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微颤:“你会回到我身边来的,对么?”
    第35章 真相
    李心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明明刚重生时还信誓旦旦地计划着:等化解了裴漠的仇恨就放他远走高飞,此生不再有瓜葛……若他这会儿真拿了令牌一去不复返,从此不再过问上一辈的仇恨,不正是好事么?
    其实换位思考,若是她站在裴漠的角度,怕也是无法拒绝自由的诱惑罢?
    可是为何,为何自己的心会如此忐忑不安?为何自己的眼睛会酸胀得,想要落下泪来?
    李心玉望着裴漠那双凝结了夜色的眸子,攥着公主令的指节微微发白。她不仅是在等一个答复,更是在等一个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手中一松,裴漠轻轻地抽走了她掌心的令牌,然后,他后退了一步。
    那小小的一步,李心玉心都凉了。
    完了,裴漠真的要走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前世的记忆在她脑中交叠涌现,与他兵戎相见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她想用最洒脱的笑容同他告别,可嘴角扯了扯,终究是勉强不来……
    正胡思乱想着,后退一步的裴漠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扯入拐角的阴影中,将她抵在众人视线所望不到的墙上。
    此时望仙楼上人烟稀少,大多数人都被欲界仙都的火灾吸引了目光,没有谁留意到拐角处两个相拥的身影。
    李心玉微微睁大双眼,来不及说话,便觉得唇上一阵湿软。
    裴漠借着阴影的庇护,吻了她。
    他逆着光,李心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这个吻热烈而又缠绵。她感觉自己像是叶叶扁舟,在茫茫海域沉浮,找不到方向,唯有死命地攀着裴漠的双肩,才勉强维持自己站立。
    一吻毕,裴漠附在她耳畔,湿热的气息有些急促,暗哑道:“等我回来,殿下。”
    只此一言,天开云散,风停雪霁。
    李心玉一颗心从泥淖之中直冲云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她绽开一抹明媚的笑,点了点头道:“好。”
    “我不在,让雪琴找宫中的禁卫送你回家。”裴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叮嘱道,“突发变故,不要乱跑。”
    李心玉点了点头,问道:“等你回来,你可愿将柳拂烟的故事告诉我?”
    没想到她在介意这个,裴漠笑了声,直起身后退一步,逆着长安的灯火星辰,温柔道:“等我回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一句话说得李心玉心花怒放。
    裴漠又退了两步,眼中满是眷恋:“我走了,殿下。”
    李心玉心情大好,挥挥手,“快去快回。”
    裴漠便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跃下望仙楼,混入来往不绝的人群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李心玉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她伏在望仙楼的雕栏上,展望长安夜色,自顾自叹道:“他不在身边,这万家灯火都失了颜色。”
    “哟,这个‘他’是谁呀?咱们公主殿下初开情窦啦?”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
    李心玉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英气的美妇人披着白狐裘,揣着手炉笑吟吟地上了楼,正是之前在珍宝宴上与李心玉设赌局,输给她一把青虹剑的忠义伯赵夫人。
    赵夫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姿色平平的娴静妇人,面生得很,李心玉并不认得。
    “忠义伯夫人。”李心玉朝赵夫人打了个招呼,视线落在她身后那名陌生的女子上,问道,“这位是?”
    “啊,这是我家表妹,闺名琴茵,其父是蜀州刺史蒋青。表妹从小生长在边关,年底才进的京。”说着,忠义伯夫人示意表妹,“琴茵啊,这位可是我们整个东唐的国宝,还不快过来拜见襄阳公主殿下!”
    琴茵行了大礼,声音倒是好听,柔柔道:“臣女琴茵,叩见襄阳公主殿下,愿殿下万福金安。”
    李心玉拿不准赵夫人引荐自己的表妹,究竟是何用意,只站着受了礼,笑道:“起来吧。你是第一次进京?”
