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姜肆心有些乱,刚要让疏柳放开陈芊月,她想问问清楚,谁知道门口闪过一道人影,穿着明黄色朝服的人匆匆走了进来。
    萧持一袭龙袍,眉峰如剑,看到里面的情形,目光只是轻轻扫过别人,很快就落到姜肆身上,眉头微微一皱,他走过来,先是握住姜肆的手。
    “都退下。”萧持看着姜肆,出口冷漠无情,话是对疏柳几个人说的,夹杂着几分隐忍的怒气,可在姜肆看来,他掌心传来的却是心虚。
    “是。”疏柳急忙应了一声,赶紧带着陈芊月跟闻杏一起退下。
    陈芊月看到皇上进来,出奇地没有出声,他从进门开始眼里就只有姜肆,她从未看过这种眼神。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那句话里的所有怒火应该都是冲她而来。
    人都退下之后,门窗都关得很严实,但还是能听到夏日里清脆的虫鸣声,在夜晚的宁静增添了几分热闹。
    可听在人耳里,却叫人有些心烦。
    姜肆把手缩回去放到身后,抬头看着萧持。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萧持看了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他拍了拍姜肆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哄:“别对朕失望。”
    姜肆这时候才对陈芊月的话有了回应,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她觉得陈芊月说得话大半都是正确的,她的豪赌的确很危险,但她更难过的是萧持又骗了她,在他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跟她说之后,还是一意孤行地骗了她。
    姜肆推开萧持,下齿抵着唇,张口还是那句话,却隐隐有了颤抖:“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萧持与她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也看出了她眼中的受伤。
    她等着他亲口承认他隐瞒的那些事实,却听到他坚定地说出了另一句话。
    “朕想立安儿为太子。”
    姜肆忽然愣住了,这句话这个事实这个决定都出乎她的预料,萧持在她出神的片刻,上前重新握住她的手,就这样抱住她,轻轻晃了晃。
    “你一定想了很多,但万事总会有个解决的办法,你最担心的这个,朕已经早有打算,安儿是个不错的孩子,是他的话朕放心。朕既不会拿江山开玩笑,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只怕要牺牲安儿了,你会不会怪我?”
    他前面一直“朕朕”的,说得振振有词,最后一句话忽然软了,好像在祈求她的原谅,声音拂在耳边。
    姜肆的心一下全乱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将他推开,眸子里再不见丝毫冷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持拉着她的手,长长吁了一口气:“我本来打算,等安儿再大些,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既然是与我有关的事,跟安儿有什么关系,你快说!”
    萧持拉着她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她云鬓黑发:“你记得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姜肆点了点头。
    “你那天被人以安儿威胁,簪子伤了身,虽然挽回一条命,但大夫却说,你身上的伤口仍然很危险,今生若再有孕,恐怕会丢了性命,当时你陷入昏迷,并不知那簪子伤得有多深,所以连你也不知道这件事。”
    姜肆隐隐皱了皱眉,她的确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劫后余生的欢喜了,身上留了伤口,里面是何情形她却不知,这种事,如果大夫不把所有情况告知于她,就算她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自己诊断出来。
    “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姜肆眼中盈泪,有好多好多的不甘一起涌上心头,“那你为何还要娶我?你不知道你不能娶我吗?”
    “为什么不能?”
    萧持斩钉截铁地一句反问,让姜肆怔在那处,他攥紧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脸上仍没有太深的情绪,只是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我就是一早就知道,不仅如此,我还故意让霍岐知道你的存在,将你从清水县接回到京城,我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一步步把你引到我身边,我早就知道一切,但我就是想要你。”
    萧持的话彻底颠覆了姜肆的认知,她从没想到他把这条路铺垫得这么久,怪不得霍岐五年了突然回了清水县,她只以为是韩北野和卫峰告知,未曾想过里面也有萧持的手笔。
    她想起萧持传旨让她进宫行医,想起他那个可笑的病情,想起他总是及时又迅速地出现在她身边,想起他步步紧逼,软硬皆施,为了她用尽了手段。
    她怎么会知道他竟然做了这么多?
    他早就为了她筹谋好每一步棋了。
    “不要我,你可以有自己的骨肉,也不必委屈自己,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到了你这样的地位,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一定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呢?”姜肆说不出是伤心更多还是生气更多,亦或是感动更多,重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觉得如梦似幻,连眼前的人都变得不真实。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体会到萧持全部的爱了,但他给的总是比她体会的还要更多。
    萧持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哄着:“但朕就是要你啊。”
    姜肆一下哭得更厉害:“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是不是?可你怎么斗得过前朝大臣,怎么斗得过悠悠众口?让安儿做储君,谁会同意?”
    萧持好像看透了她所有的不安,温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江山未定,我要大齐铁骑踏遍大江南北,现在,这天下还没打下来,说那些都太晚了。”
    “要是打下来了呢?”姜肆问。
    萧持笑了:“可我就是没有亲生儿子,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他们又能怎么办?”
    这话就有些无赖了,姜肆破涕为笑,笑完之后还是担心:“你不怕后世之人写下史书时笑话你?”
    萧持握紧她的手,语气异常坚定:“我跟你说过,是我非要娶你,是我非要把你锁在身边,是我让你进了深宫大院里来,是我偏要强人所难,我既然做了,就该为你铺平道路,一个人,连自己的选择都没办法保护,又怎么算得上是人呢?”
    姜肆听过萧持对她说过很多情话,但让她为之触动的永远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
    有人可以把海誓山盟说得天花乱坠,但转头就会抛弃。
    承诺难,相守更难。
    男人大抵都想双全,想全了这天下扑进他怀中的女人的心,可爱就是自私的,若他能博爱,那必定不是真情,辜负也绝不是美好。
    萧持也做不到双全,人总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份放弃于他而言太难得了,恐怕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会跟他一样。
    于是姜肆问他,他会觉得遗憾吗?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会觉得遗憾吗?
