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打量着他的脸色,他惯沉着一张脸,大多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可是现在仔细看着,隐隐像是有怒气?她心里紧接着一喜。
    檀云秋确实很生气,尤其是想起刚进屋时,女人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叫他满腔都是怒意。他垂眸,瞥见华玉迅速低下头,面上闪过丝微微的期盼与喜色,他心都快沉落谷底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泄愤似的怕几下她的豚。
    华玉瞄一眼屋里的人,低声:“皇上!”
    檀云秋道:“都出去吧。”
    人都退下去了,他仍是抱着华玉不松手,黑幽的眸子沉得辨不清情绪,落在她耳边的气息却冰凉瘆骨,他又拍一下,瞥见孟华玉越红的脸颊,叹一口气道:“方才燕娘说得我都知道了,那个叫邓荷的宫女,我会处置了她。只是你,”他的语气带着叹息:“怎么不早点让人告诉我?非得把自己弄病了才说!”
    正巧这时,药汤熬好了。檀云秋这才停住话头,让人把药汤送进来,他仍不避讳地抱着华玉。倒是送药的宫女显得很惊讶,檀云秋若无其事地扫她一眼,送药宫女抖着身子将药放下,急步出去。
    “皇上松手吧,我要喝药。”
    檀云秋没理她的话,伸手一捞便把托盘连着药碗一起拿到手里,让华玉试试温热,等她喝完,伸手拭一下她的额头:“肚子还疼吗?”
    华玉当然点头:“还疼着!”
    檀云秋面无表情:“疼就对了。”
    他扫过放在桌面的食盒,让华玉把它拿过来。华玉走过去,拿起递到他手里,本想假惺惺说一些宽容大度亳不计较的话,可她一看男人那双深眸,想说的话就咽下去。
    揭开食盖,里面只有一碗白粥,几碟小菜。
    连宫女太监都比不上。
    华玉往前凑凑,指着白粥道:“这几日送来的时候,都凉透了。”
    檀云秋问:“你都喝了?”
    华玉微仰下巴,大眼睛水润润的:“御膳房送来的,我不能不喝。”
    檀云秋呵了声:“你倒是听话。”
    华玉听出他这一声语气不太好,没琢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干脆闭上嘴巴,静静看着他。
    檀云秋呼了口气:“往后遇到这样的事,要先派人找我,知道吗?”
    “皇上事务繁多,我不敢打扰。”
    “你不敢的事情可真多。”檀云秋盯着她。
    华玉扬唇笑笑,没有接话。
    她脸色瓷白,细密汗珠落在额头两侧,眸子黑亮,吐出的气夹杂着一股热,绵软无力的模样。檀云秋看她一会儿,将手伸出,将将擦过她的额头,又落下,从她手中扯过帕子,盖在她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再看她的脸,大眼睛惶然无知,他心头蓦地一动,将脸侧开。
    “去床上睡。”
    他拍拍华玉,示意华玉从他身上下去。
    华玉刚喝了药,正是疲倦,思绪飘飘然,她窝在温暖的怀中赖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蜷着身子睡过去。
    檀云秋看她几眼,唇角忽然勾了勾。
    他出去:“去查查,这一阵御膳房有谁对她不敬。”
    刘成哈着腰上前:“回皇上的话,御膳房的管事姑姑邓荷,她跟长兴宫的何公公是,”他两手一对,宫中并不忌讳宫女太监对食,但这事也不能拿在明面上说,何公公是王皇后身边的人,涉及到王皇后,刘成觉得还是要稍微提几句。
    檀云秋没说话,刘成便觉得他是给了长兴宫面子,不好罚邓荷了,应该给皇上递个台阶:“孟姑娘是娇贵人,这人再糊涂也犯不着难为姑娘,照奴婢说,这邓管事着实糊涂,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让孟姑娘受了这几日累......”
    檀云秋冷哼一声:“糊涂人?”他垂眸,阴戾气息徒然在他周身暴涨,女子杏眼通红脸颊瓷白,说话的声有气无力的,他狠很皱眉:“凡是经手孟姑娘膳食的,通通杖二十,没命的丢出去,有命的发配劳役局。”
    刘成一愣:“这,长兴宫......”
    檀云秋看他一眼,刘成浑身一激灵,不敢再提,心里一个劲犯嘀咕。
    长兴宫这位主......貌似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颇得圣宠啊!
    刘成脑中的思绪正在翻天倒海,又听檀云秋道:“把龙驭殿西面的隔间收拾出来。”
    说完,他便让茂竹推进屋里去。
    只留下刘成在风中凌乱,过一会儿,他压低声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可明白皇上的话了?这往后该捧着谁你们可得注意了,那些跟长兴宫有关的话,听见了不许再传!”
