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马驮着两个人跑不快……奴婢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横竖都是死,您赶紧放奴婢下马!”
    陆骁蹙眉不语,回头看眼追兵,全力夹紧马腹,策马狂奔。
    积雪凝寒,路更难行,云霏霏听见后面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心急如焚。
    若不是因为她,陆骁不会搭乘马车,早已乘着快马全身而退。
    云霏霏顾不得口中不停溢出的鲜血,边咳边道:“当年要不是殿下……奴婢早已投井自咳咳咳……尽,您已经让奴婢多活两年,奴──”
    “娇娇,”陆骁打断她的话,利落的下颚线条绷紧,隐隐带着一股怒气,“我允许你死了吗?”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云霏霏忽然没了声音。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道道利箭犹如催命符般向两人追来,陆骁熟练地驾着马在林间穿梭,哪怕快得只留一片残影,箭矢依然无情的射中马腿。
    马儿长嘶一声,暴躁地想把背上的人甩落,陆骁不得不抱着云霏霏弃马。
    也终于看到,那件由他亲手穿上的斗篷,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染得通红。
    陆骁一愣,随即背起人往山林里窜去。
    他瘸了一条腿,又要躲避乱箭,逃得十分狼狈。
    一支流箭飞来,正中云霏霏后肩。
    离开马车后,她的咳嗽再没停过,利器入肉的声响显得微不可闻。
    云霏霏咬牙闷哼,强忍着剧痛,用力拔下左肩上的箭,颤着手解掉身上的斗篷。
    帽兜上那一圈白狐毛在夜里太惹眼。
    会害死陆骁的。
    她的动作太大,像在挣扎着要下地,陆骁猛地厉声喝道:“娇娇!”双目隐有血色蔓延。
    “……你听话,”平静和克制开始崩溃,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极致的惶恐,“抱紧我。”
    抱紧我。
    这句话云霏霏初到碧霄宫就曾听陆骁说过。
    当时屋内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陆骁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发颤,素日里被他隐藏得很好的阴戾与脆弱全都涌了出来。
    他就像一头受伤发狂的野兽,狼狈又无助,与众人印象中清冷沉稳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云霏霏吃力的抬起头,看了眼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又看回陆骁俊美昳丽的侧脸,迟疑片刻,唇瓣缓缓印上他的耳廓,与他耳鬓厮磨。
    “别怕。”陆骁以为她在撒娇,将人往上托了托,更加奋力向前奔跑。
    云霏霏一怔,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明明是她想要安慰陆骁,反倒被他抢走要说的话。
    后头的追兵渐近的同时,云霏霏苍白的脸庞多了几分血色,昏沉的脑袋也无比清明起来。
    “殿下,”她不再咳嗽,就连声音也充满朝气,就像许多年前两人初识时一样,“快,再跑快一点!”
    “好。”
    “殿下,等奴婢身子好了也想学骑马。”
    “我教你。”
    “殿下,您说山里能有热水沐浴吗?”
    “有,待会儿便让人烧水。”
    “太好了殿下,不过奴婢实在太累,要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到了您再叫醒奴婢好不好?”
    回光返照的时间是那么短暂,云霏霏拼命地收紧手臂,想抱紧陆骁,眸光却逐渐涣散。
    “娇娇,别睡!”陆骁皱起眉,语气焦急,“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到了,那里不止有我的人,你阿兄也在。”像是怕她睡着,他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娇娇,你可有看到火光?云侍卫已经往我们这儿来了。”
    云霏霏本就是强弩之末,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意志坚持,听见接应陆骁的人来了,身心彻底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殿下……”
    “嗯?”
    殿下,我舍不得你。
    纤细的手臂轰然垂下。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云霏霏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进了怀里,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想象之前每一次昏迷那样笑着对那人说:“殿下,奴婢没事。”
    想再看男人沉默而又温柔的凝视她,用他的体温温暖她的所有。
    却再也没有力气。
    第2章 她腰肢纤细,色若芙蓉。……
    “殿下!”
    云霏霏伸出双手想抱住什么,扑空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又做那个梦了。
    自从半年多前被家人送进宫成为宫女,她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每一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又来了……”
    漆黑的屋内很快响起抱怨声,接着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有人翻身坐起,有人怒气冲冲爬下通铺,也有人不管不顾拉起被衾闷头大睡。
    “云霏霏,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一个杏眼瓜子脸的小宫女点亮烛火后,来到云霏霏面前,叉着小腰破口大骂。
    另一个人跟着应声:“就是,每晚都又哭又吼的,别人都不用睡了。”
    云霏霏无奈苦笑。
    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个梦她做了大半年,起初并不以为意,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她重复不停的梦到自己死去,还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段,没有前因后果,却刻骨铭心,才不得不正视。
    她开始回想这个梦,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梦虽然只有一小段,却可从中推得,在太子陆骁被废之前,她一直都是东宫的洒扫宫女,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但既然她只能待在外院,进不得屋内,想见到太子并不容易,更遑论四皇子?她根本不可能与四皇子扯上任何关系!
