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坐定,提醒众人安静的铜锣声响了三下,这就是要开始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都晓得长孙愉愉她们忙乎这乐社忙乎了近一年,当做大事在做,众人自然要表示尊重,虽然心里觉得她们就是玩耍。
    大家坐定后,只好奇地看着中间那处最低地的平台,虽然只有微弱烛火,但那坐着的几个人却仿佛能向外发光一般,若是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那衣衫上绽放的花蕊,这是灯锦独特的魅力。
    因着演奏还没开始,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被那衣裳给吸引了,尤其是几个小辈的姑娘,看得那叫一个眼热,毕竟哪个小姑娘能不爱美呢?
    铜锣再响了一下,这就是演奏正式开始了。
    先是一抹琵琶好似轻云一般飘飘絮絮升入空中,琴、箫合奏渐起,捧起了一轮圆月。
    中间鼓点一敲,竟似画龙点睛一般,敲开了那圆月上的门,露出了吴刚所斫之桂树,有玉兔隐匿其间。
    筝声清脆,琵琶高扬,广寒宫里似乎也在过年,声乐齐奏。
    台阶上众人因看不真切平台,反而能一心沉入耳之乐里。陆家本就是诗书之家,琴棋书画乃是众人从小就要学的,于曲乐的欣赏自然是内行。
    这雅乐小筑的音效超凡,加上乐社诸人臻至化境的乐艺,那默契的配合,以及各色乐器极致的融合,让人的耳朵仿佛包餐盛宴。
    以往说什么余音绕梁,那都是夸大的形容,可今时今日,这乐社的演奏却真真是余音绕梁,一曲《花好月圆》奏罢,人的眼前仿佛真有千树万树姹紫嫣红绽放。
    老太爷捋了捋及胸的胡子,“妙,妙不可言,真想不到吾活到九十方才能听到如此仙乐。”
    其实大型乐班演奏,宫中多的是,有些大的戏班子也有各色乐器如铜锣、铜鑔、二胡、笛、箫等等合奏,然则它们一个是演奏枯燥的雅乐,一个只是唱戏人的前奏,并不能给人带来乐道上的享受。
    即便有人合奏,那也仅限于一、两种乐器,并没有和声,也很少有属于合奏的特有的曲子。
    长孙愉愉等人的乐社正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第178章
    长孙愉愉乐社的曲式更为饱满, 就好似将各色味道都汇入了菜肴里,不再是单独的甜、咸、酸、辣,而是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人的听觉享受。
    似老太爷和太爷这等一直浸润在艺术里的人, 只听一支曲子就明白长孙愉愉她们做的事儿可不是玩玩儿的,甚至有可能开启乐道的另一条路。
    长孙愉愉等人目前共奏了四支曲子,为了跟正月里的喜庆相合, 有几首新做的偏低幽的就没有演奏。
    她们安排的最后一首, 正是姜云的《山阳》, 压轴的曲子自然选的是最强的,这也是乐社公认的做得最好的。
    山阳一出, 万物生辉。
    眼瞧着那橘红的一抹光从山后升起,那光先是缓缓地,柔和地铺满了整片天空, 再然后鼓点逐渐急促, 山阳仿佛按捺不住似的要跳上山顶。
    偏不知哪里飘来一团云,将那山阳的光芒遮挡,有乌云蔽日的恐慌。一时间山阳同乌云相争,你来我往,丝丝筝音好似光线一般想要穿透层云, 那箫声呜咽却是不肯散去。
    待到“咚”的一声震天股响,那山阳终于撕破了乌云。
    而随着那声震天鼓响起, 平台上突然就亮了起来。
    这种亮不只是耳朵上的感觉, 还是让所有人眼前都为之一亮的亮。
    原来那平台顶上, 有一盏巨型吊着的宝塔形灯山, 一盏盏小灯盏堆叠而成, 亮的时候, 最顶上那一盏荧荧烛灯盏突然翻转, 带着火的灯油顺势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倾泻,一层层地点燃了所有灯盏,而灯油也恰到好处地停止了流动,并没掉下来点燃长孙愉愉等人的衣裳。
    这奇特的点灯仪式,陪着山阳的破云而出,简直是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众人齐齐在心中喝彩,却舍不得发出声音而影响曲子的演奏。
    灯亮后,台上那几个女子就成了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当中那击鼓之人,因着鼓声渐渐急促,好似光芒万丈即将喷薄,长孙愉愉的鼓棰也越挥越急,最后她甚至不得不旋转了起来。