    琴茵有些紧张,低着头小声道:“回殿下,是。”
    “琴茵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公主勿怪她拘束。”
    赵夫人是个人来疯的话痨,嘴一张便停不下来,忧叹道,“说出来不怕公主见怪,表妹十七岁时曾订了一桩姻亲,可惜男方短命,还未成亲便死了。这女方还未出嫁便死了未婚夫,总归有损名声,因而她这婚事拖到了二十三岁也未曾定下。我也是近来才想起,韩国公韦大人不是也丧妻多年,一直未曾续弦么?臣妇就想着做个媒,将我家表妹介绍给他。”
    “韩国公丧妻多年?”李心玉有些讶然,问赵夫人道,“他年纪比你表妹要大上许多罢?都可以做她爹了。”
    “公主年少,不懂这些。”赵夫人掩袖大笑,“这男人啊,年纪大一点才会疼人。何况我这表妹与韩国公乃是同乡,岂不是天定的良缘?可惜方才欲界仙都走水失火,韩国公匆匆赶往那边救火去了,没能和琴茵见上一面。若是公主得闲,也帮臣妇去说说这门亲?放眼整个长安女眷,就您的面子最大,您去这事儿一定能成。”
    李心玉现在满心都是裴漠,哪还有心思管什么说媒拉纤的事?也不知裴漠此时出宫了没,有没有顺利救出柳拂烟……
    想到此,她意兴阑珊道:“本宫还未出阁,不适合做这些事。陈太妃不是韩国公的表妹么,又是后宫之长,由她出面比本宫合适。”
    “哎呀你看我这榆木脑子,怎么没想到太妃娘娘!”赵夫人喜笑颜开,福了福礼道,“多谢公主殿下指点臣妇。”
    李心玉点了点头,转身要走,赵夫人又‘咦’了一声,问道:“公主今日用了什么口脂?这颜色又亮丽又润泽,当真好看得紧!”
    女人们一提到妆奁之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李心玉素来喜欢捣鼓妆容和音律,瞬间来了兴致,颇为得意道:“这是本宫独创的口脂,乃是用四月初四晨间初绽的赤蔷薇花心,混合南海珍珠研磨成光滑的细粉,加上春日桃花花蕊上的半瓶清露和上等的蜂蜜等调和成泥,拌上明珠粉,抹在唇上隐隐发亮,灯光下尤其漂亮,如同万千星尘碎在这口脂当中。”
    赵夫人一听头都大了,连连摆手道:“我的公主!这小小的一盒口脂,得花去多少人力物力呀!臣妇乃是粗人,做不来这细致的活儿,光是采集半瓶清露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李心玉笑笑,随口夸了她头上的簪子好看,两人聊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李心玉打着哈欠独自走下望仙楼,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方才赵夫人说漏的一个细节,恍如一道灵光劈过脑海。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回头望去,望仙楼上空无一人,早已不见了赵夫人的身影!
    雪琴在楼下候了许久都不见李心玉下来,不禁心生担忧,便提着花灯上楼去寻她。走上去一看,李心玉正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楼道上,神情肃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雪琴忙走过去,替她拢紧了斗篷,问道,“您的打奴呢?”
    李心玉将视线从虚空处收回,也不回答雪琴的问题,只推开她的手步履匆忙地下了楼。
    片刻,她停住脚步,沉吟一会儿方道:“雪琴,你去东宫走一趟,让皇兄去查一查这几人……
    说罢,她附在雪琴耳边,几番低语。
    雪琴领命,又有些不放心道:“公主,一定要现在去么?要不,我先送您回清欢殿?”
    李心玉摇摇头,“不必了,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这里离清欢殿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本宫会让禁卫送我回宫,不会有事。”
    而此时,欲界仙都一片混乱。
    因顺风,朝凤楼的大火差不多烧掉了半条街,浓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宛如地狱红莲。地上的人逃命的,救火的,奔走呼号,混着劈啪燃烧的声响,好不惨烈。
    一名黑衣少年站在街对面的屋脊上,漂亮的凤眼中映着满世界的火光,嘴角缓缓荡开一抹疯狂的笑意。他抬臂,用袖子擦干软剑上的殷红流淌的鲜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变成不可抑制的癫狂大笑……
    “大火是最干净的,它能毁灭世间一切污秽,燃烧吧,痛苦吧!”
    笑声戛然而止。黑衣少年警惕地回头,手握软剑摆出攻击的姿势,喝道:“谁?”
