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笑道:“也不是特地,只是我也才刚拿到手,想着今日雅集就给你带来了。”
    莲果听得长孙愉愉的话,赶紧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将一个书函取了出来,递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交给韦嬛如道:“喏,看看吧。”
    韦嬛如打开一看,却是她渴盼许久的三绝碑的前秦拓本。那三绝碑早就在一次地龙翻身里被震毁了,如今就属这前秦拓本最全,字迹只损了七个字。对喜爱书法的人来说真真是最贴心的礼物了。
    韦嬛如一看就欢喜起来,“哦,愉愉,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长孙愉愉无所谓地道:“没关系啊,就当是我借你看的,你可以借个十年八年的如何?”
    韦嬛如这才笑着手下,“你收得这三绝碑的拓本很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她记得自己是一年多以前偶然跟长孙愉愉提过这么一嘴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记在了心头。
    长孙愉愉笑道:“是呢,所以嬛如姐姐你可要好生练字啊,绝对不能被长孙丹给比下去了。”
    长孙双姝里的长孙丹是真有才的,不仅诗词好,一手字在京城闺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韦嬛如一走,这天色也不早不晚的了,赏菊宴自然就散了。
    忙空了之后歇下的方子月道:“今儿虽是赏菊宴,可那抓破美人脸我看都没人去瞧瞧。”
    方子仪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道:“都是看惯了这些的主儿,说是赏菊,其实也就是聚一聚而已。四哥的事儿我借今儿这机会已经私下跟愉愉提过了。”
    方子月一下就想到了长孙愉愉说的奖励来。
    却说长孙愉愉一回到公主府,就问文竹道:“《咏荷集》怎样了?”
    文竹低声道:“县主放心吧,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出面去买《咏荷集》的乃是卢大姑的儿子,统共出了两百册,他手里就买了百五本。”
    长孙愉愉点点头。
    文竹又更压低了声音道:“县主,咱们什么时候把这消息放出去啊?届时若是人人都知道吹得洛阳纸贵的《咏荷集》其实是泰半被大姑娘自己傅母的儿子买走的可就真是笑死人了。”
    长孙愉愉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刻意去做,至少这件事不能咱们去做。长孙丹那性子那么讨人嫌,总会有人跟她不对付的。”
    “对了,你再给宋大志送一百两银子去,叮嘱他务必守口如瓶,不能说出《咏荷集》都是他买走的。”长孙愉愉道,有些事儿做得逼真才会有人相信。
    莲果见文竹开箱取了一张百两的银票,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用呢?”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给卢大姑送去。”文竹道。
    莲果跺脚撇嘴道:“又是给卢大姑的儿子填赌债么?县主就是太良善了,那赌坑哪里就能填得完呀?再且那卢大姑是丹姑娘的傅母,跟咱们县主有什么干系啊?丹姑娘还老是看咱们县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按我说就不该管她。活该叫卢大姑偷了丹姑娘的抹胸帕子让她儿子拿出去卖了还赌债,好叫人人都看看她的笑话。”
    文竹皱眉道:“胡说什么呢?县主虽说住在公主府,可说到底也还是长孙家的姑娘。若是丹姑娘房里出了那种丑事儿,也会连累咱们县主的。”
    “这倒是。”莲果不再埋怨了,“可她们也不能就这么赖上咱们县主了吧?”
    文竹叹了口气,却没法儿跟“真天真”的莲果解释,这哪里是卢大姑母子赖上她们县主啊,而是她们县主不放过卢大姑母子。她们家县主才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文竹心忖,你道是卢大姑的儿子怎么染上赌瘾的?
