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得了知县保证,元绣行了个大礼:“如此便多谢您了。”
    后面赵大胜也一并拱手,一直到这会子,他愁了一晚上的心才安定下来。
    “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客气。”知县笑着冲众人摆摆手,又指向一直站在一边的捕头,嘱咐道:“连捕头稍后跟你们一同回去,他办的案子多,也好去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
    那位连姓捕头身形修长,黑面短须,不过年岁瞧着倒也不是很大,听见沈知县的吩咐,略略点头应下,又对元绣拱拱手。
    元绣朝他福了福身子行礼。
    事儿已经报过官府,元绣一行人便打算走了,临走前县令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看向元绣也有些迟疑。
    元绣看出他这番变化,也知道怕是还有些未尽之言,便叫其他人先走,她稍后便来。
    知县看了一眼周围,似乎有些不太好说,只道:“听说姑娘是从宫里出来,见过大世面,我家夫人有些事情想向姑娘讨教一二,姑娘若得闲直接来府上即可。”
    “今儿怕是赶不上,我得带连捕头去看看院里的脚印,明儿我再来一趟。”元绣应下。
    “姑娘紧着自个儿的事儿先办完,得空去一趟便可。”
    也不知是何事,眼下正有求人的地方,若是能解决的,自然最好,若是解决不了的,她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现在她得带这些衙役回双井村,丹桂县本就富庶,府衙里养着几匹马,为首的连捕头跟另一位捕快这一趟就骑着马,倒颇有几分气派。
    牵扯到私贩火油的事儿,沈知县的意思是暂时不便打草惊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只叫他们两人过来查办。
    元绣之前买的稻米因放自己屋里躲过了一劫,其他粮食都烧的差不多了,毕竟浇了火油,粮食也都晒的干透,一点就着。
    中午一行帮忙的人当然要留下来吃饭,连捕头看完院里的脚印跟竹刺上的血迹,低声不知嘱咐边上捕快什么,只见那捕快都记下来了,又打湿泥土在纸上印了个足迹,一番忙活下来,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连捕头推辞不愿留下,大家一齐劝,再加上一上午忙来忙去,着实是饿了,这才留下吃了顿便饭。
    中午元绣掌勺,她手艺好,只不过在家很少动手,一来在膳房颠了十来年的勺,对掌厨一事着实够腻味,再一个她自回来筹备着不少事儿,着实没功夫下厨。不过那仅有的几回,都叫一家人恨不得将锅都吃下。
    她自来不是小气的人,米先浸过再上锅蒸,另一口锅准备炒菜。
    厨房有块没来得及吃完的腊肉,其他的腊肉都搁在仓房被烧成焦炭了。李氏又拎着锄头挖了一颗冬笋回来,这第一茬笋最有滋味儿,一块腊肉切不了几片,不过只肖放几片腊肉爆炒,这冬笋便是很少见的美味了。
    李氏见人多,刚刚又从隔壁买了两只鸡,一只白切一只清炖。自家年底从春枝婶子那儿抓的几只鸡,如今才拳头大。
    虽说爹娘抠搜,这时候却不再藏着掖着,恨不能将好东西都拿出来摆到人家面前。
    去年年底买的酒还没喝完,不过这酒寻常人家也不大买,除了两个差役,村里其他人都喝了个肚溜圆,这回再怎么劝,连捕头是再不肯喝酒的。
    这事儿拖不得,吃过饭赵大胜将里正送回去,那位捕快回去喊人来接应,连捕头独自一人去了杨老财家中探听消息。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结果只挨个查了一圈就打听清楚了。他看那竹刺扎的不浅,恐怕今儿想当值是不行的,只查查今儿谁没来当值便知晓个大概。
    元绣本来以为会费上一番周折,没想到连捕头速度这么快。
    听知县说丹桂县大半疑案难案都由连捕头经手,若连他都无可奈何的,才会报到上级,现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只一下午时间,就能将此事捋了七七八八。
    人自然也抓到了,杨老财甚至都不知道怎么那么快就查到他头上了。
    他指使的就是家中护院,不过那护院嘴紧,将罪责都揽在身上,关于放火一事他无需思索就应了,但火油一事他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出从哪里来的,所以人如今被押到牢里去了。
    这护院不肯说是谁指使,那所有罪名都便得担在他身上,说是这样对那护院说的,可这事儿到底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就结案了。
    家里火油都尽量清洗过一遍了,窗户上的油纸被连捕头拆了用于办案,浸了火油也危险,本来也该重新换掉。
