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躺着的,她心底有些微妙,又想到病人确实大多须得躺着,只听身后的刘管家沉痛开口。
    “大人已经连续昏睡三日了,可就是不见醒。”
    ***
    没想到,这位看似来者不善的管家,还真是截胡想让他们瞧病的。
    柳千千原以为他们要在江府上受到江大人的询问,没成想江大人已经躺在床上三日不吃不喝了。
    听说只得侍人喂些清水米汤无意识吞咽,别的一概吃不进去。
    如此折磨,躺在床上的江大人自然看起来有些枯槁。明明不过是三四十的年纪,生生熬出了一副衰惨模样。
    倒是由打从今早起听闻对方名号后所经之事引发的想象……很不相同。
    奇怪的是,跟在师兄之后诊了脉,柳千千只觉得这位江大人的脉搏摸起来虽是有些体虚,但似乎并无大碍。
    更不存在和县主类似的假脉搏。
    她也没有在目光所到之处观察到任何其他生物的痕迹。
    柳千千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然而她还没想明白,已是见师兄要了纸笔来写方子。
    师兄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心中惊讶,她面上却是什么神色都不显,只跟着站在师兄身后瞧他落笔。
    银冠马尾在她视线内极轻的摇晃,对方垂眸,神色沉静,他不说话,面上的表情却是仿佛已经知悉了病灶。
    “小神医这是……结论了?”刘管家看起来一脸惊讶,丹凤眼都上挑了起来,让原本有些刻薄的面容变得稍显滑稽。
    师兄点头,只落了最后一笔,又道:“连续服用五日,若是无效,再来找我们不迟,我和师妹会一直在城中。”
    刘管家闻言却是哼笑一声:“连续五日?小神医莫不是糊弄我吧,常人若是五日不食还能活命?小神医是想加害朝廷命官吗?”
    “刘管家还请相信在下,有清水米汤在,江大人绝不会有事,且我这方子里头也有作用。”
    “不过……”师兄说到这顿了顿:“兹事体大,用药有讲究,过程也繁琐,若刘管家真心替大人着想,还望亲自监施,万莫出岔子才好。”
    刘管家又盯了师兄片刻,这才点点头,又道那是自然。
    没想到的是,刘管家并没有强制他们做什么别的事情。甚至当师兄拒绝了对方留在江府宿下的提议后,他也未见有什么异样,只是派侍人将他们恭敬送出了江府。
    就这么……结束了?
    柳千千尚有些发懵。
    不过他们刚一出府,便见门口已经候了王府的马车。
    是纪敏之。
    他见他们出来十分激动,翻身下马就问江大人有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柳千千虽是有些感激他的关切,不过这可还在人家的府邸门前呢,就这样说话真的好吗?她突然想,兴许王府和江大人的宿怨有一部分来自于王府众人的神经大条也不一定。
    “无碍。”师兄对着纪敏之摇摇头,说了刘管家只是请他们来看看昏睡的江大人一事。
    “江大人还真的昏迷了……”纪敏之像是有些讶然,“昨日听母妃说起这个传闻,我还全以为是骗人呢。”
    不过他喃喃两句便十分坚决道:“话说回来,我这次可是领了母妃的命令,你俩还是到王府住着吧,我可不放心你们还呆在客栈里。”
    这次师兄没有拒绝,不过师兄说要和她一块步行回客栈收拾东西,在西平郡内走一走,下午便到王府拜访。
    虽然纪敏之又说他要带他们玩,但终于被师兄严正拒绝了。
    “世子殿下,我和师妹有事想说,想来您不方便听。”
    只幸好纪敏之没再说出“有什么我不方便听的”这种话来。
    ***
    “师兄真的已经知道江大人的病因为何了?”与纪敏之话别,柳千千和师兄慢慢走在路上,离江府远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没想到师兄轻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低声道:“你也诊了脉,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柳千千抿唇,把自己关于江大人好像并无大碍的判断仔细说了一遍。
    这次师兄点点头,又道:“我与你结论一样。”
    那开出来的方子……
    不过她转瞬一想,很快明白过来。
    果然,师兄似乎探查了一下左右无人后,凑近她耳边低声解释起来:“我替江大人诊脉时,在他腕上悄悄用了观音粉,药方里又有香山兰叶,若是江大人用了药……”
    若是江大人用了药,下次再来问诊是,他的腕上就会有一圈极其细微的浅肤色类似光圈的痕迹。
    而若是又被刘管家再次请了去,发现大人手上没有痕迹,却又被告知已经喝了药,则必是有谎。
    要么是江府中有人做了手脚并不想江大人醒来,要么……这整件事压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为江大人诊病不过是借口。
    可是……她和师兄不过才下山两日,且隐瞒了身份,会有谁……
    等等。
    柳千千猛地抬眸,就见师兄眼波流转,他显然明白她也想到了,只再一次轻轻点头。
    虽然寻常人看不见奇斑蛛,可若县主一事真是有幕后之人有意为之,那这个幕后之人必然是知道奇斑蛛的存在的,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她和师兄并非什么普普通通的“医者”。
