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这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妹妹会做出如此歹毒的事。
    王谙忽然开口:“先养好身子。”
    王语缨无动于衷,王谙又道:“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真到了大理寺那一步,我不可能是主审官员,为了要避嫌,你好自为之。”
    从他们进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反应的王语缨忽然动了动眼珠,她不知看着什么,看了良久,忽然嗤了一声:“又要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我了,我早就知道。”
    “好,我好自为之,两位兄长也回去吧。”她语气满是嘲讽,王谡走出来,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话更是生气:“作到如今这个地步,是有人逼你了吗?阿缨,是你错了,你为什么错都不认还要怪大哥不保你?”
    王语缨睁着圆圆的眼睛,眼泪从眼眶中留出,仍然嘴硬:“我没错。”
    “你——”
    王谙忽然抬手拦住王谡,继而对她道:“王家还会尽力保你,所以不要再做傻事。”
    王语缨没有反应,王谙也不再说话,转身对王谡道:“走吧。”
    王谡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将军府前院,张尧把姜肆母子两个拦住,慈眉善目地笑着,却让姜肆觉得有些害怕,她将阿回往后面拽了拽,谨慎地看着张尧:“陛下什么口谕?”
    身后的霍岐也追过来了,见是张尧,面色微顿,脚步也跟着停下,后面前来庆贺霍岐升迁的宾客一看是张尧,熟络地跟他见礼,丝毫看不懂当下的氛围,笑说:“呦,公公也是来为霍将军道喜的吗?”
    张尧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想要巴结的人必然不少,看到是他纷纷都围上来,不管熟识还是不熟识,先是一通套近乎。
    张尧可没时间应付这些人,拿着拂尘一扫,搭在手臂上,清了清嗓子:“不是来讨杯喜酒的,也不是专程来庆贺霍将军,陛下就是有句话让咱家带给姜医女。”
    霍岐面色一紧,其他人已有惊疑出声的。
    “姜医女是何人?”
    “你笨啊,不就是霍将军的……”那人拍了他一下,抬着下巴指了指姜肆的背影。
    姜肆不想继续留在将军府,一刻都不想多待,便开口催促:“陛下有什么吩咐?”
    张尧挺直身板抬了抬下巴,眼高于顶,用非常刻意的语调高声道:“陛下说,宫里的含英殿空太久了,问姜医女愿不愿意过去,给里面增添点儿人气?”
    他话音一落,空气中静了一静,像是平地一声雷,宾客中立刻爆发出惊呼,也就是同一瞬间,张尧飞快地凑到姜肆身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就是头痛症犯了,想请医女过去一趟,陛下这会子正在含英殿呢。”
    姜肆闻言一笑,无奈地看了张尧一眼:“您就说清楚些呗,方才可把我吓一跳。”
    张尧偷偷摸一把汗,心说这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传的啊,既要点明陛下的意思,又要成功把姜医女请过去,他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上面了。
    “那走吧!”张尧给姜肆引路。
    姜肆拉着阿回,转头吩咐闻杏:“你跟疏柳先去新宅子,我出宫便回去。”然后转身跟张尧点点头,牵着阿回一大一小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走了,从始至终没分给霍岐半分眼色。
    宾客们纷纷扭头去看霍岐。
    霍岐阴沉的脸已经不能用绿来形容。
    那就是青青草原糊他脸上了!
    这、这……
    宾客们彻底傻眼了。
    以为姜娘子足够硬气,敢跟霍岐一刀两断,是个当之无愧的奇女子也!
    结果原来人家背后有更大的靠山。
    陛下当着霍将军的面,就这样把人都接走了,偏就霍将军还不能怎么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叫那人是皇帝呢?
    姜肆不知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如此跌宕起伏,只是觉得经此一事,她心胸已比之前开阔许多,再也没有郁结的阴霾,马车里,她拉着阿回的小手,眼中含笑,温柔道:“闻杏姐姐帮咱们买了一座大宅子,虽然不如将军府,但阿娘也能与你安身立命了,开心不开心?”
    阿回看着姜肆,眸中却有些担忧,落在姜肆眼中,像是对前路的迷茫和不安。
    “怎么了,你不开心?”姜肆心里咯噔一下,害怕阿回又反悔了,不想离开他父亲了,话锋一转,“如果你想你爹爹,阿娘可以带你去见他,反正我们就住在京城里呀。”
    眼下知道陛下对她并没那个意思,姜肆狡兔三窟的计划也暂时搁置,打算先把陛下的病医治好再做打算。
    阿回听了她的话赶紧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星空一样璀璨夺目,说的话也是贴心窝一般的暖:“阿回不想爹爹,爹爹对阿娘不好,阿回就不喜欢他,阿娘天下第一最好。”
    姜肆一听,心里那点儿顾虑终于消散了,她抱着阿回使劲蹭了蹭,眼角却有些湿润,在阿回艰难地说“阿娘我呼吸不了”的时候,她松开他,捧着他的脸笑:“阿回,你的嘴怎么这么甜?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
    阿回把脸从姜肆手中抢救出来。
    “没有人教过我……”眼神一挪,看向旁边,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
    到了宫城前,姜肆下了马车,跟着张尧往后宫含英殿的方向走,路上有些远,她便趁这时间跟张尧搭话。
    “张公公,陛下今日头痛症发作得很严重吗?”