    年前才买的粮食,经了一场火,烧了一大半,如今家中存粮没多少了,赵大胜赶着骡车去买粮,她则要驾着驴车去趟县里。
    得去一趟知县府上,知县夫人有事找,她肯定得去瞧瞧。
    从外头看知县府上并没有铺张奢华的场面,元绣心下觉得有些意外。
    沈大人想必是已经知会过门房了,所以那门房一见元绣说明身份,就去里面喊了婆子把人带进去。
    院里没什么名贵花草,但景致错落,别有一番风味。此番种种,足以见得知县也并非奢靡之人。
    那婆子将元绣带至偏厅,低头朝里知会一声,顷刻间一妇人便从屏风后出来,隐约能瞧见屏风后还有一人。
    这妇人想来就是知县夫人了,只看她面上带着愁容,见元绣进来,便将丫头婆子一并打发下去,又亲自关上门,才回过头看着元绣。
    “您便是元绣姑姑了?”知县夫人声音微微颤抖。
    才头回见面,知县夫人就很是亲昵地过来挽元绣的胳膊,虽说带了笑意,不过看起来还是难掩倦累。
    “夫人安康。”元绣见过礼,又虚虚扶了一把知县夫人,她向来能克制,所以并不着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是有事求她,自然不该她主动提起,眼瞧着屏风后还有一位,她更不能先落了下乘。
    “实不相瞒……”知县夫人示意元绣先坐,又仔细给她倒了茶。
    “宫中才选,皇后要给太子寻品行上佳的姑娘做妃,四品官阶以下,家中有适龄且尚未婚配的女儿,便要入宫才选。”
    元绣一听,便知道这位继后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先皇后薨逝以后,新后便入主中宫,可惜如今已过八载,尚且没个一儿半女。因此去年圣上亲封太子,那位继后想必是咬碎了一口牙。
    如今又不知吹什么枕边风,不想叫太子势大,挡了她日后的路,才叫圣上才选出身一般的正妃侧妃。
    无非也是想着自己还能生个儿子以后好继承大统,元绣心里冷笑,继后虽说势大,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要说给太子选个出身一般的妃子,元绣倒是颇为赞同,一来先皇后母家本就势弱,如今太子无论找谁联姻都是得罪人的事,无论找谁,都算是站了队了,可如今圣上正直壮年,势大的兴许还盯着新后肚里呢。
    虽说封了太子,可这还没到最后呢。
    元绣回过神,知县夫人依旧难掩思虑:“家中几个儿郎,只得一个小女,不曾想靠她谋出路,只盼着她平安顺遂,我家老爷寻常便把闺女看作眼珠子。天家圣颜,我也不敢做什么非分之想,只是……”
    知县夫人又是一番唉声叹气,“若是送进宫中才选,那规矩不是我等小门小户能应付来的,只盼着在宫中谨言慎行,莫要出什么差错,得罪贵人便是天大的不该了。”
    这倒确实,宫中规矩森严,一个不慎便会出现大纰漏,再一个若是没眼色,得罪了才选的宫女太监,也能吃一番暗里苦头。
    自此这夫人说的话元绣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既是从宫里出来的,想必知悉宫中规矩。
    见元绣一直没说话,知县夫人便只好继续开口:“听说姑姑是从宫中出来的,对宫中消息想必是有些了解的,只盼姑姑能教小女学些规矩,省的才选时出了岔子,不瞒您说,只盼着她平平安安出来,不曾想过什么泼天富贵……”
    元绣不免脸红,除开最开始学规矩那几年,还有在先皇后宫中那几年重规矩,后来都是在尚食宫当咸鱼的,混的日子久了,也无需太中规中矩,加之她极有眼色,尚食宫不是什么三步一跪的地方,只别犯错就行了,她对后宫规矩真不好说自己能教。
    若到时出了什么变故,反倒才是真的害了人家。
    “不瞒您说,这规矩要说叫我来教,我怕比不上那些个教养嬷嬷,虽说在宫中待了二十年,但除了开始跟着姑姑立规矩那会儿不敢不学,后来进了尚食宫,那些规矩便也用不大上了。要真全然不会便罢了,最怕这一知半会的,若是教岔了出了什么大纰漏才是罪过。”
    这是不大想往身上揽事儿的意思了。
    眼见知县夫人愈发颓然,一直在屏风后的人才缓步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主要还是种田……本来想少写宫中之事,但为了推动后面剧情,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清楚。
    第十九章
    沈家小姐是个很标志的姑娘,一眼看去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举手投足间也十分温雅。
    沈玉如一见元绣便先福了福身,
    “姑姑安康。”
    原不太想插手这事儿,看见小姑娘一瞬间又心软了,瞧着才不过十六七,确实不该进那如狼似虎的地儿去,更不该在那儿出什么岔子丢了性命。
    “姑姑且宽心,原听说您是从宫里出来的,圣上下的旨意又急,无奈之下,这才厚着脸皮请了姑姑过来。”沈玉如轻轻一笑,“姑姑不应也无妨,我本也不是那爱招惹是非的人,便是皇宫,也不能无缘无故定人罪名不是?”
