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能跟霍岐和离,但她忽然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不仅是阿回支持她,闻杏、疏柳甚至是陛下,都不觉得她错,那她就更不应该泄气了。
    姜肆拢了拢滑落到肩下的外裳,转身往主屋走,屋里昏黄的灯火透过门窗投落到地面,姜肆觉得这片刻的安静和闲适都是幸运。
    她喜滋滋地推开门,眼前黑影一闪,姜肆猝不及防看到本该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出现一道背影,吓得踉跄后退,被门槛绊住,赶紧伸出手抓住门框,惊恐地看着身前的人。
    手一松,外裳滑落,剩下洁白宽大的里衣,遮掩了玲珑有致的身材。
    那人转过身,看到一张花容失色的脸,眉头渐渐皱紧了。
    “把衣服穿上。”
    冷。
    第三十八章
    “把衣服穿上。”
    他语气强硬,像是命令。
    让本该很暧昧不清的一件事变得很严肃。
    姜肆惊魂未定,把着门框边站稳了身子,心里敲着鼓,出口却是毫不顾忌的质问:“陛下怎么在这?”
    这样的事发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历得多了,她全身都充满着戒备,警惕地看着来人,一只脚伸在门槛处,迟迟不敢进去,也不敢后退。
    萧持用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圈,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视线,最终落在她脸上,语气如常:“朕到京畿各处巡查,路过此,想起有一件事要告知你。”
    姜肆斜着眼睛偷偷望了一眼床边的轩窗,窗子从外面打开着,呼呼的风往里灌。
    这人不是从门进来的。
    “陛下有何事?”
    姜肆未放下戒心,心里也满是疑惑,算上这次,陛下爬窗之举已有两次了,有好好的门非不走,偏要来爬窗,行的怎会是光明正大之事呢?
    可,陛下的模样,瞧着却是光明正大、一本正经、坦坦荡荡的。
    萧持又瞥了一眼她单薄的衣衫:“先进来。”
    见姜肆不动,他眉头微微挑了一瞬,然后迈步上前,姜肆眼见着他过来,刚要伸手作推拒状,却发现他只是弯下身,将她檀色外裳拾了起来。
    直起身,他递过来,语气听不出起伏:“外面冷,进来。”
    姜肆一瞬间觉得脸有些烧得慌,她的手还没放下来,对方举止端方有礼,她显然是误会了人家的意图,可转念一想,真的有礼也不会三番两次翻人家窗户了,上次她明明暗示过,这人却不思悔改。
    也许是仗着自己是皇帝,所以有恃无恐?
    她接过衣裳,随手披在肩上,萧持转身往里去,她想了想,也抬脚跟上,却没有关紧房门,萧持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里面是卧房,忽然又停住,姜肆时刻注意他的动作,见他停下,自己也停下了。
    萧持背对着她,没有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风吹动门窗,哐啷一声,窗子落了下来。
    姜肆如惊弓之鸟,吓得激灵一下,萧持却顺手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发出一声轻笑。
    “这么害怕?”
    姜肆胆量真不小,但她不喜欢安静之中突然爆发的声响,安抚下躁动的内心,她走过去,假装没听出陛下口中的促狭,想着说些什么能缓和一下气氛。
    憋了半天才问:“陛下,您要喝茶吗?”
    萧持抬头看了看屋中的陈设,除了他坐着的桌椅板凳,屋子里剩下什么都没有,罗汉床倒是很精致,并未挂上青帐,俨然一派家徒四壁的样子。
    哪里会有待客的茶。
    萧持却看向她,点了点头:“可以。”
    姜肆一怔。
    她以为陛下会客气地说不用了,然后与她说正事,家里的确没有茶,她刚搬进来,还未来得及备上这些东西。
    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民女方才想了想,茶醒神,如今已是半夜三更,陛下稍后还要回宫安歇,您本就睡眠不好,不宜在这时饮茶了,方才是民女考虑不周,要不……您喝水吧?”姜肆强行将话圆了回来。
    “你总有道理。”
    姜肆含胸低头,听闻这句话不禁抬了抬头,随即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她见陛下眼里有笑意。
    萧持很快便敛起神色,整了整衣服,声音里掺杂了几分猜不着摸不透的深沉:“朕让你考虑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姜肆低着头轻咬红唇,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怕听见陛下的追问,拒绝怕惹怒他,答应她自己又心有不甘。
    只能实话实说。
    她硬着头皮道:“民女……还未考虑清楚。”
    她说完之后就等着那人发话,不管是生气还是逼问她都已有心理准备打算应下了,没想到他没揪着这一件事追问到底,而是问起别的问题。
    “倘若霍岐不跟你和离,利用自己的权势不让你达到目的,你打算如何?”
