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许易低头翻找,翻到底也没找到,他又一页一页倒着往回翻,翻了差不多四五页后终于翻到那张家全家福。
    不像那些电视剧里的豪门大户那样复杂,他家族不算庞大,三代的全家福,人口也就二十几个人。
    所以虞洛一眼就看到记忆中一张熟悉的面孔。
    血液在一瞬间凝固至冰点,耳边的话她已经选择性屏蔽,只怔怔盯着照片上左边第一排那个气质儒雅的男人。
    韩许易很快介绍到了男人,眼眸微亮看着她:“这是我叔叔,叫冯深佑,他有个很厉害的职业,他能让所有的尸体开口说话。”
    短短一天时间,命运像是和她开了无数次玩笑。
    虞洛怎么会记不清这张脸,如果所有参与到晗月这件事中的人都用恶人来形容,这个叫冯深佑的法医是她唯一在身上还能感受到一点人性在的参与者。
    她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篡改鉴定结果,质疑他的职业素养,男人只是劝了劝她:“别查了,对你没好处,我愧于恩师的教导,于自己有愧,95年从业至今,我协助警方侦破过大大小小的案件数百起,从无私心,公正磊落,追求真相,明辨良奸,我确实已经不配继续在这个行业。”
    说完这句话,男人离开,隔天传出他卸职的消息,一周后于光山别墅自杀身亡,一代法医天才的人生以在世人看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幕。
    “为什么你叔叔姓冯。”
    如果他姓韩,她一开始就会查个清楚,绝不会和韩许易有开始。
    “我爸和我叔叔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家里当时不同意我叔叔当法医,为了坚守自己的梦想,他出去自立门户,和韩家断了往来,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好像就没回过韩家,这家全家福是我四岁时拍的,那年他才刚高考完,很年轻,所以我对我叔叔没什么过于深刻的印象,成年后也见过几次,只记得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上次你发烧来酒店给你看病的男人是我叔叔至交的儿子,曾经也是我叔叔最得意的门生,五年前……”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五年前,我叔叔去世后,他也改行成了私人医生。”
    眼泪渲染落在肩头。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虞洛颤声问他。
    她承认有故意诱导他的嫌疑在,她想听到全部的事情真相。
    韩许易默了一会,才说道:“我叔叔是自杀的,走时一句话也没留下,但把他所有的荣誉烧了,可能是职业信仰因为某些事动摇了吧,他那样一个为了追求学术不惜离家的人,信仰的违背无异于致命,所以我好像也能理解。”
    录音被悄悄打开,虞洛又问他:“为什么违背信仰了?某些事,什么事啊?”
    韩许易眼神闪烁几下,有些难以启齿,又似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说予她听。
    良久,他低声说:“听我爸和我爷爷在书房吵过,我叔叔做了伪证。”
    段家老爷子和韩家老爷子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韩老爷子欠了段老爷子一条命,冯深佑的伪证就是还当时的债。
    那会,因为某些因素韩、段两家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冯深佑早就脱离韩家,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做了牺牲品。
    因为他重情,重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以此做要挟时,他最看重的情感便成了最锐的利器成为杀死他的那把刀。
    “好,好,好。”
    虞洛连说了几声好,说到最后一遍时,音节已经连不成线。
    她擦干眼泪,从他身上挪开,拿起手机给他看着录音界面。
    她不打算瞒他。
    “这个录音记录了你叔叔参与犯罪的证据,是你刚才亲口承认的。”
    “被段星澈五年前囚禁强.奸后跳楼的那个女生叫赵晗月,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就葬在青山墓园。”
    “晗月从小和她奶奶相依为命,奶奶突发性脑梗去世时,段星澈囚禁着她,让她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还强.奸了她,她心灰意冷跳了楼,体内还有残留的dna证据。”
    在韩许易错愕又灰败的眼神中,她继续控诉着他们的罪行。
    “在有力证据面前,现任警察局局长有案不立,压案不查,有罪不究,放任段志宇和段星澈这两个杀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而你的叔叔,法医冯深佑为其篡改证据,自由落地高空坠落脾脏破裂衰竭改成了抑郁症割腕自杀,最大帮凶之一。”
    有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麻木又刺骨。
    韩许易怔怔站在那,四肢僵硬,和被强力胶水黏住般挪动不了半步,像是被栓了一块巨大的落石,压着他的心急速下坠,坠入冰河。
    “上午在机场,我是准备去杀他的。我也不是去处理什么合同,我中午去见了段志宇,可他说什么?他说段星澈被催眠失忆都忘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虞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却压抑着难过:“他凭什么忘?”