    就在云霏霏觉得自己很可能疯了的时候,她却真如梦境那般,被发配到东宫当差,还被安排到院子里做洒扫之类的杂事。
    ……这下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云霏霏不想坐以待毙,却又束手无策,她只能胡乱猜测,这个梦应该是她的将来,而之所以一直做这个梦,应该是上天在暗示她,只要她避开四皇子或是提醒太子,就能避免重蹈覆辙。
    但是她在东宫当差这半个月来,就只远远见过太子一面,还只是背影,连正脸都没看过,又要如何提醒他?
    她不会最后真像梦里那样,再也见不到阿娘、阿兄,抱着遗憾而死吧?
    云霏霏闭了闭眼,觉得头疼。
    睡在云霏霏身旁的半夏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递上帕子,满眼担忧:“云画你还好吧?”
    “我没事。”云霏霏接过帕子,对半夏安抚的笑笑。
    她的发丝略显凌乱,却反倒衬得那脸越发小巧精致,泪痕交错的瓷白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美艳不可方物。
    饶是半夏同为女儿身,也不由得脸上一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半夏红着脸看向还气冲冲的叉着小腰,站在云霏霏榻前的小宫女,轻声道:“莲心你别这样,云画只是还不习惯宫里生活罢了,大家刚进宫时不也经常做噩梦……”
    莲心冷笑:“都进宫半年多了还不习惯宫里生活,她以为自己还是忠勇侯府的六姑娘吗?”
    “就是!”想要闷头大睡却失败的连翘掀开被衾,继续附和:“要是那么娇贵,还进宫当什么宫女?怎么不去当娘娘算了。”
    “娘娘?呵,她也配?”太久没能睡个好觉,莲心开始口不择言,“先不说他们云家早就出了一位娘娘,如今还是钟粹宫的正经主子,就说她当初在掖庭局时,她跟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还与江有令──”
    “莲心,”云霏霏打断她的话,微笑并充满歉意地说:“我做噩梦吵到你们了是我不对,明日我会请示宁姑姑,看能不能换屋子。”
    她敛起笑容,神色严肃:“但是你不能血口喷人。”
    云霏霏语气再认真不过,天生绵软的嗓音却如何也严肃不起来,甚至因为不久前才哭过的关系,还带着点糯糯的鼻音,像裹着蜜的绵糖,听得人心都酥|软。
    ……这样的娇娇,简直是想跟她吵架都吵不起来。
    连翘那张嘴虽然欠了些,却是个豆腐心,骂过就算,甚至觉得莲心有些大惊小怪。
    咄咄逼人的莲心也瞬间安静下来,脸颊甚至涌上了些热意……一半惊艳,一半气的。
    莲心早就看云霏霏不顺眼很久了,却也不得不承认,云霏霏确实有恃美扬威的本钱。
    莲心还在掖庭局时,就跟云霏霏同住一个下房,当时不止教习姑姑对云霏霏另眼相待,就连御膳房的小太监也经常给她送吃食,哪怕是下房里日日抱怨云霏霏的其他人,亦常被她这么笑盈盈一望,便心软下来。
    之后来到东宫,掌事姑姑见她生得好看,居然破例给她取了个特别的名字,云画。
    所有人都得改叫中药名,就只有云霏霏一个人保留了姓氏,名字还与众不同。
    莲心就不明白了,长得漂亮能当饭吃吗?凭什么云霏霏只因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能轻易地获得众人的宠爱与原谅!
    “我血口喷人?”莲心越想越气,不依不饶,“你要是跟御膳房的李之没关系,人家能追到东宫来给你送吃食,还让典膳厨的人给你开小灶?你要是跟江有令没有关系,当初你差点被司礼监的人带走时,他又为何要护下你?”
    云霏霏这样的尤物,确实讨人喜欢,然而世间万物皆是福祸相依,想占有她、玩弄她的,更是多不胜数。
    莲心压根就不相信云霏霏是清白的,她眼神轻蔑:“我看你早就被那两个人玩过。”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云霏霏的总是坏多于好,像莲心这样的指责,云霏霏不知听过多少遍,不论发生何事、不论她如何解释,错永远在她身上,就因为她这张脸。
    “莲心你过分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半夏难以置信的看着莲心,“那李之明明就只是想跟云画拜干兄妹,才会对她关照有加。”
    “是呀,莲心你胡说八道什么!”连翘也被她的话吓到,忍不住替云霏霏报不平,“江有令身为掖庭令,司礼监的人无缘无故要带走新进宫女,他挺身而出不是很正常的吗?”
    云霏霏脾气很好,却也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重重的耳光声在屋内响起,又脆又响。
    “你敢打我?!”莲心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刚要抬手打回去,就又听到“啪!”的一声。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吵什么吵?赶紧麻利的出去院子集合,迟了就准备挨板子!”开门的是个小太监。
    莲心认出他是总管太监带在身边的小徒弟李贵,瞬间噤了声,听到迟了会挨扳子,就连手也收了回去,只是因为白白挨了一个耳光,神情充满了憋屈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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