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华低下头, 道了句:“喏。”
    她刚一出去, 便有其他宫女低眉顺眼为她整理衣裳, 扶着她往偏殿走去, 虽无名无分,但怀着龙子的盈华没有人敢得罪。
    待其走后, 老宦官才捧着解酒汤进了汤池, 有些忧心道:“陛下, 那陈柏卓乃是莲花帮的首领, 陛下怎可和其称兄道弟, 若是让其知晓陛下身份可如何是好。”
    司马冉泽皱着眉艰难地喝下解酒汤, 闻言竟是笑了,他道:“这样才有意思啊,那也是个妙人。”
    “不过……”他拉长语调说道,“你的小殿下身边那个女郎,也和他太过亲密了,去查查她。”
    与此同时,陈家宅院,袁依婉忧心忡忡,自责道:“也怨我,怕大郎身份泄露,竟是从未跟你讲过他是何身份,你可知,你们今天说笑的郎君是何人,你们竟敢,竟敢!?”
    “竟敢当着他的面辱骂陛下?”陈柏卓一双眼眸亮着,他含笑问道:“他可是陛下本人?”
    袁依婉一愣,便轻轻推搡了他一把,“你猜到了?”
    陈柏卓握住她的手,摸着手心里的茧子心疼道:“猜到了,他身边那位想必是贴身宦官,多年前桓家与皇室联姻,曾听闻公主诞下的一子身有疾,大郎幼时不会言语,再一深想便对上了。”
    “那你还敢,还敢当着他的面骂他?”
    他低头碰触她的头,状似撒娇,却语含底气:“我不也得试探一二,这位帝王可不像外界传言般,是世家的傀儡,观之,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说着,他笑了,“这记忆回来了,说话都变得文绉绉了。”
    袁依婉推他,他笑着将人抱进怀中,诱哄道:“夫人且放心,为夫怎么也得让离离日后风风光光出嫁,让你当上……夫人。”
    他最后的话含糊不清,隐约有“将军”二字,不待袁依婉深问,便被他拖去了温柔之地。
    接下来,陈柏卓便忙碌了起来,整日里早出晚归,还秘密被司马冉泽约见过几面,又吩咐老四、老六、老八统计莲花帮所有人的名单,将青壮年全部挑了出来,整理成册,又一道道秘令发了下去。
    与秘令一起发下去的,还有他陈柏卓私库里的全部钱财,这些钱是给那些兄弟们安置家人的费用。
    谁想一直挣扎在底层,谁不想出人头地,陈柏卓帮他们选了一条艰难的路,但只要走下来,便能改换门庭!
    在司马冉泽和陈柏卓互通有无时,因天气寒冷,久不见暖和,草原上积雪不化,牛羊无草可吃,便是连人都过不下去了,蛮人再次如预料中南下,短暂的和平顿时被打破。
    草原上的蛮人与如今占据长安的鲜卑一族祖上有些关系,但如今早已分裂,鲜卑一族在后煽风点火,欲靠着蛮人将整个大立朝收入囊中。
    朝会上,世家大族吵成一团,有被蛮人杀怕了的,提议放弃一座城池求和,有想借着军功让家中子弟再建功立业的,吵吵嚷嚷好几天,边界已然快要抵挡不住。
    这其中各地藩王频频来信谏言,他们可以帮陛下击退蛮人,而一但让藩王出藩地,就代表着大立朝要四分五裂战事频起了,这自然是不行的,世家们直接将其“劝”退了。
    听着他们吵了许多天,司马冉泽提议,让世家出兵,世家们都是有私兵的,他言国之有难,他们理当冲锋陷阵。
    那些私兵啊,都是世家大族对抗皇室的底气,好吃好喝养着,怎舍得让他们上战场,自然,他们没同意,甚至隐隐觉得,陛下心大了,不受他们掌控了。
    他们不再讨论蛮人南下之事,反而专攻陛下后宫,要将自家庶女嫁进宫廷,打算再次架空司马冉泽。
    但这次的司马冉泽,不再如原先般听话了,他拒绝往宫廷塞人的说法,又大肆血洗了一番后宫,将世家大族安插的眼线悉数拔出。
    他甚至还留了几位美貌宫女,直接将人赐给了她们各自的主子。
    且不说世家们收到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宫女时是何感想,当他们打算在朝会上攻击陛下行事毒辣,欲要重新掌控司马冉泽时,司马冉泽直接封盈华为夫人了!
    皇后之下有三夫人,贵嫔、夫人、贵人,夫人之位离皇后一步之遥,若是盈华生个皇子,他是不是还要立其为太子,立那宫女为皇后!
    稚鸟想飞,也得看羽翼长全了没有,现在就想脱离他们了?先看看马上要打到跟前的蛮人吧?他们等着陛下认错服软!