    萧持说,他的爹娘让他恐于为人父,但安儿又让他体会到为人父的快乐,这世间任何人事都讲求一个缘分,安儿是他的缘分,他愿意坦然接受,不觉得遗憾,因为他原本也没奢求要做一个父亲。
    姜肆不知道他这话是安慰她还是确有所想,但他真的把安儿视如己出,学习做一个好父亲。
    似乎萧持所有苦难的源头都来自于他的父亲和母亲,他在规避那些错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得来不易的幸福和幸运。
    姜肆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段历史并没有让萧持成为后世之人口中的笑话,反而成为一桩千古佳话,他不是唯一废除后宫的皇帝,却是第一个敢于同礼教抗争,不屑于用裙带关系维系皇权的皇帝。
    他一生里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身边永远跟着那个能与他齐头并进的医女皇后,他成为史书中的特例被人口口相传。
    千百年过去,有人却这样评价他。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他的各种政绩实绩卓越出色,功盖千秋,的确能称得上是千古一帝,但就一生一位皇后这一点,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如今而言,一个普通人会做的事情。
    没什么值得歌颂的。
    没什么值得歌颂的大齐开国皇帝萧持,除夕夜带着皇后和小太子混入人群,街上有花灯庙会,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一家三口在人声鼎沸的灯市上,看了舞龙舞狮,看了烟花篝火,看了孔明灯带着人们的美好祝愿飞向夜空。
    看完花灯,萧持背着姜遂安,一手拉着姜肆往回走。
    前线还在打仗,这只是片刻歇息。
    背着人群,三人渐行渐远。
    “还记得陈芊月问我敢不敢赌,那时候真的不敢。”姜肆跟萧持说笑,把自己从前的惶恐不安也一并告诉了他。
    “现在呢?”萧持扭头看向她,眼眸中倒映出他的整个世界。
    姜肆握着他的手,笑颜灿烂,俏皮地眨了眨眼:“敢,你让我觉得自己赢面很大。”
    “爹,我们明年除夕还来看花灯?”姜遂安搂着萧持脖子,小声说。
    “听你娘的。”
    “他娘说好。”
    “那就好。”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七十六章 番外一、二
    景隆二年腊月初六,冀北飘起了鹅毛大雪,塞上风光壮丽雄浑,但披上了血色风霜,就只剩下凄凉。
    初入腊月时大齐与冀州的喀族部落在燕山打了一场仗,虽然大齐大获全胜,但双方皆有伤亡,大齐停战整顿,随军的军医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姜肆虽贵为皇后,入了行伍也跟其他人一起同吃同睡,大军后方有源源不断送过来的伤兵,她忙得脚不沾地,干脆不回主营,直接在收治伤兵的营地里住下了。
    数了数,已经有半月没回去。
    清晨,燃烧了一夜的篝火散着生冽的烟味,飘到营帐中。
    萧持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伸手摸了摸榻侧,是冰凉的,眼中恢复清明,他坐起身来,唤人进来打水洗脸。
    军中不比宫里,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饭,萧持不是第一次出征了,他几乎半辈子都是在军中度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洗漱过后,案上已经摆了吃食,米粥和馒头,还有两碟小菜,外加四个鸡蛋,军中的吃食不讲究贵重和品相,只讲求填饱肚子,还有营养问题,最重要的是简单。
    当然也可以带着厨师跟在他屁股后面,随时给他做适口佳肴,只是他没那么些个臭毛病。
    他擦干手坐下,等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帐帘,旁边的张尧知道陛下的意思,随口道:“奴婢刚才进来时路过小殿下的营帐,他好像还没起来,兴许是昨日练武累着了,奴婢已经着人去问了。”
    萧持要迁都,卉州现在只是个空壳子,他把大臣都带走了,皇后也跟着他,身为小皇子,自然也要跟在他身边,随军一起远行。
    姜肆不在这的时候,姜遂安的衣食起居几乎都是萧持操心。
    萧持听了张尧的话,“嗯”了一声,知道张尧这是在给姜遂安求情,毕竟他贪睡实在是少见,怕他对孩子发火。
    姜遂安今年也七岁了,过了年就八岁,自打出征之后,萧持对姜遂安的要求明显严苛许多,虽然还没明说,但身边人都能看出来,萧持这是打算把姜遂安当成储君培养了。
    尽管令人不敢置信,但萧持就是对姜遂安非常看重。
    萧持拿起筷子,夹了小菜放到碗里,眼睛一抬,最终还是放下筷子匆匆走了出去。
    到了姜遂安的营帐旁,正和慌慌张张的江渚碰上,江渚是张尧带出来的,看到他这么毛毛躁躁,张尧出声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江渚行了一礼,赶忙道:“殿下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奴婢正要去禀报皇上。”
    萧持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快步绕过他掀开帐帘进了里面。
    帐中烧着暖和的炭火,扑面一股热气,身上的寒意顿时化开,萧持往里看,就见榻上躺着一坨圆鼓鼓的东西,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他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伸手拽开被子一角。
    “姜遂安?”萧持是连名带姓一起叫的,简简单单三个字,里面立刻有了反应。
    姜遂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流出些许迷离,脸上也微微发红,似是潮热,看到萧持过后,他像是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第一眼有些失望,大概没见到娘亲,第二眼才反应过来。
    他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拽着被子,里面好像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亵裤。
    “父皇……”他喊了一声。
    萧持眉头皱得更紧了,回头对门口的张尧道:“宣文太医过来,快。”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姜遂安的额头。
    有些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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