    文竹至今都还记得,那就是她们县主一句话的事儿。安国公府中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总有不成器的老赌棍。那日她跟着县主在隔壁长孙家的园子里逛,远远地看到了老赌棍王大,便想劝着县主绕开的,谁知她却偏偏往那处走去,还装作不经意地议论起卢大姑的儿子人傻钱多的事儿。
    当时文竹没当回事,谁知过了两年就发生了宋大志偷卖长孙丹抹胸的事儿。
    这种把握人心的能耐,实在叫文竹害怕,要知道那时候九姑娘可才只有十岁呢!也就是说打那时候起,她家县主就已经有了要拿捏卢大姑在手心的打算了。
    虽说宋大志染上赌瘾是自己活该,但若是当初没有她家县主说的那句话,也许宋大志的活法就不一样。
    话虽如此,但人一生中面对的诱惑实在是多,文竹也晓得自家县主只是替宋大志埋了一条线而已,走进坑的却是他自己的脚。
    至于卢大姑偷长孙丹抹胸的事儿,也是出乎她们所有人的意料,她没想到一个人染上赌瘾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而卢大姑为了儿子背叛长孙丹又太过轻率容易了些。
    好在这种事被长孙愉愉的人早早儿发现了。她跟长孙丹斗,那也是有限制的,长孙愉愉还不至于看着长孙丹出这种丑。
    文竹拿了银票偷偷给卢大姑塞过去,卢大姑低声道:“你叫县主放心好了,大姑娘这边有我盯着呢。”
    卢大姑是真心感激华宁县主的,当初她背叛长孙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忐忑的,生怕事发。谁知还真就事发了,却是被华宁县主给发现了,这位不仅偷偷替她兜了底,还替她儿子还了赌债,也保住了长孙丹的名声。
    若非这些年长孙丹做得越来越不像样,非要跟华宁互别苗头,华宁县主也不至于出手惩治她。卢大姑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私通”长孙愉愉做的事儿有错儿,反而还觉得是为了长孙丹好。姐妹俩本就该和和美美才好的。
    “我说大姑娘也真是的,明知道县主诗词不好,却非要出什么诗集踩县主的心窝子,做人可不能这样的。”卢大姑絮叨道。
    文竹懒得跟卢大姑说话,背主之人谁都瞧不上,所以赶紧地把自家县主的叮嘱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卢大姑原是以为华宁县主要戏弄长孙丹的,她拍着脑袋一想,“哦哦,我知道了,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县主这是为了大姑娘好啊,生怕她诗集卖不出而出丑的吧?到底是一家子姐妹,瞧瞧县主这做派,我都替大姑娘害臊呢。”
    卢大姑自己就给长孙愉愉找了个好理由了,“放心吧,文竹姑娘,我一准儿叮嘱大志,不许他说出去的。”
    这边长孙愉愉如何对她堂姐且不说有理无理,但她对自己朋友还是很不错的。
    赏菊雅集三日后,方子月胞兄,也就是方子仪嘴里的四哥便成了御前三品侍卫。
    “五妹,这次可真得多谢你了,我原还以为是大伯替我走的路子,跑去谢他,结果他却完全不知情,哥哥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方青岗为着御前侍卫的事情特地跑来谢方子仪。他虽然才回到京城不久,却也晓得即便是世家子想要领御前侍卫的衔那也是极其不容易的,这些时日跟他玩儿得好的几个公子哥儿,一听他成了御前侍卫,都是一副惊诧羡慕的模样。有人更是说,他爹暗中已经使了三千两银子了,都还没得着一句准话。
    第6章
    之所以方青岗会跑来谢方子仪,却还是被他那帮“狐朋狗友”给点醒的,他这才晓得自家堂妹原来是华宁县主的闺蜜。
    方子仪笑道:“四哥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上回我听三婶说想给你觅个差使,也省得你成日里往外头跑,交往些不三不四的人。”这话里可是藏着话的,方青岗交往的那些连御前侍卫都混不上的公子哥儿,自然是完全瞧不在方子仪眼里的。
    方青岗听了只能尬笑,却是不敢反驳这位堂妹的,不知怎么的,他如今有些怵她,实在是没想到方子仪有这样大的能耐,对别人而言难于上青天的事儿,对她却是举手之劳,有时候说话甚至比他大伯还管用,可不敢小瞧这等女子哩。
    方子月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方子仪道:“哥哥竟这么快就领到御前侍卫的差使了?”她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方子仪跟华宁县主提及这桩事才不过三日呢。她的画卷都还没完成呢,显见得这并不是华宁县主要给她的奖励。
    方子仪笑道:“华宁若是点头的事儿,向来都办得极快,她最是不喜欢拖拉。”
    方子月听到这儿,一下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幅画来,看来也是拖拉不得的。
    方青岗笑道:“五妹,看来这回这桩事真是华宁县主出的力?到底还是五妹有排面,若换了别人,华宁县主肯定是不会管的。”
    不得不说方青岗说话很是漂亮,把方子仪哄得眉开眼笑的,“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四哥上进些才好,咱们这些姐妹以后出嫁了不都还得靠家里叔伯兄弟才能硬得起腰板么?”