    世家大族不在朝堂上争吵,任何国事都不再参与,谈及蛮人南下好似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也确实没有关系,他们早就将族人牵到了安全的地方。
    随着蛮人破了一城,世家们施施然等着陛下的求饶,可,如今的司马冉泽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他们捏圆搓扁的年轻帝王了。
    他蛰伏多年,收拢人才、开采矿石、打造武器、秘密养兵,为得就是这不再听世家的一天。
    他下诏:国之有难,望民相助!
    他向民征兵!
    军功可换官位爵位。
    本以为司马冉泽会想出什么好方法,结果竟是向民征兵,世家们摇头,只觉得这年轻的帝王当真是被圈在宫廷中养废了,如今的百姓还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怎可能会出来的当兵,谁不知道,蛮人狠毒,抓到人,那可是会煮了吃的!
    再者说,打仗是要花钱的,国库里哪有钱?就连司马冉泽私库里的钱他们都知晓,根本不足以支撑军队北上,他们再次放下心来,甚至想看年轻帝王的笑话。
    可让他们失望了,招兵当天,各地积极响应,且不是四五十岁的老者,全是一身腱子肉的青壮年。
    仅洛阳一城便招了五千,而后各地均传来了好消息,两千、三千……瞧着不起眼,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万多人。
    这时世家们尚且还能沉住气,不过两万尔尔,成不了气候,可紧接着,京口州突然冒出一万人。
    不止京口州,青州以及曾经到枹朴真道观学习造纸术,却因太过贫穷只能造厕纸的小破道馆周边隐秘之所,又相继有两万报名。
    据说报名当日,他们队伍排列有序,人人服从指令,各个龙虎之资,就如真正的精锐部队一样!
    而且看见这么多人报名,有那实在是吃不饱饭想混个前程的人,也不再观望当即报了名,倒是又多招上来了八千人。
    三万、两万加八千,竟是招上来了五万八千人!五万八千人都赶得上驻扎在边境的军队人数了。
    这数字令人心惊,大朝会上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争执。
    以桓家为首的世家们攻击道:“这五万多人良莠不齐焉知能堪当大用?且要养一支军队所需钱财乃是巨资,国库哪里有钱?”
    紧接着有人说道:“不光没钱,也没有合适的将领可以领兵!”
    “陛下,打仗不是儿戏,招来一群乌合之众并不能真的胜了蛮人,不要徒增死伤。”
    总而言之,不能打!
    司马冉泽头顶珠帘遮住了他阴霾狠厉的表情,他幽幽道:“无钱那便从孤的私库出,无可用将领那便从招上来的那些人中选出来!孤不愿自己在位时,只能无助的看着蛮人占据我们的地,抢掠我们的财产!诸位大臣不是称孤年幼?那更需要诸位大臣的支持啊!”
    “孤心意已决!来人传孤旨意,半月后大军启程,在这期间让他们自己将将军选出来!”
    老宦官低头应喏,桓家家主勃然大怒:“胡闹!”
    司马冉泽倏地起身,珠帘在他眼前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指着桓家家主道:“既然称孤胡闹,那尔等到是让家中儿郎主动请缨去打仗!他们不去,那尔等!”
    他指着朝堂上的世家们,从左指到右,“尔等就得去!”
    “陛下!”
    “你们是要造反吗?!”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世家看不上皇族,但绝不会做毁身上羽毛之事,造访那可是要被钉在耻辱柱的大逆不道之事。
    一种不受控制之感席卷桓家家主全身,他捧着手中笏板,手指勒住出白印,才终吐出几个字:“谨遵陛下旨意。”
    有他带头,其余人纷纷响应:“谨遵陛下旨意。”
    他们第一次,在年轻的帝王面前妥协了,以往,他们把持朝政,若是少年帝王想要施展什么政令,他们自然可以用各种理由推却。
    可这次不一样了,招上来的人不是他们族人,钱不从他们口袋掏,他们竟然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
    这次大朝会不欢而散,世家们阴沉着一张脸走出。
    而此时的洛阳城内,无数人家正在给自家儿郎收拾东西,他们马上就要入军营,和那蛮人打仗了,忐忑、不安又想抹泪,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就连袁依婉都不例外。
    陈柏卓轻轻擦去袁依婉脸上泪珠,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夫人还不知为夫的能力?我自然会好好一个人去,全须全尾的回,顺带给你赚个官夫人当当。”
    袁依婉气极反笑,挥开他的手,冷声道:“如此大事你竟半点不同我商议,你,你可是和陛下?”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夸道,“夫人一如既往的冰雪聪明,陛下缺人,而我正好缺场翻身的滔天之机。”
    或者说整个莲花帮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能够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机会,去和蛮人打仗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们报名参军,只要能击退蛮人,回来便能荣耀加身,直接洗清身份,两全其美。
