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笑道:“嫂子不用管我,我忽然想起一位故人也在这儿,打算去拜访一下。”
    徐博古就是长孙愉愉的故人。她去到巡按在崇兴的临时驻地,让莲果持了自己的名帖去投递。寻常女子自然没有名帖,但是华宁县主还是有的。
    陆行一走,傅婆就得负责长孙愉愉的安危,所以她自然也跟着长孙愉愉来了这边,原是以为徐博古未必肯见她,亦或者要让她等一会儿的。
    别看长孙愉愉这县主在京城吃香,但出了京城,别说县主了,就是公主的名头都不好使。
    然则傅婆没想到的是,她们才刚坐下,茶都还没吃上,巡按大人徐博古就出现在了花厅内。
    长孙愉愉站起身朝徐博古看了过去,后者也正看着她。
    傅婆只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儿啥。
    “徐先生。“长孙愉愉出声道。
    ”县主。“徐博古朝长孙愉愉欠了欠身,”县主是为于东山的事来的吧?“
    说来也是碰巧了,徐博古出身寒微,而晋阳公主母女又是出名的“乐善好施“,长孙愉愉救助过不少上京赶考的士子,她还有个专门的院子就是给这些人准备的,徐博古也曾是其中之一。
    但长孙愉愉母女没求过回报,徐博古考中进士后,上门拜谢,长孙愉愉也没见他,只传出话让他好生做官就是。因为似徐博古这种人实在太多了,长孙愉愉也从没放在过心上。
    然则所谓的不求回报并非是真的不求回报。这,不就来了么?当初的不见,就是为了今日这种“再见”在存人情。
    “徐巡按猜得没错,我来正是想打听一下于东山的事情。”长孙愉愉没有回避。
    徐博古歉意道:“可能要累县主白跑一趟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我不是来请徐先生违背你做官的原则的。你是好官,于东山为官也清廉。”
    “清官未必就是好官,做官颟顸,有时候更危险。”徐博古反驳道。
    “这是徐先生你的看法,你可曾问过崇兴当地老百姓的看法?于东山我也不熟,只是人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听他夫人说,他也是对苦主心忖内疚,所以才会任由你褫夺官帽。”长孙愉愉道,“人孰能无过,只请徐先生在上折子时稍微婉转几句。”
    徐博古沉默片刻道:“这却是可以。”
    长孙愉愉朝徐博古道过谢,“徐先生,我知道你是眼中不容沙子,然则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如先生你一般博古通今,能耐干练,你不能以要求自己的准绳去要求天下所有的官吏,那样只怕天下人就都不配做官了。”
    这话其实是想当奉承徐博古了,徐鉴本人也没想到长孙愉愉会如此看好他,心里一时激荡却说不出话来。
    尽管他学富五车,在他那一届的进士里也出类拔萃,然则在这位盛名满京华的县主眼里,他们这些微寒士子却什么都不是,多少心思都只能存在心里。所以徐鉴压根儿想不到长孙愉愉是这样看自己的。
    长孙愉愉临走时,徐鉴开口道:“县主放心吧,于东山的官声不错我已经调查过了,上奏的折子里我会严明的,只是事关命案却不能轻易饶过,若非此次我刚好巡查到崇兴,一条人命就会冤枉升天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请徐先生放了于东山。先生愿意将他的官声写入折子里已经是高抬贵手了。此外,先生若是见了孔家姐姐,还请代我问好。“
    徐鉴点头应了,又亲自送了长孙愉愉出门。
    却说长孙愉愉出得门来本想回船上,但想着先才好似跟陆行说会陪着于夫人,只得又去了县衙。
    于夫人见得长孙愉愉回转,忙地要备茶。先才她是没有心情,但如今陆行来了,有了主心骨,于氏的心神没那么慌乱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先才太怠慢长孙愉愉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因此必须打起精神来应酬长孙愉愉。
    于婉此刻却不在,说是不舒服躺下了。
    “不知县主喜欢喝什么茶?”于氏出于礼敬地问了一句,她也晓得自己家里的茶怕是入不了这位衣着华丽的县主的眼的。
    于氏跟着于东山虽然勤俭持家,但毕竟是县令夫人,市面还是见过的,长孙愉愉衣服的缎子且不说做工和绣功了,单那布料一匹就够寻常人家吃上好几年了。听她夫君说陆行娶了京城的华宁县主后,宁江这边自然有人议论,都说那晋阳公主府乃是豪富,马桶都是用金子打的。
    这当然是夸张,长孙愉愉可没那么俗气,用什么金马桶啊?