    方青岗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妹妹放心,以后你们出嫁了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哥哥我一准儿打上门去替你们出气。”
    方子月噗嗤笑出声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哥哥有些憨。
    方青岗搓了搓手,“五妹,你说这华宁县主帮了咱们,咱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你说我该准备点儿什么礼谢她才好呢?”
    虽然方子仪与长孙愉愉交好,但方青岗等方家男丁都是没见过她的。她们开雅集,也是早就将人撵了的,越是尊贵的姑娘,越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方青岗早就听说过长孙双姝的美名,尤其是华宁县主,更是号称“光艳天下”,心里也存了一分不好对人提的心思,那就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样儿的美人敢号称“光艳天下”。
    方子仪想起长孙愉愉那“疙瘩”劲儿,等闲人送礼都送不到她心上的,她喜欢的寻常人又肯定送不起,所以只能道:“四哥你就甭管了,是我跟她说的,自然由我来谢她。”
    方青岗闻言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晓得闺中女儿贵重,寻常男子当然亲近不得,于是道:“那也行,不过需要出钱出力的,五妹尽管使唤我。”
    却说因着长孙愉愉抬手就帮了方青岗,方子月画起长卷来就越发认真和精益求精,然则这世上山石草木好画,人却是最难描绘其神的,尤其是长孙愉愉,方子月是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最后勉力完成了,却是自己都极其不满意,奈何方子仪催得紧,说她再不完成,长孙愉愉怕就要忘记这件事儿了。
    方子月不得已,只好收拾了画笔,裹好了画卷。
    长孙愉愉见着方子月单独一人时不由问,“子仪姐姐怎么没来?”
    方子月有些紧张地道:“大伯母今儿突然说要带阿姐去上香,所以我,我就一个人来了。”原本她大伯母也要把她带去上香的,可因为这天给公主府送了信儿,却不能爽约,所以她只能大着胆子独自前来,生怕有个行差踏错地被人笑话。
    “你这是那日赏菊雅集的画完成了?”长孙愉愉笑看着方子月,她不明白方子月一直瞎紧张个啥,所以她不得不撑起笑脸面对她,弄得腮帮子都有些酸了。
    “是。”方子月赶紧点头,把手中的画卷突兀地往前一送。
    “去我书房再瞧吧。”长孙愉愉起身道。
    长孙愉愉的书房可是把方子月给羡慕死了。京城贵,不宜居,方家的宅子五进在京中已经算是很宽敞的了,但她们三房人一分下来,也就紧凑了。方子月和方子仪同在一个院子,一人一间书房各在东西,也已经算是宽敞的了,但跟长孙愉愉的这书房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晋阳公主府的花园叫宁园,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位列四大名园之一。整个园子环绕着从后湖引进来的活水,一下就比别的园子显得灵动了。
    方子月一路目不暇给地跟着长孙愉愉往前走,好几次都险些碰到树,最后从一处弯竹架起的瓶门进去,沿着竹林下蜿蜒的小溪前行了几步,这才到了三开间的“古今斋”。
    进古今斋,景色一下就开阔了起来,因为古今斋正面对着宁园最大的一处水面“淡烟池”。但见池畔立着一棵枝干有海碗口大小的木芙蓉,如今花开得正茂盛,一树粉雪,淡雅里藏着妖娆,甚是盛华。
    这木芙蓉喜光、喜湿,不怎么耐寒,在京城却是不容易见到的,因为不好侍弄。
    方子月只见流经木芙蓉的蜿蜒小溪上冒着蒙蒙白烟,随着那溪水流入淡烟池,靠着古今斋这边的水面也是烟雾笼罩,好似瑶池仙境。
    “呀,这烟……”方子月有些惊讶,她以为宁园内有温泉。