    作者有话说:
    结尾处把原来的删掉了哈
    第54章
    能在贵人身边值夜的,都是受重视信任的人。像皇上身边的,是茂竹青松,加一位刘成公公,为了方便皇上半夜起夜时,也能得到妥帖的照顾,值夜的人通常是不能熟睡的,在殿内靠近床边的位置席地而坐,当今圣上不习惯被人近身伺候,龙驭殿寝房内除了他就没别人,就是茂竹青松这样的人,也得去殿外守着。
    然而这天,皇上下旨将寝房西面的小隔间收拾出来。这间小隔间是□□用以静坐的小屋,后来历任的皇上便把它空置下来,偶尔也去里面小坐一会儿。
    刘成指挥着小太监:“都慢着点,这张架子床是花梨木做的,精贵着呢,磕坏了就是十个脑袋也不顶用!还有你们,没看见瓶子里的花都蔫了还往里放呢,园里的茉莉开得正是好适合,你去剪两只最盛的插瓶里,”又朝案后的檀云秋笑:“奴婢瞧着孟姑娘喜素,茉莉花清淡雅致,放在这里想必会喜欢!”
    檀云秋淡淡嗯了声。
    刘成见他一脸冷淡,瞧着丁点不上心,可他是半点都不敢敷衍了事,他知道皇上的眼睛可精着呢!昨个让人把库给开了,从里面选了好些精致雅淡的器具,都是女子用的,今个这不一一摆在了小隔间里?若不是小隔间地方不大,刘成估计皇上还有得挑呢!
    他擦擦额上的汗,挑着好话说:“孟姑娘今个年纪还小,最是喜欢这些花啊首饰的,这小隔间虽不如储秀地方大,经皇上一点拨,奴婢们按照皇上的吩咐拾掇,竟像那未出阁姑娘的闺房,孟姑娘瞧见了,心里肯定欢喜。”
    这是刘成这几日观察到的。
    他跟在檀云秋的时日虽不如茂竹青松长,但也是看着檀云秋长大的,他干爹是先太子的人,他便也一直跟在檀云秋身边,只不过茂竹青松随在他身边,而他则一直留在亲王府,檀云秋登基后这才来了皇宫。
    他熟知的檀云秋,是冷漠寡言的。
    可近几日,却发现他对着孟姑娘会笑,虽然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但就是跟旁人不同。尤其是刘成曾不经意夸了孟华玉一句,当时正是檀云秋腿疼犯了,孟华玉在旁边,急得要叫太医,他便说一句“孟姑娘心疼皇上”,谁知这么普通一句话,竟叫檀云秋渗着汗珠的面上露了抹淡笑......
    刘成想到这里,去觑檀云秋的脸色。檀云秋穿绛色圆领袍,端坐紫檀雕龙案后,面前垒着整齐的奏折,他手中拿着一本,目光放在上面,仿佛浑然不觉刘成的话,然他的视线却有些放空,长而密的睫毛微眨几下,冷沉的面上忽然露了丝浅笑。
    刘成心里震惊得哎呦呦直叫,面上却笑嘻嘻地又把孟姑娘看见这屋子后指不定欣喜的怎么样说了几遍。
    檀云秋一直在看奏折,仿佛对孟华玉看到后怎么想并不感兴趣。可他也没叫刘成闭嘴,往常若是有人敢在他处理政务时烦他,他早就发火了。
    ......
    只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睁眼便被告知要换地方了。
    华玉茫然地跟着去了龙驭殿。
    她本以为就是一张小床,亦或者像之前那样睡在龙床上,但她没想到檀云秋会让人单独收拾出一间小屋让她住着。
    她曾经见过这间屋子,檀瑾宁有时会去里面小坐一会儿,里面只有一张矮塌,今日再见,大变样子。俨然一间精致华贵的女子卧房。
    华玉瞪圆了眼睛:“皇上要我住在这里吗?”
    檀云秋侧头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看了自己一眼,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去看隔间,心下便认定她是喜欢的,脸上的表情就和缓很多:“是。往后你就睡这儿。”
    华玉眨眨眼睛:“可是......这不合规矩,我就是一个小宫女,哪里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在龙驭殿。”
    不合规矩?她现在知道规矩了?那当初引、诱他时还那么欢气,怎么眨眼间就句句是规矩?