    “虞洛。”
    除了叫她的名字,韩许易好像说不出别余的话。
    他不知道当年的事吗?
    他知道。
    只不过很劣根性的本着帮亲不帮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旁观着这一场悲剧。
    自己的虚伪被虞洛直白戳穿,他说不出辩驳的话,甚至没办法为自己解释几句。
    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一定程度上,漠视不理的他也是杀害那个女孩的帮凶之一。
    他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虞洛会是当年跳楼那个女孩的朋友。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种打算,都没想到会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段星澈,那根本不是爱,是犯罪。你说他是你半个亲弟弟,好,你可以去以哥哥的身份继续保护他,你现在知道我所有的动机,你也完全可以去告发我。”
    韩许易只一个劲儿摇头,低声喃喃:“不会,我不会。”
    “会不会不重要。”
    虞洛打断:“你的行动改变不了我的任何决定。”
    “如果你们还有点良心就去主动投案自首。段家我不会放过,和段家勾结的你们韩家也一样逃不了。”
    “最后。”
    虞洛顿了顿:“我们分开吧。”
    分开。
    不是分手。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然,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
    不等他说完,虞洛冷声打断:“没有。”
    嗓子眼犹如被塞了一团棉花,咽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无数的话哽在吼间,最后都归于沉默,他抬眸,小心翼翼问:“哪怕只有一瞬间,你有没有,动过心?”
    沉默几秒,虞洛看着他的眼睛,给了他个近乎残酷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没有。”
    “从开始我就是故意接近你,看到你们痛苦就是我最想要的。”
    “你是最笨的那一个,别忘了,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不是。”
    韩许易摇摇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淌:“不是,虞洛,你不是故意接近我的,我知道。”
    第43章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段星澈把屋子里唯一能摔的一件玻璃制品重重掷到地上,眼尾处沾着一片猩红的光。
    诚如他所想,落地的那瞬间,父亲就掌握了他的行踪。
    接风宴完了没多久,在去顾成言家的路上父亲派来的保镖就拦路截住了他,让他回家。
    他不想回家,辗转来了这家酒店,随便开了间房,保镖也跟着他来酒店,二十四小时守在门口。
    阴魂不散,怎么也甩不掉。
    他把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但保镖早已练就一身装瞎扮聋的本事。
    “你们就是我爸的狗!”
    门外的人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地直挺挺立在那,像两个雕塑。
    对峙了整整两个小时,他无数次想强硬闯出门都以失败告终。
    门重重摔上,他愤然坐回沙发上,胸脯气得上下起伏。
    过一会,又站起来,踱步在满地狼藉的房间里来回走。
    时不时愤懑地踢两脚。
    一时间,房间里除了走路声就是粗.重的呼吸声,寂静得可怕。
    玻璃门上“咚咚咚”得传出几声有规律的撞击声。
    他瞥头,眼睛亮了亮,居然有一架无人机飞在外面。
    他推开玻璃门,走到观景阳台,小心把正在飞的无人机置到手里,发现上面装了个小壳子,里面压着一封白色的表白信。
    为什么那么笃定是表白信,因为上面写了这三个大字,字旁边还画了一堆的粉红爱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有一瞬间的恍惚。
    把表白信紧紧攥在收心,他又到栏杆边朝下瞭,试图看到这封信的主人,可一无所获,只有大片路灯的光点和月光交织洒在地面。
    段星澈肉眼可见的颓落,是谁会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回到沙发上,他把信封拆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喂,你高考结束到底做不做我男朋友啊?
    大脑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无数细碎的小光点开始在他脑子里胡乱的飞舞,他像站在时光隧道里看着过去的片段快速朝很远的地方向着他的方向飞过来,又消失在他身后。
    每个光点上都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或是定格的照片,可他一个也逮不住,想抓一颗看看上面的内容,他越伸手,那些光珠就飞得越快。
    有时候梦里会这样,有时候看到一些感到熟悉的东西时也会这样。
    不是清粤。
    那个女孩不是清粤。
    那她是谁?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缺了段记忆,在父亲有意撮合他和清粤结婚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他很确定自己爱清粤,但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和清粤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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