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家里她最怕老太太,而最喜欢的就是陆行了。不过家里的小辈儿就没人不喜欢陆行的。阿丝更是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又觉得他最是宽和,不管她们犯了什么错,他总是能包容。
    阿丝走后,长孙愉愉问陆行,“阿丝是闯祸了么?”
    “没有。”陆行道,他看长孙愉愉精神好多了,想着是时候给她添把火了。人要是长期在屋里养着,没毛病也能养出一身的毛病来,而长孙愉愉这种人战斗力极强,歇着反而不利于她。
    长孙愉愉这会儿可想不到,第二日老太太就派人来传她,全是因为陆行在中间生事。
    长孙愉愉口上应了,但看看老太太要求穿的那种普通中衣,她感觉自己恐怕还是过不了关。只得拿出陆行给她的药丸子,这时候她倒真希望是毒药了。
    小小的一粒丸子,含在嘴里,长孙愉愉原以为会苦的,没想到却像是糖丸。她闭上眼睛享受地吃了一颗,算是纵容一下自己。她小时候是偷吃过糖的,下场当然不好,后来就再没碰过了。
    这次再尝到甜味儿,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可怜自己。长孙愉愉又忍不住地吃了一粒。一粒又一粒。
    还没等到去老太太那儿呢,长孙愉愉就基本拉得只有水了,整个人都萎蔫了下来。
    陆行回来时,长孙愉愉先发制人地道:“你不是说那药丸是养肠胃的么?为什么我一吃就腹泻?”大约是“老夫老妻”了,长孙愉愉在陆行面前也不再忌讳说拉肚子这种有些“恶心”的事儿了。
    “你吃了多少粒?”陆行问。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一粒。”
    陆行道:“是一粒一粒又一粒吧?你把那竹筒拿来我看看。”
    长孙愉愉道:“你的药丸害得我腹泻,我生气早就扔了。”
    陆行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道:“你是故意的。”
    长孙愉愉不说话。
    “愉愉,你得知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你不能这样对你的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康健,再这么作践糟蹋,你是有多想死?”陆行沉着脸问。
    长孙愉愉先还觉得陆行叫自己“愉愉”有点儿太亲昵了,听到后面才晓得这人是要教训自己。
    长孙愉愉也很无奈啊,气愤地道:“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急了,“我都给你说了,我穿老太太送来的衣裳不舒服,我跟她也说了,可你们都听不进去。我要是这样去见她,准又得挨板子,那才是想死呢。”
    “能有多不舒服?不舒服不能忍一忍么?老太太也不会让你一整日都在她身边伺候。而且你是穿惯了太好的衣裳才会觉得不舒服。家里的衣裳也不是什么粗麻布,都是上好的棉布,你多穿两日就习惯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都懒得跟陆行再说话了,“你出去,我的事儿不要你管。”
    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但陆行的药丸对长孙愉愉的伤害真不大,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上吐下泻,也就是拉了两日肚子,人却还是没事。
    所以长孙愉愉终究还是站在了老太太的跟前。
    果不其然,老太太第一个检查的就是长孙愉愉衣裳穿对了没有。这一次却是满意了。
    老太太看着长孙愉愉不算高兴的脸问,“是不是在心里怨恨我?”
    长孙愉愉道:“不怨恨。”就是不服气。
    老太太道:“不怨恨就好。你不要觉得我狠心,实在是你身子太虚弱,就跟稻草似的,风一吹就倒。家里也不是没人挨过板子,阿丝那丫头八岁的时候就挨过了,挨完打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你呢?”
    “家里负责打板子的婆子手下都是有数的,伤不着你。都是你太虚了,居然还茹素,你这是嫌你命不够短是吧?”老太太责问。
    长孙愉愉不答话,主要是一答话就容易呛声。虽说晚辈要尊敬长辈,但也得做长辈的赢得晚辈的敬重才行,至少目前长孙愉愉是不服气老太太的,觉得她就是针对自己。
    “从现在开始,一日三顿都在我这儿用,我看着你吃饭。”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傻眼了,她可没顶撞她呢,怎么就管得这么严格了?
    “跟我吃过早饭,你就去你大伯娘那儿,看着她怎么料理家中事务。人无完人,即便是她可能也有疏漏的地方,给你三日,找出至少三处错漏来。”老太太把任务安排给长孙愉愉道。
    挑错,长孙愉愉可不怕,但是跟老太太一块儿吃饭就吓人了。
    用饭时,长孙愉愉看着满桌子还算丰盛的早点,却是无从下嘴。她转头看向老太太老老实实地道:“我真不能乱吃东西,我茹素是因为我肠胃不好,一吃油荤就腹泻。”要不是敬着她老人家,长孙愉愉哪里会把自己的毛病掰出来给人听,这不是叫人在背后同情或者笑话自己么?