    长孙愉愉道:“这木芙蓉可不好侍弄,到了秋冬,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烧水才养出来的花。”
    方子月听了只咋舌。再看那池畔,夹杂着菊花、牡丹、芍药、草木间散落白石,石隙内有兰、惠、良姜、木槿、山茶、虞美人等花草,零零落落,秾疏有致,似乎乃是天然而成,但一草一木背后却凝聚了无数的心血和金银。
    有些花树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花,却生生被富贵给催出了花朵。它们自然都活不长久,乃是火塘里培出来的花,价格昂贵得吓人,就眼前这些便值中人之产了。
    赏完景,方子月的目光落在古今斋内的陈设上,都有些不敢走路了,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摔坏了一件都要心疼死人的,因为件件都堪称价值连城的古玩。
    长孙愉愉走到书房内的紫檀大案后朝方子月道:“六姑娘,你把画取出来吧。”
    方子月应了一声,吸了口气小心地走到书案边上,把卷轴放在大案一头,缓缓地在案上铺展开来。
    长孙愉愉看得很认真,越是这样,方子月的一颗心就越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长孙愉愉不满意。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那么在意华宁县主满意不满意,可好似在她身边就忍不住做每件事都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
    良久后长孙愉愉才抬头看向方子月,“阿月你的画艺实在是出乎我所意料,京城这许多闺秀里,我还没见过能超过你的。”
    这夸奖不可谓不高了,以至于方子月简直受宠若惊,而且她敏锐地发现长孙愉愉对自己的称呼从“六姑娘”变成了“阿月”,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了。
    “我,我哪有县主你说的那么好啊。”方子月有些害羞地道。
    “我可不是在吹捧你。”长孙愉愉道。
    她的明眸里满是真诚,看自己的时候全是欣赏,让方子月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连背脊都忍不住直了直。
    “你的设色尤其好,搭配得既典雅又唯美,我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若是换一种颜色,怕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真真是一点儿都不容置换的。”长孙愉愉继续赞道。
    “而且笔法细腻,尤其是这些湖石、花卉,情态各异,气韵婉雅灵通,很是不凡。”长孙愉愉嘴里的好话似乎说不完,方子月已经欢喜得云里雾里了。
    “只是……”好嘛转折终于是来了。
    方子月提着一颗心,赶紧侧耳倾听。
    长孙愉愉的指尖点在了亭畔喂鱼的自己身上,“这个人是我吧?”
    方子月的脸一下就红了,“我,我不擅长画人物。”
    长孙愉愉摇摇头,“不对,你瞧你画的嬛如姐姐她们就惟妙惟肖,而且你观察得很仔细,虽有些人只有侧面,但我只看一眼就认出是谁来了。譬如丽棠姐姐,她自有一股诗书傲岸之气,你捕捉得很神妙。”
    “还有雪凝,她身上那股子钱味儿,可都被你给画出来了。”
    方子月见长孙愉愉说得太有趣,自己先没忍住地噗嗤笑出了声儿。
    长孙愉愉这时却佯做了张苦脸,“可怎么到我这儿就有些四不像了呀?”
    方子月低着头道:“因为我一想着县主你,就觉得难以描绘,你不是我这等笔力能画出来的,我怎么画都画不好。”方子月有些自责。
    长孙愉愉笑道:“那我可以理解成,阿月你这是在赞我么?”

章节目录


九章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明月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月珰并收藏九章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