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雀梅打的鼻青脸肿的宫娥名唤婉莹,她一边跟身旁的宫女诉苦,一边气愤道:“她不也是个从宫女上来的?如今得了势,动辄打骂,不拿咱们当人。”
    “轻点,小心被她听见了。”一旁的宫娥劝她。
    婉莹却不肯罢休,“她不拿咱们当人,就是不拿自己当人!”
    “好了,别说了。”一旁的宫娥想去捂她的嘴,可看到她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到底还是没下去这个手。
    “人呢?人死哪去了?”里头又传来雀昭仪的声音。
    那宫娥赶紧起身,“我先去了,你赶紧去上药。”
    婉莹点点头,捂着自己的脸回屋里上药。
    贴身伺候的宫娥是与贵人们住在一起的,方便伺候。
    婉莹住在凝翠宫里的一个小角落里,她上完了药,趁着夜色,拿起包好的糕点走了出去。
    揽月阁拆除工作是二十四小时轮班制的,因为马上就是雀昭仪的生辰了,摘星楼是圣人要送给雀昭仪的生辰礼物,所以必须要在生辰前规划好。
    雀昭仪指明要九十九层高的摘星楼,这样的工程,没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因此,即使造不好,也要有个底座出来亮相,工期很紧。
    婉莹偷摸着溜到揽月阁附近,然后站在一个角落里焦急的等待。
    等了一会儿,揽月阁内出来一个工人。
    那个工人一眼看到婉莹,面露喜色,赶忙跑了过来。
    “婉莹。”
    婉莹面色微红,将手里的糕点递给他,“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我多干点,多挣钱,你以后出了宫,我们就能过的好点。”这个工人名唤大柱,因为手艺不错,所以被召进宫来。
    婉莹与他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因为婉莹家里穷,所以家里托关系把她送进宫当了宫女。
    这些年,两人都没联系了,直到前段日子,大柱进了宫,花银子托了人,找到了婉莹,两人这又才联系上。
    “这些年,我一直记着我们的婚约呢。”
    古代人结婚早,婉莹被送入宫的时候已经有十二了,她在十岁的时候跟大柱定下了亲事,可惜,她被送进宫了,这婚事自然也没成。
    婉莹以为大柱早将自己和这个婚约忘了,可他没有,他还惦记着自己。
    婉莹知道,等自己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定是找不到家的。就算找到了,她也不愿意回去。
    她是被家人卖进来的,只为了给大哥娶媳妇。
    那个家,婉莹是真一点念想都没了。
    她原本想着若是能留在宫里老死也好,可现在碰到了大柱,她的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人活着,总得有些盼头,在这个无尽的黑暗世界里,大柱就是支撑着婉莹的那束光。
    “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事。”
    婉莹特意找了昏暗之地,想着将糕点送给大柱就走。这糕点是她花了银子买回来的,虽然只是一些做坏了的,但宫里头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呢?
    婉莹自己舍不得吃,都想留给大柱。
    天热,糕点留不住。
    婉莹就想着自己找块昏暗的地方,将糕点给了大柱之后再走,可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是我不小心摔的。”
    “这怎么能是摔的呢?”
    “大柱。”婉莹一把拉住大柱粗糙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好好挣钱,我还有几年就出去了,到时候我们,我们好好过日子。”
    “好。”
    大柱激动的面红耳赤,他似乎是想抱一下婉莹,却又觉得唐突。
    “你回去吧。”
    “哎。”
    大柱走了,婉莹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离开,这才转身欲走,不想竟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婉莹吓得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那个身影缓慢走过来,是个看起来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六皇子垂眸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娥,“你是雀昭仪宫里的人?”
    婉莹虽不认识六皇子,但从穿着和气势上来看,也知道这孩子身份地位不低。
    “是,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天黑了,你怎么还呆在这里?”
    婉莹面露喜色,赶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六皇子站在原地,望着面前几近揽月的揽月阁。
    高高的揽月阁,犹如伫立在黑暗中的一座高塔。等它炸毁,崭新的摘星楼将被重新造起,听说为了摘星,它将被造到九十九层。
    雀昭仪说,等摘星楼建造完成,便能与圣人在那上面看到月宫嫦娥跳舞,亦能吸收日月精华,长寿绵延。
    最重要的是,九十九层高,一百丈外,百里外都能看到。
    这样的高度,古今未有。
    是大周繁荣昌盛的象征。
    呵,狗屁象征。
    人都要饿死了。
    这摘星楼吸收的不是日月精华,而是人民的血泪。
    少傅跟他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干旱之地,粮食供应不足,将会导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之相。六皇子虽还不是很懂,但他想,那一定不是个令人好受的画面。
    六皇子想罢,转身要走,突然脚下一咯,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挪开鞋子,看到地上是一块劣质白玉,上面雕刻着观音像。
    观音的面容已经模糊,却依旧能看出主人的细心呵护。
    它静静躺在那里,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白光,那是一种圣洁的信仰之力。
    六皇子没有捡,转身走了,片刻后,婉莹又悄悄的回来,看到地上那块劣质白玉,赶紧宝贝似得捡起来贴心放置。
    翌日,玉髓轩。
    “少傅,我昨日撞见凝翠宫的一名宫娥,有个想法。”
    六皇子比寻常儿童聪慧很多,可越是聪明的小孩越难驾驭,他心中会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年纪小,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没有人教授他完整的道德体系观念,很容易仗着聪明的头脑走上犯罪道路。
    初见这位六皇子时,苏慢慢还记得他眼中带着的戾气。小小年纪,竟说出了要打断自家母妃腿这样的话。
    好吧,虽然最后并未实践成功,但苏慢慢觉得,若是王美人真要去找圣人争宠了,为了阻止自家母妃,六皇子说不定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正因为才八岁,所以想法多,胆子大,甚至比成年人更凶恶残忍。
    可自从陆砚安开始教授他读书之后,这位六皇子的脾气慢慢被收敛。
    他脸上那份与年纪不符的戾气也被藏匿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与陆砚安如出一辙的清冷面具。
    一个师傅,一个徒弟,越来越像。
    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什么想法?”陆砚安开口询问。
    “那名宫娥名唤婉莹,经常受到雀昭仪毒打。”
    “你是想让她反水?”苏慢慢接话。
    六皇子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除了仇恨,还有一些更让人在意的东西。”
    陆砚安眸色平静地看着六皇子,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婉莹有个相好的叫大柱,在揽月阁做工。”
    八岁的孩子,说相好不相好,实在是有点早熟了。
    可让苏慢慢更加震惊的是他对人性的拿捏。
    撞到这个叫婉莹的宫女和工人大柱在一块,他就立刻能联想到这个计策。
    八岁的孩子。
    她的侄子还在玩泥巴呢!
    怪不得,皇二代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苏慢慢震惊于六皇子的智商,她转头看向陆砚安。
    男人表情平静道:“那这件事就交给殿下吧。”
    六皇子蹙眉,刚才侃侃而谈的样子瞬间消失,“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苏慢慢:……敢情您刚才都在装逼呢?
    “慢慢有什么想法吗?”陆砚安将视线转向苏慢慢。
    苏慢慢皱眉想了想,“我之前说过,雀昭仪最渴望得到的是龙子,如果将摘星楼和龙子的事情联系起来,我相信她一定会选择龙子。不过具体要怎么做……我还没想好。”
    路又死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
    夏日阳光正烈,玉髓轩的窗子半开,陆砚安坐在窗下,他手持书卷,神色淡然地迎着光。男子一袭白衣如雪,墨发红唇,肌肤白到几乎透明,气质干净到如同最纯粹的白玉。
    像高山之雪,松上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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