    唯独要苦了夫人在家提心吊胆。
    然,他陈柏卓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想给他夫人和孩子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袁依婉叹罢,揪着自己心口说:“如此,便去罢,活着回来便好,勿要好大喜功。”
    “多谢夫人体谅,”陈柏卓将抗拒的夫人拥入怀中,“夫人信我,在家等我归来。”
    哄好袁依婉后,陈柏卓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开始头疼如何去哄辛离离,辛离离打小就鬼精鬼精的,知道他也报名参军之后,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三天没有出门了,就连她那用上全部心神的酒楼都不管了。
    夕阳斜下,辛离离赖在司马佑安的书房中,压根没注意到天色渐晚,身旁已被司马佑安点上了油灯,油灯之下,她正奋笔疾书。
    近十年,被袁依婉日日苛刻要求的练字有了成效,一手楷书已有属于她自己的风骨,每个字都板板正正离着相同的距离,好似她看着阳光其实心中冷漠,唯独对身边人在意一二,笔画间横平竖直,细看又能瞧见其中锋芒,好比如野草一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司马佑安微微弯腰,想要探究辛离离到底在写什么,只见泛黄的纸张上,一个小人正在给胳膊受伤的人缠白布,在俩人头顶,便是辛离离写的如何正确包扎。
    再观之她之前写得东西,消毒、烈酒、火烤、干净布条林林总总列了一堆。
    陈柏卓敲了门直接进来,便瞧见司马佑安站在辛离离身旁,伸手去拿纸张,宽袖落在桌面上,被辛离离用小手拨弄开,性子一向清冷疏离的他却无半分不耐还主动将宽袖移开,可见彼此之间熟稔。
    夕阳余晖打在二人身上,好似一幅温柔的少男少图,心突地一跳,一种微妙感萦绕心间。
    他家大郎和离离可没血缘关系的。
    听见动静,发现是他,辛离离猛地起身,差点撞到司马佑安下巴,他紧躲,慌忙间两人撞做一团,辛离离小眉头一皱,把司马佑安推开径直跑陈柏卓面前去了,司马佑安不慌不忙跟陈柏卓见礼而后坐下。
    陈柏卓眉心再跳,接过辛离离兴冲冲过来手里拿着的纸,只听她叽叽喳喳道:“姨夫快瞧,这是我想到的行军卫生注意事项,你们要记得路上喝热水,有条件戴个口罩,估计是不行,但是包扎用的布条得多准备些。”
    她突地一拍脑门,懊恼道:“忘了忘了,还得给你们准备些肉干,这北上可没什么吃的。”
    说完,她也顾不得陈柏卓了,着急地要去找她从母,被陈柏卓拦了下来,陈柏卓忘着面前拿自己亲闺女养的女郎,揉了揉她的发,“无需担心,你从母都准备了,我们离离可能让姨夫抱抱你?”
    辛离离理了理自己头发眨眨眼,嘟囔一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将脑袋抵在了陈柏卓的肩膀上,眼里有着她自己才知道的惊慌失措,浅浅的一层水雾挂在上面要掉不掉。
    不管是哪个年代,打仗都是要死人的,但是她姨夫摆明了是莲花帮三爷,是卧在她们家里的潜龙,如何能说的出口,让他不要去了,唯有支持而已,她辛离离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她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准备好东西,不光吃的,她还得赶紧把酒精提炼出来,这破伤风可是个大问题。
    陈柏卓拿着手里的纸心下感叹,本以为要好好哄一下离离,真是,闺女长大了。
    须臾间怀抱松开,辛离离还是头也不回地去找她从母了,距离启程只剩短短十日,她要熬一批十分咸的鸡汤,还要抓紧做肉干,最重要的买一批酒提纯。
    辛离离走后屋内只剩陈柏卓和司马佑安,这时司马佑安才从座位上抬起头,却同辛离离一般交给了陈柏卓一张羊皮纸。
    之所以没用纸张,是因为羊皮防水。
    陈柏卓深深看了司马佑安一眼,那一眼有他们爷俩的心照不宣,司马佑安是故意让他的舅父来酒肆和他碰上的。
    羊皮纸打开,里面是详尽的一副地图,从洛阳为中心,一直到他们北上作战的位置,山川水河,还有沿路会经过的世家庄子、藩王位置,标注的明明白白,非一朝一夕能绘制完成。
    除了这张羊皮纸,司马佑安还给了陈柏卓一本薄薄的兵书,那都是他前世根据和蛮人做战提炼出的经验。
    他定定看着陈柏卓道:“祝叔父早日凯旋归来。”
    出征那日万里无云,街道边哭嚎声四起,万人空巷齐送出征军队。
    身上甚至连一件像样盔甲都没有民兵们,一个个咬紧牙关,带着对未来的恐惧和拿到银子的欣喜,毅然跟随大部队而走。
    此次出征,年轻的帝王司马冉泽当真如他所言,让众人自行推举将军,而后直接定下陈柏卓为主,他暗藏两队精兵将领为辅,三支队伍一齐出发,边走边收粮的策略。
    他们将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在京口州汇合,一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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