    “知道,九哥儿跟我说过了。但你这是心里的毛病大过身体的毛病,是太娇惯了。你得狠下心肠来对自己,不吃油荤,身体怎么能有力气,怎么能好?我还指望着你给我生个胖乎乎的曾孙呢。”老太太道。
    谁要生孩子啊?!
    老太太似乎误会了长孙愉愉那嫌弃的表情,“你别不信。五房的阿芝就是瘦,嫁人十年都没怀上孩子,怀上了也掉了,这两年调理身子,养胖了十斤,一下就怀上了,年头刚生了个儿子。”
    长孙愉愉只能听着。
    “虽说咱们女人嫁人并不只是生孩子,但相夫教子却是咱们的责任。你若是生不出儿子,这脚跟且不说在陆家能不能站稳,就是在九哥儿面前,你又如何硬气得起来?咱们家的男子虽然不能纳妾,但四十无子却就可以了。”
    老太太这算是苦口婆心在劝长孙愉愉了,也是可怜她,要是换个人,老太太才懒得跟她说这许多话。
    她只当这话能吓唬长孙愉愉,毕竟这桩婚事是她们抢来的,那必然是钟意男方才会如此。而且安母很清楚,她那孙儿打小就受姑娘喜爱,长大后又是体贴细致的人,这就更招姑娘喜欢了。为此老太太还很是头疼呢,伤着人家姑娘可不好。
    然而长孙愉愉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吃吧。”老太太叫人将一碟青菜放到了长孙愉愉面前。
    长孙愉愉看了看那碟子绿油油的青菜,跟自己平日里吃的好像不太一样,这个特别新鲜瞧着。
    “这菜基本没沾荤腥,只是用水煮的时候滴了三滴香油。你先尝试着吃一吃,循序渐进。”老太太道。
    然而长孙愉愉关心的却是,“三滴?”她感觉自己有一滴油就能交代了。
    第127章
    “吃。”安母已经失去了耐心。三滴难道还能吃死人不能?“你自己不吃, 我就叫人掰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
    长孙愉愉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一根大冬天里昂贵的青菜,上断头台一般地咬起来。
    这动作,看着人就生气。安母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为了长孙愉愉, 她却娇气任性不懂事儿,辜负了她一片好心。
    这青菜虽然看着新鲜,但长孙愉愉吃起来着实难受。她吃惯了没有油的蔬菜, 也就没有难吃好吃的区别了。
    若眼前这蔬菜是大油炒出来的, 那也是好吃的, 可偏偏却只有几滴油,这不上不下的口感真说不上好。再加上大厨房的厨娘也不能只为长孙愉愉摘最嫩的菜心吃, 她吃着能不难受么?
    这嘴里难受,肚子里难受,身上也难受。棉布做的中衣穿在身上, 她只觉得痒痒, 一开始还好些,这会儿简直太难受了,恨不能在身上到处乱抓来止痒。
    这般坐卧不宁的样子,安母看了简直火从头顶要冒出来了,她“啪”地搁下筷子, “叫你吃点儿饭就跟要你命么?你爱吃不吃,不喜欢吃那就别吃了, 站起来。”
    长孙愉愉委屈地站起来。
    “吩咐下去, 今儿谁也不去给九少奶奶任何吃食。”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才不怕呢, 她那边还有傅婆偷偷送饭。但是看老太太如此生气, 她也不能不说话。
    “我不是不吃,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是身上痒得难受。”长孙愉愉实话道。
    哪知道这不仅没打消老太太的怒火, 反而还火上浇油了。“哦, 上等的棉布做的衣裳就怎么了?别人穿着都上好,到你这儿就不行了?全是借口,你这等娇生惯养,只会败坏家风。”
    她怎么就败坏家风了?老太爷说的真的没错,就是不可理喻。
    长孙愉愉也是很委屈的。“这怎么能叫败坏家风?我又没有新作衣服,你说封了我的嫁妆,我也没什么话。我就穿自己的旧衣服都不行吗?非得穿你指定的。就是皇帝也没管着人大臣里头的衣裳穿什么呀。”
    “呵,你是拿你皇帝舅舅来压我?”安母问。
    长孙愉愉觉得无语了,“我没压你,我就是举个例子。而且你光会说我,我不吃油难道就是天大的罪过了?我又不是吵着非要吃龙肝凤髓,浪费钱财。你说你是为了我好,那行啊,你不是也不吃芫荽么?但本草说,芫荽性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开胃消郁,止疼解毒,我也是为你好让你吃,那你吃不吃?”
    安母勃然大怒道:“好啊,有你这样顶撞长辈的么?”