    裴漠轻飘飘落在屋脊的另一端,与星罗相隔不到三丈。
    两人对峙,裴漠率先发问:“大火是你放的?”
    见到是他,星罗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是又如何?”
    “为什么?”裴漠拇指按着剑鞘,拔出一寸剑刃。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像是听到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星罗仰天大笑,目光疯狂道,“这长安的繁华盛况之下,隐藏了怎样腐朽肮脏的灵魂,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这个国家穿着最华丽的外袍,可是里头的灵魂早已蛀空,同类相残,剥皮嗜血,人们都叫这里是‘欲界仙都’,可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不堪回首的地狱。”
    裴漠皱了皱眉:“你们?”
    “不错,我们。我,还有你们裴家的……三娘子!”星罗呵呵低笑,“想不到吧,裴漠,我和三娘子一样,都曾是金笼子里没有自由的、屈辱的金丝雀!”
    裴漠瞳仁一缩。
    “欲界仙都藏污纳垢,它本不该存在于世上,所以我杀光了他们,放火烧了这里。”星罗眼中满是仇恨,却笑得风华绝代,眨着眼问道,“他们毁了曾经的我,我就要毁了现在的他们,有何不对呀?”
    “你杀了三娘子?”裴漠猛地拔剑,眉毛一压,浑身气场全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苍狼,狠声道,“你杀了她!”
    “别紧张。我与她共事一主,惺惺相惜,又怎会杀她?”星罗收了软剑,盘腿坐在屋脊上,朝下面的街道扬了扬下巴,“你瞧,她这不就来了么。”
    裴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街道的阴影处,一位红妆美人逆着滔天的火光,款款朝他走来。
    “你……”裴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足尖一点,跃下屋脊,在柳拂烟面前站定,半晌才低声开口:“我以为您出事了。”
    “傻孩子,我哪那么容易死?”柳拂烟伸出一只苍白柔嫩的手,轻轻抚了抚裴漠的脸颊,叹道,“你有多久不肯来见我了,嗯?若不是这场大火,你怕是还舍不得离开李心玉罢……幸运的是,我赌赢了。”
    “这场火,是您和他一起谋划的?”想到此,裴漠目光一凛,躲开柳拂烟的手沉声道,“你们将我引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想要你回来,孩子。”柳拂烟目露怜悯之色,面容在火光的勾勒之下,越发艳丽。她说,“你忘了谁才是裴家的仇人,也忘了,我才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没忘。”裴漠后退一步,“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复仇。您知道的,我不喜欢任人摆布。”
    说罢,他不再恋战,掉头就往皇宫的方向跑。
    他担心柳拂烟将他引来此处,是因为有人要杀李心玉,他得回去救她!
    “裴漠!”柳拂烟目光一寒,喝道,“你想清楚了!这是你离开她禁锢的天赐良机,错过了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裴漠脚步微微一顿。
    “裴漠,你被她迷晕了脑袋,不辨是非了。那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的内心绝对没有她的外表那么单纯。”
    柳拂烟道:“若是你知道她曾对你做了什么,你还愿回去救她吗?”
    第36章 变故
    亥时已过,狂欢的人渐渐散去。李心玉到了清欢殿门口,对身后的四个禁卫道:“本宫到了,你们回去复命罢。”
    那四个禁卫本就是临时叫过来的,既是已送她到大殿门口了,便不再久留,抱拳行礼后就回到各自所属的队伍中巡城去了。
    李心玉穿过前院中庭,便见一条清秀的身影拿着一张一人高的铁锹,正躬身费力地铲着什么。
    走近一看,原是新来的小太监盛安。
    “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呢?”
    李心玉好奇问了句,盛安却像是一只被惊扰的兔子,放下铁锹磕磕巴巴道:“公、公……”
    李心玉笑了:“本宫不是公公。”
    “公主殿下。”盛安匆忙伏地叩首,掌心额头贴地,是个极为虔诚的姿势,“天冷地面结冰,小奴怕公主回来会脚滑,便擅做主张将冰水铲去。”
    李心玉借着檐下的灯光,发现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有纵横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出的痕迹。
    不会是自己宫里的下人排挤虐待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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