又打趣道:“你以为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么?”
    林泽这才想起是年三十晚上,登时哭笑不得,果然饭菜很好,他见谢晨风一直艰难地吞咽,似乎有点不舒服,便道:“吃不下么?”
    “嗓子有点疼。”谢晨风指指自己的嘴说:“还有口腔溃疡,没事,接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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