    张尧一顿,表情僵了僵,道:“奴婢也说不准,姜医女去看看就知道了。”
    姜肆也不难为他了,到了含英殿,她领着阿回进去,阿回是第一次来这里,忍不住仰起头看,姜肆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立刻按住阿回的小脑袋瓜,提醒他注意礼数,然后对阶上之人拜了拜:“民女参见陛下。”
    低头时一阵疑惑。
    陛下这模样也不像犯了头痛症啊。
    “平身。”
    姜肆满心都是疑问,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头,阿回也拍了拍膝头。
    看着一大一小一模一样的动作,萧持眼梢中闪过一丝暖意,但也是稍纵即逝,没有人看清楚,他将手头处理的奏折放下,手指微蜷,放在桌上,问她:“姜医女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了吗?”
    姜肆一怔,有些困惑:“陛下是指什么?”
    萧持看了看阿回,视线移到内殿的方向:“朕拟了一局,你若能破了朕的局,朕可允你任意一个条件。”
    阿回的眼睛亮了亮。
    “就在里面。”
    阿回抬头去看姜肆,姜肆已经察觉到陛下是想支开阿回,扭头看了看身后,大殿的门没有关上,张尧还守在外面。
    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摸了摸阿回的头顶:“去吧。”
    阿回应声,迈着小步子去了里面,萧持看着他背影没入拐角处,将视线收回,落到姜肆身上:“朕身患顽疾,除游为仙外,只有你一人可以信任,你这样来回周折,既费时间又费精力,朕如遇急症需要你诊看,你也不能及时赶来。”
    姜肆喃喃张口:“所以……”
    “所以朕需要你住进宫里,随召随到。”萧持抬眸,眼中幽深难以捉摸,好像在算计着什么东西似的。
    姜肆皱了皱眉,有些迟疑:“这……似乎不合礼数。”
    她紧接着道:“宫中的太医院恐怕没有女子,只民女一人住进去,恐怕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萧持眼眸微怔,随即一笑。
    “谁说让你住进太医院了?”
    姜肆瞪圆了眸子,下意识问:“不住太医院,那民女住在哪?”
    “含英殿,”萧持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很多,“张尧没跟你说清楚吗?”
    姜肆一头雾水:“没……张公公只说让民女来含英殿,为陛下治病。”
    上面没有出声,姜肆垂下头等待陛下说话,却不知萧持已经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行到她身前。
    姜肆看到视线中出现了锦绣云纹衣摆,心又开始不受控地跳了起来,轻咽口水,她试着抬头,却觉下颔一热,温热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看着他。
    萧持开口,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朕要你进宫,做朕的女人。”
    第三十三章
    殿中梁上倒吊的金钩坠着紫烟缭绕的香球,沉香阵阵,余烟袅袅,无声沉寂让姜肆身上的感官都无限放大。
    她好像听错了什么,耳边响起阵阵的轰鸣声。
    她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呼吸顿住,眼前像是炸开了一道光,迸溅的火花阻断了她的意识,她忽而垂眸,想要避开他的眼,在身子向后撤的时候,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
    他似是虚虚一握,触碰的那一刻,燎起一簇火,灼烫感袭来,她下意识轻挣,却又在挣开的时候,被牢牢攥住了手腕。
    男人上身微俯,气息压了下来。
    外面新雪初晴,金黄的光投入殿中,一缕缕光缭绕分散,落在两人呼吸之间。
    姜肆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脑海中充斥的都是他那句话,那日午后似是又回来了,沉甸的重量,相贴的温度,还有他不留余地的桎梏。
    姜肆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这样,慌忙地撤着步子,想要脱离他,几次使力却无法挣开,她垂下眼,尾音发出轻颤:“陛下……放开……”
    萧持不再靠近,却是低低看着她的眼,浓密的眼睫席卷着全身的战栗,微皱的眉压抑着忍耐,他忽然挑起唇尾的笑意,一身的凌厉都殆尽,落在耳畔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你还是这么怕朕?”
    姜肆一顿,微微抬了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被昏黄的光照得脸上浮现暖意,像是错觉,突如其来的含笑语气让她呼吸微错,恐惧也褪去少许,她不明他用意,仰着头定定地望着他,明眸中水色弥漫。
    萧持眸色一深,忽然就放开了她,随后将手藏在背后,留出安全的距离,长身玉立,像是从没有靠近过一般。
    姜肆的神情彻底懵住了,捧着被他攥红的手腕,眼中满是不解。
    萧持秉持着一贯的凛冽,只是眼底化开几许温热:“朕如果真的想要你,便不会放任你到今日。”
    “可你刚才说,要我……”姜肆低声呢喃。
    萧持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朕要你进宫,做朕的女人。”
    听他云里雾里的话,姜肆被折磨地有些崩溃:“陛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持转过身,走到桌案边上,手指在奏疏上轻轻摩挲着,道:“这两日朝臣频频上奏,朕登基已有数日,后宫一直空虚,便上书让朕广纳秀女,充盈后宫,但这些奏折却都被朕留中不发,你可知是为什么?”
    姜肆见他说起朝堂之事,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没想到陛下最后还给她抛出一个问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弯身道:“民女不知。”
    萧持看到她弯身的时候退后一步,然后又往后挪了一小步,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笑意一闪即逝,他沉声道:“朕未登基时身边素有流言蜚语,如果朕一直不纳妃,群臣猜忌,流言又会甚嚣尘上,更会危急朕的皇位。倘若朕纳妃了……”
    姜肆低首静静听着,听到他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话才瞬间纳过闷来。
    倘若他纳妃了,他作为一个男人那里不行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这对普通男人来说或许只是羞辱,但对身为皇帝的他来说,不仅仅是会被人所耻笑,更重要的是没有皇嗣,他的皇位也会不稳。
    姜肆好像明白他的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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