    檀云秋哼笑了声:“推我进去。”
    他这一句话,又把华玉的思绪引到了他的腿上,自从胡先生进宫也有两三月,那时她在龙驭殿住着,他日日泡药浴,华玉还询问了胡先生按、摩的手法,睡前给他按上小会儿,如今大半个月又过去了,他的腿好些了吗?有感觉了吗?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檀云秋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已经好很多了。”多余的他就不再说。
    天慢慢黑下去,华玉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想着近身伺候他,更衣洗漱等等等,可檀云秋并没有吩咐她,到了药浴的时间便让茂竹推进去,歇息前胡先生又来为檀云秋针灸。
    华玉在旁胆战心惊瞧着。比她整个手都要长的针,不仅扎在他的腿上,连手背也扎了几根。
    檀云秋道:“你下去吧。”
    华玉应了声,转身想要走。可是她发现她没地方可去,她歇息的地方就在寝房的西面,没有门,用一架屏风挡着。寝房里除了檀云秋,还有前来针灸的胡先生赵太医,茂竹青松刘成也在屋内,要她在众目睽睽下,回到隔间她可做不到,索性硬着头皮往殿外走,直到迈出门槛,仰头瞧见黑夜中几颗闪烁的星,这才长长呼出口气。
    她望了眼守在四周的宫人,提步向外走去。天暖起来,皇宫各处绿意盎然、百花齐放,她许久没在宫里散步了,如今全当消化食,她晚膳吃得挺好的。一小碗山药粥,几块煎豆腐和炙鱼片,她吃得一向不算多,因为陪着檀云秋用膳,又吃了几口才作罢,已经撑得肚子圆滚滚。
    她前脚刚要迈出龙驭殿的大门,刘成后脚追出来。
    “姑娘且慢。”
    华玉停住脚步:“刘公公有什么事?”
    刘成小跑到她面前,笑道:“皇上知晓姑娘不好回隔间,特意吩咐奴婢陪着姑娘到处走走呢。奴婢可从没见过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今日姑娘也瞧见了,隔间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顶顶好的,就床上那褥子,是宫里绣娘精心缝制的,绸缎是上好的湖绸,里面的棉絮是从西域运来的,最是柔软了,就这,皇上还嫌不够软,又让人在底下铺了几床呢!”
    华玉讶然。
    刘成见她呆愣着,心下有了计量:“奴婢跟姑娘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姑娘知道,咱们皇上待姑娘是比别人不同的。皇上的性子想必姑娘也是了解的,太冷了些,有话也藏在心里,可奴婢眼睛瞅着,他在姑娘面前脸再冷,心都是热的......”
    刘成一面说着,一面引着华玉去了御膳房。
    这个点了,御膳房的人并没有歇着,宫里头除了皇上每晚吩咐的暖汤,还有太后王皇后那边要的小食,都得仔细准备着。
    暖汤其实就是乌鸡汤,里面加了红枣枸杞桂圆,等将睡时煮上碗热热的鸡汤让华玉饮下,能暖宫的。有时暖汤也会换成药草熬成的汤,不如鸡汤好喝,华玉会磨蹭一会儿,再喝干净。
    这时候,灶膛里添着火,御膳房有人来来回回忙碌着。
    华玉不明所以,迈进门槛时,刘成伸手虚虚扶在她身边,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只是司寝宫女,刘成却是御前的管事公公,宫里大半的人见了他都是要巴结的,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刘成笑嘻嘻道:“姑娘慢些,小心绊着脚。”
    华玉侧头朝他笑笑:“谢公公提醒。”
    刘成哎呦一声:“姑娘可千万别谢奴婢,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这点小事,怎值得姑娘言谢?”话落,他越发小心搀扶着她。
    御膳房的人一见刘成来了,皆见礼问好。
    刘成道:“不必管我,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到了灶火前,华玉才看清火膛边蹲着的女人。她穿着粗布衣裳,旁边放着几捆柴,火膛内火焰跳跃,不时冒出几缕浓黑的烟雾,将女人的面容吞噬得乌黑一片,她在看到华玉时面色一白,慌张地低下头去,连柴火都忘记往里添。
    刘成笑道:“这不是邓管事吗?怎么今个来干这添柴的活了,这活可不好干啊,邓管事从前多风光,几日不见,衣裳旧了,这脸也被火熏得发黑,别是这里有人欺负邓管事吧?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这时有人道:“刘总管,她已经不是管事了!现在专管着烧柴添火呢!”
    “哦?犯了什么事啊。”
    那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下犯上。仗着自己曾经是管事,便有些无法无天了,自作主张给贵人使绊子,这不被发现了,打了二十杖,命都丢了半条,也是她命大,活了下来,就留她在这儿烧火呢。”
    当时的事,其实御膳房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有些人也在里面沾了事,但谁让邓荷是管事宫女,既然触怒了贵人,首当其冲就是她。其他人侥幸逃过一难,心里越发畏惧孟姑娘,背后里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便是想要借着送膳食一事巴结的,也没了门路。
    只因孟姑娘跟皇上一道用膳。
    邓荷说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许久,她实在是忍不住。她很久没有干过粗活累活了,自从当了管事宫女,底下一堆人孝敬她,哪成想有一日成了最低等的烧火的,她又不甘又难耐。
    “......孟姑娘行行好,替我求求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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