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红萝阴着一张脸,低声呵斥道。
    “她说得可是真的?”姜琉有些不敢置信的追着问。
    红萝扯起笑脸,辩解道:“殿下莫听那丫头胡言乱语,南静殿荫静,前几日也用不上冰鉴,只是今日恰好更热了些,才请赵总管送些来罢了。”
    “你也要骗我吗?我方才听得一清二楚!”姜琉根本不信她的话,推开红萝便要往里走:“不要拦着我,我要见母后!”
    “殿下!”红萝见拦不住他,双膝一弯跪在姜琉脚边,哭着道:“奴婢求您,给娘娘留半分体面吧!”
    她这话简直如雷贯耳,姜琉看着红萝保养得宜的脸上,短短几日间,眼角便有了细纹,突然明白,嘉成皇后为何不愿见他了。
    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到底没再硬闯。
    甚至往后退了半步,喃喃道:“白潼,去把我重华宫里的冰鉴全送来南静殿,以后的也是。”
    “殿下,这……这于礼不合啊……”赵嵩禄突然出声道。
    姜琉转眼怒瞪着他:“本宫用自己的东西孝敬母后,怎么于礼不合了?”
    赵嵩禄看姜琉这幅要吃人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又才想起,嘉成皇后是落魄了,可九皇子仍旧是九皇子,脸色一白,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姜琉身后的内侍白潼颔首应是。
    “我想……”姜琉张嘴说了两个字,又顿住:“算了,我每日都会来,若母后何时愿意见我了,姑姑记得派人来请我。”
    红萝潸然泪下,只点点头,却没有说嘉成皇后是被建明帝暗令禁足的,别说嘉成皇后不愿见他,就是想见他,也是不能了。
    姜琉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南静殿紧闭的大门,半响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等姜琉走后,赵嵩禄才从地上爬起来,不着痕迹的与关门的红萝对视一眼,咧嘴一笑,而后才揉着发疼的后腰,一瘸一拐的往别处去。
    姜琉心中郁结,在宫里坐不住,便出宫去寻他的伴读,太常寺卿的嫡子沈云旗,却得知沈云旗在京郊的马场与友人赛马。
    姜琉正愁着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一听心下便有些高兴,转身便往京郊马场去了。
    沈云旗正和其他三位公子坐在华盖下,各自的随从在场中打马球,比分咬得焦灼。
    听说姜琉来了,沈云旗忙亲自去接。
    “寻常请你来,你都不愿,今日怎还自己来了?”沈云旗看姜琉自己走进来,脚下快了几步,笑着问道。
    沈云旗比姜琉长四岁,自姜琉六岁时便做他伴读,距今已有六年,两人关系向来亲厚,说话间也不太顾忌。
    只关系再亲厚,如今姜琉也不能把他心中所烦讲与沈云旗。
    不过他与嘉成皇后半道被遣送回京一事人尽皆知,沈云旗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见他的态度一如从前,姜琉的心情比来时稍显晴朗。
    两人边走边说话,沈云旗道:“来得正巧,我与两个好友正押着庄呢,赌这场球谁会赢,殿下可要试一试?”
    看台那头恰好有两位白面羽冠的公子转头看来,见姜琉进来,便双双起身行礼。
    沈云旗请姜琉在上首入座,一一指着那两位公子介绍道:“穿碧色长衫那个是温国公家的二公子,叫李鹤,另一个叫裴长风,是襄阳侯家的三公子。”
    姜琉并不眼熟这两人,倒是知道温国公和襄阳侯,没什么实职,都是吃空饷出了名的。
    是以,姜琉对这两人并不热络,只矜持的颔首,转而又和沈云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即便再冷淡,姜琉皇子的身份也在那儿摆着,自然没有旁人给他脸色看的事。
    李鹤和沈云旗两人一唱一和的捧着姜琉说话,场上是不是进个球,气氛炒得很是热络,偏一旁坐着个闷不吭声的裴长风,便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姜琉这段时日的境遇,可谓是从天上落到地下,对旁人的言行变得格外敏感,严重时,身边的内侍相互耳语几句,他都会觉得对方是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裴长风这番淡漠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便成了蔑视,不由得怒火中烧,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质问道:“姓裴的你什么意思?”