    豪富的华宁县主自然也知道于氏是礼敬的一问,她却不能为难人。只是寻常的茶她又不喝,这可不好办。长孙愉愉想了想,陆行那儿的树皮茶、白桃茶,于氏这儿估计是没有的,她微笑道:“给我沏一杯砖茶就好。”长孙愉愉心忖,这种茶那么便宜于氏这儿肯定是有的吧。
    “砖茶?”于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长孙愉愉这是料错了,砖茶实在是太廉价,以至于于氏再节俭,也不能给自己的丈夫喝砖茶呀。
    “没有吗?”长孙愉愉问,“我听说……”长孙愉愉本想说挺便宜的,可又怕扫了于氏的自尊,改口道:“我听说这茶寻常人家都能喝,利于消食。”
    于氏好笑地看着长孙愉愉,这才晓得眼前这位县主于小民生活是完全不懂的,但心地却纯厚,只管她要最便宜的茶。
    “县主若是要喝,我这就让人上街去买。”于氏道,“只是那茶实在太便宜,等闲都不会用来招待客人的。“
    长孙愉愉摆摆手, “无妨,就砖茶。”砖茶喝了,她不会拉肚子,长孙愉愉的要求其实挺低的。
    下人买砖茶去的功夫,于氏让一双儿女前来拜见了长孙愉愉。
    于氏的儿子还小,需要乳娘抱着,但是女儿却是十一、二岁,豆蔻初萌,爱美之心正胜。她进得门来,看到长孙愉愉就痴了,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夫人。
    冬日万物凋零,灰山褐土,人人都臃肿得好似冬瓜,偏她却窈窕娉婷得仿佛瑶池仙葩,她往那儿一坐,明明破旧的厅堂,却显得好似装金饰玉了一般。
    于氏见女儿看呆了,连叫人都不会,赶紧道:“水儿,怎么不叫人呢?“
    于水儿听得她娘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拜见长孙愉愉。
    这姑娘这番举动却别任何恭维都来得叫人欢喜,长孙愉愉一高兴就给了于水儿和她弟弟一人一个金锞子,“这是给你们姐弟买小玩意的,另外的见面礼我下船匆忙没带着,明儿我叫人送过来。”
    于氏忙道:“县主,这哪儿使得呀,她们还只是孩子,这见面礼也太贵重了。”于氏朝于水儿伸出手,于水儿就把金锞子上交了。
    于氏将金锞子送回来,长孙愉愉也没拒绝,”是我欠考虑了。
    一时砖茶买回来,沏好了端上。长孙愉愉喝了一口茶水,就是这个味儿,既浓又香,带着一点儿涩味儿。她很满意。
    于氏偷偷地打量长孙愉愉,见她是真喜欢砖茶,不由更是觉得好笑。她却是不知道,长孙愉愉从小到大,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那叫一个淡味儿啊。
    饭菜只能放一点点盐。
    而好的茶水都是闻着香,但喝着其实是比较清淡的,这样才符合时下士大夫或者贵女们的审美,若是太浓稠了,他们反而觉得俗气。
    这就使得长孙愉愉没喝过这样“香浓“的味儿,才会如获至宝一般。
    第113章
    见长孙愉愉喝茶喝得如此接地气, 于水儿也没先才那般拘束了,小心翼翼地跟长孙愉愉说了几句话,见她和蔼可亲, 一点儿架子没有,就是喜欢亲近她了,缠着她问京城的风物, 长孙愉愉反正闲得无聊, 也就随便答答。
    于氏对长孙愉愉也充满了好感, 觉得她既美又惠,陆行真是好福气, 能娶得这样的媳妇。
    这自然是局外人的看法。
    陆行一走就没了音讯,长孙愉愉也知道这种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什么头绪的,她只能安慰于氏, 说是已经跟徐博古那边通了气儿, 于东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于氏还是眉头紧锁,显见得长孙愉愉安慰不了她。
    晚上长孙愉愉自然得回船上睡,其他地方她可不习惯。至于陆行却是一直不见踪影,长孙愉愉本着自己承诺过的话,接下来几日都到了县衙陪着于氏,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第三天刚黑的时候,陆行便从外头进了衙门。于氏心急地迎了出去, 长孙愉愉却闲闲地坐着又喝了口茶。
    陆行走进来瞥见长孙愉愉居然在喝茶, 脸上露出一丝异色, 探头过去看了看, 一眼认出乃是砖茶, 也是忍不住好笑。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
    “行止, 可查着什么了?”于氏关切地问。
    陆行道:“嫂子不用担心, 命案我已经查清楚了,真凶也已经落网了,怕你担心所以回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去见师兄。”
    于氏还没来得及反应,长孙愉愉先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陆行反问。
    “怎么可能这么快?“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觉得陆行能破案,即便是破案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她是怕陆行为了于东海,而随便找个人顶罪。
    所以长孙愉愉给陆行使了个眼色,叫他出去说话。
    陆行却是假做茫然地看着长孙愉愉问,“你眼睛怎么了?”