    特制的轻薄的缬染叠纱,在空中旋舞了起来,因着长孙愉愉的腰力和旋转的速度,裙摆竟然铺展成了一个完美的圆,让她整个人成了一朵从含苞待放到叠瓣盛放的盛世花。
    鼓点急促处,群乐渐起,好似那鸟雀争鸣,百花向阳。
    曲终时,人却不想散去,都静静地坐在远处,回忆这一场耳朵的饕餮之宴。
    便是安母也不得不承认,没成想小县主这几个女子竟然捣鼓出了如此惊人的乐曲,真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也是寻常妇人所想不到做不到的。
    长孙愉愉等人心里的满足更是难以自抑的,此乐不仅娱人,更能怡己。
    夜里长孙愉愉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这是兴奋的,雅乐小筑的音效好得超乎想象,太爷真是功不可没,陆家这千年世家的底蕴真不是白给的。
    不过太爷说选料什么的,还有那平台顶上的大灯山,都是陆行的主意。那灯山不只有照亮的功效,其实也起着回音之效,让雅乐小筑里的一点点声音都能显得宏大、醇厚。
    一时长孙愉愉又想起老太爷说,他要亲自给她们乐社谱几首曲子,那想来可就太好了。也不知老太爷何时能拿出来。
    胡思乱想之际,忽地有一丝冷风灌入屋中,长孙愉愉的脸颊觉得一寒,以为是莲果等人出去时窗户没关好,正要起身唤人,却见屋子里多了一个黑影,长孙愉愉吓得立时就要尖叫。
    若非陆行捂她的嘴巴捂得快,声音就传出来了。
    “是我,别怕。”陆行低声道。
    长孙愉愉嘴巴被捂住时立即就开始拳打脚踢,听得陆行说话,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胸口,险些被陆九给吓死了。
    这儿本就是他家,也不知这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半夜摸进来,长孙愉愉拍开陆行的手,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能离开建昌的么。
    陆行没回答长孙愉愉,而是低头用鼻尖在长孙愉愉的颊畔轻轻地蹭,又好似狼狗在嗅自己的猎物,似乎在寻找最好下嘴的地方。
    真夫妻也做了几个月了,从那呼吸声,还有那箍着她腰肢的力道,长孙愉愉就已经明白过来陆行要干什么了。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躲开陆行的鼻子,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陆行却依旧没有回答,这一次是因为嘴巴不得空了。
    却说陆行为何夤夜偷偷摸摸地回来?这就都是过年惹的祸了。
    过年是团员之节,家家户户阖家团圆,便是出门躲债之人除夕夜也会归家,但在外为官的却不能离开治所。若是拖家带口的官员却还好说,似陆行这种独自一人的却难免想家。
    陆行以前也不乏在外过年的时候,但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今年……
    这时候一般其他官员会呼朋引伴,甚至招妓囿酒,知府衙门也有那会来事儿的官员来请陆行同乐,只是同乐之后晚上还不是一个人睡清冷的被窝。
    长孙愉愉没去建昌之前,知府衙门内宅那么破烂,陆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的,一个人过着也挺充实。
    但如今再回内宅,就觉得完全没了人气儿,十分地凄凉。这种感觉还不是陆行独有的,青老这些日子就没少在他耳边嘀咕过,说是这内宅没个妇人还真是不行。家不成家了。
    打开卧房的门,一屋清净,真真是叫人寂寞难耐。陆行才会脑子一热,留了泉石在衙门里支应,自己偷偷摸摸地回了琅玕院。
    屋子里多了个人,又弄出那般动静,在外头守夜的莲果自然就惊醒了。再仔细一听那动静儿,可是不得了,莲果慌忙地在门口喊了声,“县主。”说话间就要推门进去了。
    长孙愉愉好容易被放出魔爪,气喘吁吁地冲着门口高声道:“我没事儿,你去睡吧。”
    莲果却没走,生怕是歹人挟持了长孙愉愉。
    遇着这种忠仆,陆行也无可奈何,只能压着嗓子道:“是我回来了,别跟其他人提及。”
    莲果这才退下,只心里却也犯了嘀咕,这姑爷的三更半夜摸回来是何道理?不是说不回来的么?