    姜琉这番发作来得突然,沈云旗和李鹤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连忙出声安抚。
    沈云旗还一头雾水,嘴上却不停的劝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琉气得脸色发红,眼睛死死瞪着仍旧面无表情的裴长风,怒不可遏道:“误会?你看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中可还有本宫?”
    李鹤瞥过去看了裴长风几眼,欲哭无泪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裴兄并非有意冒犯殿下,实则他生来便是如此,面上生不出什么表情来,言语方面颇有障碍,因此便极少说话。”
    姜琉有些听不明白,僵着脸问道:“什么意思?”
    沈云旗苦笑着没说话,倒是一道嗫嚅不清的男声传来。
    “回——回殿下——的话,草——草民天生面——面瘫,还——还结——结巴,并——并非有意冒犯,还——还望殿——殿下恕罪。”
    姜琉寻着声音看去,是裴长风在说话。
    这会儿仔细看来,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僵硬至极,甚至因为着急解释,而涨得脸色通红。
    既然冤枉了人家,姜琉哪好意思再撑着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却也拉不下脸承认是自己的错,悻悻然又重新坐下,嘴上还在说:“既然你情有可原,本宫便不再计较了,你也不要再出来胡乱走动,省得旁的人见了也惹得心烦。”
    他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沈云旗和李鹤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沈云旗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殿下说的是。”
    裴长风没有说话,只是闷头闷脑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还是那副冷漠至极的样子,也不知是因口吃说不出话,还是压根不想说。
    李鹤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嘴边挂着尴尬的笑,比哭还丑。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连场上已经分出胜负的家丁们都不敢上前来邀赏。
    过了片刻,作为东道主的沈云旗率先打破僵局,试探着开口道:“这会儿日头西沉,不如正午那般灼热,来都来了,咱们不如骑着马沿着马场奔走一圈儿,晚些便去飞鸿居用晚膳,我请客!”
    李鹤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说:“正好,听说飞鸿居出了新菜色,正愁没去尝尝呢,殿下您意下如何?”
    姜琉在说出那句话时便觉得不妥,心里已然有些后悔,他并不愿意因此败坏他与沈云旗之间的关系。
    遂沈云旗一开口,他便点头道:“我来便是想借你的马场策马奔驰一回,连马都亲自带了来。”
    姜琉都同意了,沈云旗两个自然没有不允的,一左一右簇拥着他往后面的马房去。
    才走两步,姜琉脚下一停,颇有些不自在的回头看向坐在原位纹丝不动裴长风:“他怎么不来?莫不是因为本宫说了他两句心生怨气吧?”
    李鹤扯着嘴角假笑:“他……他腿脚也不大灵便。”
    他话音刚落,还不等姜琉追问,裴长风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拉开长袍的下摆,露出明显长短不一的两条腿。
    姜琉这下是真有些尴尬了,甚至有些恼怒裴长风几次三番让他丢脸,当即脸色一垮,转身便大步往外走。
    李鹤和沈云旗对视一眼,忙跟着追上去。
    “听说殿下手里有一匹从外邦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不知今日可否带来?”沈云旗有意转移话题,便捡着姜琉心仪的话说。
    说起这个,姜琉心中便有些得意,脸上满是欣然自得:“自然。”
    说着,内侍白潼便牵着一匹通体漆黑,只额上和四肢马蹄上一点白的骏马走出来。
    姜琉感受着沈云旗两人艳羡的目光,伸手抚摸骏马脖子上油光水滑的鬃毛,摸了两把才在白潼的搀扶下翻身上马。
    “你们也将马牵出来,与我奔驰一回。”
    沈云旗和李鹤齐声应是,待随从牵出他们的马后,一同骑上马。
    三人骑着马在草场上慢跑,李鹤望着姜琉的马难掩羡慕道:“这普通的马到底是比不过大名鼎鼎的乌云踏雪啊,听说整个大楚唯有殿下和良妃娘娘手里有一匹,三殿下都没能要到呢!”