    更何况他们今早还直接追踪了奇斑蛛。
    现在,会冲着他们来的人,也许就是幕后之人。
    柳千千一下担心起来:“那……我们的身份……”
    如今可谓是他们在明敌在暗,或许对方已经知晓了他们是修行者,可他们却还连个大概轮廓都没搞清楚。
    “不必多虑,”师兄牵了她的手,再次偏着脑袋在她耳边低低开口:“既然他做的已不算全然的凡间事,你我自然可以介入,他也不会傻到直接揭穿我们的身份,毕竟这事若是闹大,还有宗门在我们背后。”
    也对,身份曝光不过是麻烦些,其实说不上会有什么不安全。
    只是……她牵着师兄的手紧了紧。
    师兄的真身才是她要保护的最大秘密,他们是修行者被拆穿不可怕,可若是师兄的魇兽这件事被揭穿,她……她脑海中又一闪而过自己上辈子所记得的结局。
    七星宗的大弟子也许值得宗门维护,可一旦成为往生秘境流落在外的珍惜妖兽,师兄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不敢想。
    “对了,答应你的,要带你尝这个。”
    不知是不是见她面色不好,师兄主动放松了语气,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往前看。
    她抬头,这才注意到街边的摊贩都开始临换摆设,仿佛是在为夜市做准备。
    原来已是傍晚了。
    这两日过得一会快一会慢,她都有些恍惚。
    霞光中,仍然可见远处留北山山间的玉浮屠,洁白塔身立于橙紫天幕之下俯瞰整个安夷,仿佛无声护持着眼前近处的凡尘烟火,慈悲意似淡云似清风,静静洒落在人流如织的热闹喧嚣间。
    顺着师兄的视线方向望过去,柳千千看见了之前她们买过青稞饼的餐点铺子。
    确实,哪怕周围也有不少卖餐点的商贩,却独他那处香甜味道最浓。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老板午时摞好在盘子里的青稞饼已经消失不见,已是弄了口瞧着很深的木桶摆在摊旁的小凳上,香甜味应就是从那里头飘出来的。
    是她惦记好久的糖水。
    “诶,这位公子早上来过!”
    刚一走近,柳千千便听见一把络腮胡子的老板十分自来熟地冲着师兄寒暄。
    没想到他还记得师兄。
    或许是见着她略有惊讶,老板笑哈哈道:“像您二位这样气质出尘的才子佳人,看一眼就刻到脑子里啦!”
    虽然“才子佳人”这样的形容好像不太贴合,不过柳千千完全理解对方话中夸奖的意思,甚至也进一步读懂了他热络背后迫切期待他们买点什么的潜台词。
    “这个是……?”
    她虽知道这是糖水,但也听说西平郡的甜品有些特别。
    “小姐,这是甜醅。”老板颇为殷勤地在桶中舀起半勺来,勺间是半透明的糖水,底下还沉了谷粒,他一边给柳千千展示一边继续解释:“青稞蒸熟了制的,和南方的酒酿很像,不过咱们这味道更特别些。”
    柳千千点点头,嗅起来的确是甜丝丝里裹了股细细的酒香。
    她眨巴着眼睛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就见师兄微抿唇角,他见她望过来时似有笑意,只朝她点点头,柳千千这才脸色发红地回身指了指那个木桶道:“那就来一碗吧,多少钱?”
    “五十文。”
    五十文?她微微讶然,就见老板依旧殷勤得天衣无缝的微笑。
    “这么贵吗?”她有些奇怪,难不成是她从未下山,不熟悉现在的物价了?可哪怕她没有下过山,也大致听问道堂负责采买的弟子聊过天。
    “咱们这可都是好料,您瞧,你还能加这个南边过海来的黎檬片,这酸劲,加到甜醅里滋味可奇妙……”
    对方又是一阵天花乱坠,把柳千千都吹乎累了。
    “就要这个吧。”
    是师兄上前一些,打断了老板的滔滔不绝。
    柳千千虽是仍觉得这价格不对劲,不过既然师兄开口,倒也不必在此做纠缠。
    她见师兄摘下腰间荷包,很快注意到这就是她送给师兄的那个。
    不过师兄在倒银钱的时候动作一顿。
    嗯?
    她正疑惑,却是师兄轻咳两声,尴尬地放下了荷包。
    老板好像也看出些不对劲来了。
    对方脸上原本殷勤的笑容有了裂痕,口气粗噶起来:“怎的二位,我这东西都添出来了?可别跟我说钱袋子里没钱呐。”
    “在下——”师兄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开口却又无言。
    柳千千琢磨着,许是师兄没换够铜板,那袋子里大概全是灵石。灵石自然不好拿出来,这东西不仅在城中不流通,还会暴露身份。
    老板的眸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很快盯上了柳千千腰上挂着的一个小巧的玉坠子。
    “小姐也可以把这个押给我,明日再来给钱是一样的。”
    柳千千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坠子,有些踌躇。
    她饰物不多,这还是之前刚刚挣了灵石之后,想着要和师兄一起下山入王府,买来撑场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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