    姜肆听着陛下的声音,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语气轻快。
    他今日似乎很高兴。
    姜肆却道:“回陛下,民女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可还是相信,天子脚下绝非不存公理不守法度的地方,他一日不同意,民女就一日不放弃报官,誓要跟他死磕到底!”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偷偷握紧了拳头,其实她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就像她做的那个梦,脖子上栓了绳子,霍岐牵着她,就像牵着畜牲一样。
    这世道不把女人当人看,所以她才要抗争,她要向前走,要么从他手中挣脱开,要么自己被勒死在路上,总之她不会停下。
    萧持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就没有想过求朕帮一帮你?”
    屋中一片寂静。
    今日一直埋藏于心的那句话终于说出来了,萧持手指忽然不动,轻轻攒进手心里。
    姜肆微微抬头,总觉得陛下这句话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小心翼翼的提点,又有一丝急躁。
    她不明白。
    “陛下是皇帝,万民之首,自当为民做主,”姜肆声音渐低了,“这种事怎么还要人求……”
    怪小心眼的。
    萧持抬头瞥了她一眼,小声嘟囔的情绪都在脸上,手还勾着衣角,他本该被她这句话堵得气结,现在又觉得有些想笑。
    等了那么多日,等她到他跟前来开口,不说求不求,只要她开口,他马上就会答应她。
    原来她觉得他理应该帮她。
    萧持忽然发觉自己是庸人自扰。
    他忽然起身,从袖口中拿出被他妥帖放好的放妻书,递到她眼前,姜肆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视野中出现熟悉的字迹,她一时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眨了眨眼,抬头看他,又低头看文书。
    “还不接过?”
    姜肆看着他,动作迟钝地接过放妻书,将之打开,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不能相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直到看完第三遍,她脸上才慢慢浮现喜色,然后由惊喜转变成狂喜。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是真的?”
    萧持眼中是浅淡又温柔的光,看着她的眼神都少了往日的锋利。
    他点了点头。
    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陛下不会拿这种事骗她。
    姜肆忽然将放妻书摁在心口上,转身走到门前,门开着,门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拍打在脸上,她感受到真切的冷和疼,但她很开心,她抚了抚脖子,那条无形的绳索终于消失了,她可以跟风一样自由。
    姜肆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回去,萧持已经重新坐下,她开门见山地问:“是陛下让霍岐写下的放妻书吗?”
    萧持不答反问:“开心吗?”
    姜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重重点了点头,她端平手臂,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民女谢过陛下!”
    萧持声音轻快,带了些淡淡的促狭:“不是说这是朕为民理应做的事吗,为何要道谢?”
    姜肆将身子再次压了压,更加恭敬:“陛下有为君的本分,民女有自己该守的礼数。”
    “这就算作谢礼了?”
    姜肆微微一怔,萧持已经起身,像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并不准备听她的回答,姜肆的心却提了起来,害怕他趁此机会逼她做选择,逼她同意他那个荒唐的提议。
    但是并没有。
    萧持低低地笑了一声,是纯粹的开心,不掺一丝杂质,姜肆抬眸去看的时候,他半垂着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床头微弱的光打下,拼凑了一抹柔和的影子。
    萧持准备走了。
    “你该睡了。”
    说罢,他迈步朝外走,这次走的是正门,姜肆转身跟了过去,看了看外面的天,他身为天子独行独往,好似一点儿也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您就这么走吗?”姜肆忍不住问道。
    萧持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让朕留下?”
    姜肆被噎了一下,懊悔自己怎么嘴这么快,正不知该作何回答时,那人的声音已经又传过来。
    “千流在外面。”
    言外之意是告诉她不要担心。
    姜肆点了点头,萧持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身影遁入夜色之中,姜肆把门关上,这才惊觉陛下今夜过来似乎只是为了给她送一纸和离文书。
    一个文书而已,对她来说很重要,但对陛下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随便让千流送过来不就好了吗?何必要亲自过来。
    还爬人家窗户。
    姜肆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她转身走回去,又将放妻书看了两遍,吹熄了灯,她将放妻书放到枕头底下,这才睡了一夜好觉。
    第二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枕头底下的和离文书还在不在,她很怕昨夜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幸好一切都是真实的。
    姜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回闻杏和疏柳,疏柳倒不是很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姜肆知道她是陛下的人,或许有先知,也不追问,闻杏和阿回听了之后都很开心,闻杏直接抱着阿回转了好几圈。
    他们以为这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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