    听他提起姜妁,姜琉顿时一肚子火,忆起害得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面上便攀上怨怼,恨声道:“姜妁算个什么东西,心如蛇蝎的贱人!”
    咒骂完这一句,姜琉心中的火气反而越发旺盛,越想越气,手下的缰绳猛的一勒,乌云踏雪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下一瞬便连人带马如同利箭一般刺了出去。
    一开始沈云旗和李鹤还追着跑了几圈,却被乌云踏雪远远甩开,最后索性停下来看着姜琉自己一个人疯跑。
    以至于到最后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越跑越快的乌云踏雪突然前蹄一弯,跪倒在地,姜琉整个人从马背上栽下来在草场上滚了几圈。
    众人眼见不妙,纷纷向姜琉冲去。
    等人七手八脚的把姜琉抬起来时,谁也没想到,已经跪倒在地的乌云踏雪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原地扬蹄,一脚踩在姜琉身上。
    痛苦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还坐在马球场的裴长风木着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听不出来是谁一般无动于衷,甚至抬手替自己斟了杯酒。
    。
    “听说了吗,九皇子姜琉心思郁积,与太常寺卿的嫡子,在京郊奔马时,不知为何竟然惊了马,跌落马下被□□的马踩断了腿脚不说,似也伤了隐秘之处!”
    那日不少人看见姜妁杀气腾腾的从嘉成皇后的懿宁殿离开,结果没多久,嘉成皇后便被遣送回京,这回姜琉惊马,旁人明面上不敢议论,暗地里似乎都以为跟姜妁脱不了干系。
    消息传到行宫时,姜妁正在汤泉殿沐浴,一旁伺候她的素律欲言又止。
    池面上有果盘顺水飘来,姜妁捡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道:“本宫知道你想问姜琉惊马一事,本宫只能告诉你,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兴许,便是那日告诉他嘉成皇后有难之人所为呢?”
    素律哂笑:“姜一他们并未查出来什么,好像就只是宫女瞧见不对,与他说了一声罢了,九皇子平日里行事张扬,得罪了什么人也不得而知呢。”
    “本宫向来说到做到,白蕊已经开始倒霉,本宫就没必要再去踩她这一脚,耐心看她如何把自己作进死路便好,”姜妁拨动着池水,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姜琉这回受伤,也不知道她还忍不忍得住?”
    .
    京城,丞相府
    此时已经深夜,容涣正站在案台前执笔作画,画中人只有一抹倩影,着一袭红衣,在漫天白雪中,比身侧的腊梅更艳绝三分,就像是盛开在寒冬的牡丹,独一无二,遗世独立。
    有人敲了敲房门。
    容涣手中的笔墨不停,一边吩咐来人进来。
    进来的是幕僚陈嘉知,他缓步上前,双手奉上一封密函:“相爷,有人求见。”
    容涣看了一眼封页上的火漆,是一个暗红的‘妁’字,忍不住唇角微翘。
    他将信纸拿出来,展开看了一眼,随后将信纸在烛台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燃烧殆尽,面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请他进来。”
    陈嘉知应了一声,退出去将门外等着的人请了进来。
    两人均着一身黑衣,连头上都罩得严实,取下兜帽后,露出了李鹤与裴长风的脸来。
    “见过相爷。”
    容涣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神若有似无的落在他两人身上:“为何深夜前来?”
    “皇后娘娘咬得紧,非要大理寺卿详查,拦着我们来回盘问,今日才得空求见相爷。”说话的是裴长风,却不见半分口吃的模样,甚至连脚下的瘸腿,也笔直修长。
    容涣缓缓点头:“若本官没记错的话,本官只要了他一手一脚,可没要你们伤他根本。”
    李鹤摸摸鼻子道:“虽说疯马伤人无法控制后果,但是咱们确实算计得精巧,倘若九殿下只是摔那跟头,断个手脚差不多了,只是属下没想到,也有人恨不得九殿下死……”
    裴长风接着说:“李鹤第一时间检查了那匹马,马肚子上被扎了一针,不过针已被取走,只剩个血窟窿。”
    容涣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颔首道:“辛苦你们了,答应的东西过两日便会送到你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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