    良久后,长孙愉愉才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
    陆行侧躺下替她拨弄了一下鬓边打湿的发丝,“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雅乐小筑那边儿有声儿,赶过去一看,正好看到你裙袂飞旋。”
    长孙愉愉来了点儿精神,“你觉得如何?”这明显是在求夸赞。
    陆行沉默了片刻道:“华丽璀璨,只是太过炫目,有些喧宾夺主了。”
    长孙愉愉不乐意了,有些后悔让陆行得逞了。而且,他好像没沐浴就……长孙愉愉嫌弃上陆行了。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尖,“别不乐意,别人只会拣好听的跟你说。你若真心想将乐社办好,让人认可你们乐社,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该少些才是。”
    长孙愉愉也不是听不进人劝的,她明白陆行的意思。她想叫人认可的是这种乐曲形式,而不是她长孙愉愉个人敲鼓的美妙。
    “知道啦。”明白是一回事儿,但这种话听着肯定是叫人不悦的,长孙愉愉侧了侧身,推了推陆行,“说话就说话,不许再动手动脚。”
    陆行哑声道:“我待会儿就得趁着天没亮赶回建昌。”
    长孙愉愉愣了愣,“可是你才回来呀,还没见过老太太她们呢。”
    陆行摇了摇头,“我此次回来的事儿,谁也不能说,本就不该擅离职守的。”若非被冲昏了头脑,陆行也不会如此辛劳。
    次日长孙愉愉头昏脑涨地撑起身子,要不是腰酸背痛,昨夜的事儿就跟一场梦似的。陆行早不见踪影,所以他半夜回来就只是为了行这夫妻之事?
    建昌到宁江要一日的功夫,如此辛苦折腾就为了这档子事儿?长孙愉愉很是不能理解陆行,他可不像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所以难道是急着生儿子?
    为了儿子这可真够努力的,长孙愉愉忍不住撇嘴。
    却说因着乐社的演奏在除夕夜大获赞叹,陆家其他房就凑趣地要求也要听,于是长孙等人在初一时又演了一场。
    这一次长孙愉愉在《山阳曲》敲鼓时,再也没有飞旋,安母暗自点了点头,昨夜是家中聚会,长孙愉愉那样夺目倒是没什么,但今日是在陆家宗辈跟前,她却得显得更端庄沉稳才是。
    安母很是满意。
    这一夜的乐社自然是“二鸣也惊人”。
    一时众口相传,很快宁江各家都知道陆家出了个乐社,所奏之艺,乃是妙到巅毫,简直就是耳朵的福气,听一曲可以悦身心,听两曲可以怡性情,听三曲体清神魂,听四曲就是给神仙也不换了。
    正月里本就是各家亲戚串门的时候,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当然众人听了传闻,只觉得陆家人难免自吹自擂,但好奇心却也被勾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乐姬演奏,其他亲戚家还能邀了去,但听说是陆家几个媳妇捣鼓的乐社,其中还是华宁县主牵头,谁又有那牌面让她们去演奏呢,是以要听《山阳曲》还真得只能去陆家雅乐小筑。人家还未必赏脸肯弹奏给你听。
    这样的稀缺,越发地让长孙愉愉她们的乐社声名远扬,外头的人听都没听过,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正月里亲戚走动,长孙愉愉照例跟着罗氏去青州姜家做客,却听说那位大姜跟着她相公今年回了宁江。
    第179章
    姜如回南边儿是因为青山知府董华被弹劾那次, 知府衙门的同知也因为玩忽职守和纳贿被查处离职了,大姜的相公章甘成了新来的青山同知。
    大姜远嫁,今年骤然归家, 自然成了议论的焦点。尤其是当年她和小姜与陆行的一段事更是叫人感兴趣,因为如今陆行的媳妇华宁县主长孙愉愉也来了,三女齐聚, 可是叫不少人都在私下兴奋地议论, 都觉得这回姜家宴客肯定有戏看。
    大姜, 姜如,未出阁之前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美誉, 长孙愉愉见着她,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美貌绝伦, 明眸含波, 翠眉横山,鹅蛋脸,琼玉鼻,一点樱唇绽新榴,三分明艳赛海棠。
    她的美不是长孙愉愉那种略带娇贵矜弱的美, 也不是姜云那种柔情似水的美,而是一种明艳绝伦, 端庄大气的美, 也是夫人们最最喜欢的那种玉堂富贵的美。
    这种样貌的人天生就有福气。
    大姜的福气更是长孙愉愉等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
    此刻两个乳娘正抱着龙凤胎在姜老夫人跟前逗乐, 长孙愉愉等人去问好, 肯定会看到龙凤胎, 少不得问上一嘴, 赞一句好福气。
    姜如其实不愿意两个孩子一直在人堆里, 怕受了寒,染了病气,毕竟孩子才八个月大,奈何老夫人和她娘亲都喜欢极了这对龙凤胎,也是想在人前炫耀。
    姜家女之所以百家求,能生也是个原因,尤其是姜家女有生龙凤胎的先例,谁能不想要龙凤胎呢?
    众人围着龙凤胎叽叽喳喳地赞叹。
    姜老夫人看着长孙愉愉道:“你和九哥儿也赶紧生一个,肯定也是顶漂亮的孩子。”
    虽然长孙愉愉和陆行才圆房了几个月,但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他们这都成亲一年多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儿动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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