    长孙愉愉硬着脖子不说话了,刚才一时激愤,都忘记家规的条条框框了。
    “按照家规,你这是第二次犯了。给我打二十板子。”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过对于华宁县主而言,也是面子大于天的,明知道二十板子下来肯定会被打死,但却是丝毫没有求饶的迹象。
    蔚荣堂的规矩,老太太发了话,那就得照着做。
    所以很快就有人搬来了刑凳。
    “给我搬到院子里去,我说过再打她就要在院子里让人看着。”安母冷冷地道。
    长孙愉愉视死如归地跟着那抬凳子的就往院子里走,打就打呗。她死了,她娘大约就高兴了,看看她挑的陆家都是个什么鬼。
    然则那打人的婆子即将上来架起长孙愉愉时,肖子清却一把挡住了她们的手,然后转身对老太太道:“回禀老太太,我从京里来时,公主有吩咐,县主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教,怎么罚都行,但是她从小身子弱,却是经不得任何打的,还请老太太换个罚法儿。”
    安母差点儿气得倒仰,才被孙媳妇顶撞,这会儿连个下人都敢来驳斥她了。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肖子清如此硬气,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感激又感动地唤了声“肖姨。”
    肖子清朝长孙愉愉摇摇头,然后在老太太跟前跪下道:“我是下人,受公主吩咐不能不对老太太说这话,但县主顶撞长辈着实不对,老太太如果要打,还请责打我。二十板子不够,就四十板子。”
    “肖姨!”长孙愉愉却没有叫人替自己受罪的习惯。
    安母原是很生气的,打算把这对主仆都收拾了,然而听完肖子清的话之后,再看长孙愉愉的反应,心里便有了主意。她并不是真要打死长孙愉愉,但是长孙愉愉不认错,没有梯子下,她还真就只能打她了。这却不好收场。
    如今肖子清跳出来正好。“好啊,那就打你。把九少奶奶给我架住,让她好好看看。”老太太道。
    肖子清自己就趴到了刑凳上,执杖的妇人将木杖举得高高的,一看就很吓人。
    “不,不要,肖姨,肖姨!”长孙愉愉泪流满面地嘶喊道,“你放了她,你放了她,你打我好了,是我犯了错,不管肖姨的事儿。”长孙愉愉哭着往前扑,但却奈何不得那两个架着她的妇人。
    一杖落下去,发出“啪”的大响。长孙愉愉吓得一个激灵,仿佛觉得肖子清的骨头都被打裂了一般。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力地挣脱了两个妇人,一下就朝肖子清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她。
    那执杖妇人险险地停住了手里的木杖,再下去一寸就打在长孙愉愉身上了。她只能求助地去看老太太。
    安母蹙了蹙眉头,如今这架势的确是骑虎难下,她有心让人架住长孙愉愉,但是看她哭得那般激动,想起她那身子骨就头疼。安母只是想教教长孙愉愉做人的道理,却也不是要跟她往死里结仇。
    良久后,安母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你犯了错,你身边的人却得替你挨打。今后你要是再犯,你身边的人就一个一个轮流来替你挨打。”
    老太太这话虽然说得狠厉,但其实就是已经默认不会再责打长孙愉愉了。毕竟,晋阳公主还是要顾忌的,何况长孙愉愉那身子骨真的是一碰就碎,老太太还怕她碰瓷呢。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担心地看着肖子清,“肖姨,你没事儿吧?我让莲果去请大夫。”
    肖子清却笑道:“我没事儿,好着呢。不过才挨了一杖,根本打不疼我。老太太也只是吓唬你,不是真的打我。”肖子清为了安抚长孙愉愉,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臀,“你看,没事儿。”
    长孙愉愉这才放了心,然后又埋怨道:“肖姨,这下可好了,以后老太太收拾我,算是逮着我的痛脚了。我才不怕她打我呢,我就不信她能打死我,现在我就再不敢反驳她了。”
    肖子清头疼地道:“你还想顶撞老太太啊?”
    “她有错,我要是不跟她说,那才是害了她。就是皇帝还纳谏呢,她怎么就听不得人有不同的看法了?反正我不服气。”长孙愉愉道。
    对小县主的执拗,肖子清也是无语了。
    长孙愉愉又道:“肖姨,不过你今天真的很硬气啊,我没想到你居然敢那样对老太太说话。”肖子清虽然功夫不错,但其实那性子并不适合江湖,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就带着女儿在公主府伺候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一向是忠厚多于勇武的,因此长孙愉愉还有点儿奇怪她今日的举动。
    肖子清想起陆行对自己的交代,其实哪里是她有勇气啊,她自己是不会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怕会反而害了长孙愉愉,那样的话都是她家那位姑爷教的,首要一条就是不许任何人动长孙愉愉一根汗毛。当然肖子清愿意听也是因为她觉得陆行是为了长孙愉愉好,她也舍不得让长孙愉愉被人打。
    这边儿长孙愉愉还没怎么缓口气,中午就又被叫到了蔚荣堂,继续吃三滴油的蔬菜。
    “你不是说我不吃芫荽么?好,既然你说好,又是为我好,那我吃芫荽,你吃你面前的菜如何?”安母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又傻眼了,有些讪讪地道:“老太太,我吃就是了,不过你不喜欢芫荽就别吃了,我可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而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强行调和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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