    元绣心里愈发赞赏,三言两语她就瞧出几分沈姑娘的性子,心里也愈发喜欢这姑娘,
    “姑娘好性儿,依我所言,往后说不得还有一番富贵……”
    还没说完,知县夫人嗫喏道:“姑姑您太看得起小女了,富贵自不敢求,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回家,到时再谋个好亲事……”
    “娘你说的什么话!真是心悦之人,他是皇家贵胄又如何?是平头百姓又如何?若两情相悦,刀山火海也下得,阿鼻地狱也去得!”
    “你这孩子!这话是剜你娘的心肝肉啊!”知县夫人狠狠拍了她一掌,“你若是出事,叫爷娘哥哥们怎么过活,待才选之时,你扮相次一点,动作笨拙些,好生回来才要紧。”
    沈玉如见她娘这般说,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自个儿心里自有分寸。
    “便是冲着姑娘这番胆识,若是真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落忍。”元绣看着沈玉如,温和地笑了笑,“我虽没本事,确能为姑娘引荐一人,劳您去取纸笔来。”
    知县夫人亲自去取了纸笔,待沾上墨,元绣才同二人解释,
    “我有一忘年故交,从前在宫中做教导嬷嬷,也教导过我,如今她人在京城昌王府做供奉,教王府郡主学礼仪,你先在京城寻一住处,再拿了书信过去,她一看便知了。”
    知县夫人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双眼沁泪,不住点头朝元绣道谢。
    沈姑娘也有眼色,叫自己亲娘先出去备礼,她还有些话想问问元绣。
    开始她见元绣不愿相帮,直到她出来以后才变了态度,沈玉如是想问问她为何变了态度。
    元绣真没料到这姑娘如此聪慧,当下也不掩饰了,笑盈盈地回道:“那孩子日子过得不大如意,虽生来金尊玉贵,心里却藏着不少事儿,我瞧姑娘性子好,若真能成一段佳缘,还望姑娘能叫他心结早日放下。”
    元绣这一番话,叫沈玉如颇为震惊,不过她也没多问,只在心底默默记下元绣的话。
    “姑娘为人聪慧,性子刚直,若得贵人庇佑,定然一生安虞。只是若只有自己,这过于刚直倒不是什么好事情,万事还得留些余地。这话不肖我说,姑娘自个儿迟早也能想明白,我如今不过是提个醒儿。”
    沈姑娘的性子颇有些像杨探花,人的性子难改,元绣知道,今日一言,确确实实也只是给她提个醒,希望她遇着事能想起这番话来。
    沈玉如郑重点头:“姑姑教诲,玉如都记下了。”
    外头知县夫人也已是备好车马厚礼,母女二人将元绣送至门口,又亲自遣了府上车夫送她回去。
    元绣自然不会推拒,若今儿她没收下礼,只怕娘俩才会在心里犯嘀咕。
    至于元绣引荐的那位嬷嬷,也是丹桂县人。
    早先元绣的规矩便是从她那儿学的,开始嬷嬷甚严,时日久了,待元绣便如同亲人似的,实实在在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如今嬷嬷孑然一身,在王府做供奉,日子虽说过得不错,但毕竟是王府,规矩森严,人总不大自在,早先元绣出宫那会儿去瞧了一趟,嬷嬷也说过几年还得回乡。
    人一上了年纪,哪怕是歇气闭眼前一刻,想的也是叶落归根啊。
    当初在宫中元绣笑说给她养老,离宫以后心里也确实存着这样的念头。因此叫沈玉如带去的信中,除了让嬷嬷得闲教导一下沈姑娘,也问了嬷嬷何时归乡,她好早些筹备。
    知县夫人亲自遣人将她送回来,大包小裹放了整整一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买了条街。
    车夫将东西搬到屋里,荷香跟兴安俩人一前一后跟着跑来跑去,李氏问元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元绣把今儿在知县府的事说了个大概。
    李氏颇为自豪,又跟围观的邻居解释一通,末了还加上一句,
    “没什么!这都是知县夫人送的!”
    于是大家看向元绣的眼神愈发敬重,元绣也没在意李氏如何夸海口,横竖都是一个村的,再说这话就算传出去,于赵家也没什么大碍,反倒会叫一些起了歪心的人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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