    这把长孙愉愉给气得,她直言道:“我眼睛里有刀子,正对着你飞呢。”
    这话一出,立时都得于氏和于水儿都捂嘴笑了起来。于氏原本是没有心情的,但听得陆行的话之后,心神已经为之一松,长孙愉愉会怀疑陆行,而于氏却是深知陆行的为人的。
    陆行道:“你当我是为了师兄而找人顶罪的么?“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原来陆行不是不明白啊。
    ”放心吧,要是我这样做了,师兄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陆行道。
    “那你怎么可能那么快?“长孙愉愉不解地道,”你虽然是南边的人,但崇兴和宁江可不是一州的,你就是有千般智慧,在这儿要是没人帮衬跑腿,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查出旧案来?且不说别的,就是那些衙役、仵作什么的,可不会因为你是陆九公子就替你卖命跑腿,拖你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个事儿。“
    陆行点点头,“县主说得是,不曾想县主对衙门里的事儿还如此了解。“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在玩笑,不由白了他一眼。
    于氏在旁边替陆行说话道:“县主有所不知,外子这衙门里的师爷还是行止帮着推荐的。做县官的要能处理一县的事务,还非得有几个得力的师爷帮忙不可。“
    看来因为陆行破了案,于氏放下了担心,人也稍微活泼了些。
    长孙愉愉讪讪地看着陆行道:“那你是怎么破得案的?“
    却原来这命案是张三告李四谋杀过路客商,说他杀人夺银后将尸首抛入了后院枯井。于东海便叫人去枯井搜寻,果真找到了一具无头尸。
    然则李四却大呼冤枉,说他并未做过这件事,且当日不在场的人证也有。说是他喝醉了酒跟张三吹嘘,自己新得了两锭大元宝。
    张三素来知道李四是没有钱的,怎的会突然多出两个元宝来?他就趁李四喝醉去他家看了看,不曾想竟然在后院的枯井看到一个死人在井底,这就匆匆来县衙告状,以为能得到赏银。
    偏那李四的银子来路被于东海查清楚了,乃是他的小舅子委托他买地的银子。虽然李四无罪,但尸体却是真的,于东海就怀疑上了张三。
    张三为何会知道尸体的埋藏地点?他说的什么偷溜进李四后院的话,于东海并不信。而且进一步调查之后,于东海发现,张三和李四之妻有奸情,他很有理由怀疑张三是和李四之妻合谋来害李四。
    如是于东海对张三用了刑,张三熬不住刑罚,屈打成招,认了这桩命案。
    就此,于东海以为自己抓住了真凶,不想那张三的妻子带着儿女从娘家回来,却听说自己丈夫成了死囚。
    张妻是落魄秀才的女儿,知道于东海断了冤案找他是没用的,一般的县令只会强行湮灭各种证据,因为死刑已经报上朝廷,如果翻案,县令是要受重责丢官帽的。因此,这才有了拦住徐博古伸冤一事。
    于氏听自己相公说过此案,她也以为是十拿十稳的案子,怎的会就翻案了?“那张妻是如何证明她家男人无罪的呢?“
    陆行忽地不说话了,还特地看了长孙愉愉一眼。
    长孙愉愉不解其意,“快说呀。“
    陆行不语,旁边的泉石却是忍不住显摆道:“我知道。是那张妻揭了她男人的短。那张三也不是个好东西,年轻的时候就爱寻花问柳,四处招惹,后来得了病,这两年已经是不能行人事了。有通元堂、玉仁堂的大夫作证。“
    “哎哟。“于氏低呼道,这也就是说张三不可能和李四之妻私通而陷害李四了。
    长孙愉愉关注的重点却有些独特,“是什么病所以不能呢?“她觉得陆行很可以有一点儿,省得他威胁她。
    于氏完全料不到长孙愉愉会如此大胆,竟然问这样的问题,陆行等人也都朝长孙愉愉看了过去。
    长孙愉愉脸上开始发热,心下埋怨这有什么不能启齿的呀?不要讳疾忌医嘛。
    于氏岔开话题道:“那行止你是怎么找出真凶的呢?”
    陆行道:“既然张三和李妻去了嫌疑,看着就没了头绪。但其实最大的问题是,那是一具无头尸,头的下落还未知。我让捕快去将那李四请了来,既然张三无罪,尸体却在他的后院,他就又成了嫌疑人,然后我让人放出风声,四处宣扬,李四就是嫌犯,但是为了尽快定罪,所以许诺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银,另外李四谋杀客商所得的两锭元宝也奖赏给将尸体头颅带来的人。”
    财帛动人心,这样大一笔银子,得到之后置田买地就能做富家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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