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昏暗的光线下, 他的面容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绒纱, 不知不觉间, 印象中玉雪可爱的小团子身体被拉长,褪去稚气,成长为了俊秀郎君。
    他道:“但此种方法却不适用于木工排版,我与大家可以轻松挑出字块,但对于木工来讲,他们并不识字,排版受阻,离离可有好办法?离离?”
    辛离离微仰着头注视着他,小小的瞳仁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让他不禁悄悄蜷缩起藏于袖中的手指。
    被叫得回过神,辛离离只觉得自己昏了头了,拍拍脸蛋,她绕着木桌上的字块看来看去,实际在脑中调动自己可怜的记忆。
    活字印刷术,怎么挑字块来着?
    □□?对有□□!
    人不识字不能挑出,那就让字挑人,字怎么挑人?
    她自己喃喃出了声,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的司马佑安自然捕捉到了,轻声重复:“让字挑人。”
    他执起桌上雕刻好的字块,在脑海中淡去它的身影,只将其看成普通木块,它们在茫茫字海中毫不起眼,而他需要雕刻一句话,这句话有字五个。
    五个字块从字海中挤出来,按照一二三四五的顺序乖乖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再看向字海,缺失字块的地方发着浅浅的光芒,他一挥袖字块归位。
    再来!字七个,不同位置的字块飘到他眼前,在字块后的字海中,七个字块缺失的位置吸引着他的目光。
    为字块排序!
    只需让排版之人拿着字的序号,从字海中挑序号即可,这便是让字挑人!
    “标注序号!”
    “□□做序!”
    分列在书桌两侧的司马佑安和辛离离一同说道,继而双双露出笑容,那是为对方懂得自己所言而笑,也是为解决木活字印刷的问题而笑。
    抱着手臂的太史端看两人对视的身影,都觉得郎君佳人颇为般配。
    互相挤眉弄眼,推出最晚进太史的人,问道:“不知你们说的□□和序号何意?你们二人是心有灵犀,但奈何我们可听不懂啊!”
    什么心有灵犀,辛离离瞪了他一眼,悄悄瞟了一眼司马佑安,怕他生气被人调侃,却只瞧见他侧过身子同对方解释的样子。
    像是默认了心有灵犀的说法,又像是毫不在意的表现。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绝对是被司马佑安今日的表现给迷昏了头,肯定是创造出木活字印刷的光环太大,大到她眼睛和脑子都被闪糊了。
    太史们行动迅速,听了司马佑安的话就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所有刻出的字号排了序,再将序号记载在另一张纸上,然后报序号排版,拿字之人只需要对照序号拿字即可,确实解决了木工不认字的困境。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又出现了,首先便是有的字经常出现,只雕刻一个,用了之后第二次便没有了,其次是桌面太大,要找字,一会儿走这一会儿走那,没一会儿功夫,负责找字的太史腿都细了。
    第二个问题好解决,辛离离之前便提过了,可以将字块放在□□里,届时只需要转动□□让字块转到自己面前就行。
    那第一问题,常用的字块势必要多雕刻出来的,将它们排好序后占地面积无疑是巨大的,定是不能同其他字块放在一起。
    有太史道:“那就做两个转盘,一个转盘专门放置多用的常用字,另一个转盘放置不常用字。”
    另一人接话:“将两个转盘并排摆放,人可以坐在中间,左右挑选。”
    “是极!”
    “字块中间可以用木板或是竹片隔开,在其上雕刻序号一目了然。”
    “善哉!”
    太史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转轮排字架敲定下来,他们中有善木活之人,当即就撸起袖子做转盘。
    桌子都是现成的,圆桌如今已经是中底层百姓家中必备之物,他们便将四条桌腿卸了下来,在桌面上钉木片做间隔,又将下面设计成可以转的装置。
    没多一会儿,两个简略转盘便设置好了。
    “空忱子,来试试!背一篇《劝学》!”
    司马佑安手执两张序号对应字块的记录纸,不需要额外抄写字块序号,脑中飞快将字块与序号一一对应,念道:“第一列右十三五七、左二、右十一二、左二……”
    坐在椅子上的太史,先是转动右手边的不常用字块转盘,再转动左侧常用字转盘,将字块挑出来放置在身旁的框架中,没用一刻钟的时间,四页纸大小的框架就被排满,一篇《劝学》全部排版完毕。
    另一太史拿过排版的字块,在上面刷黑墨,轻轻将纸张覆上,又吸取前面印字的经验,用破布包裹的木片扫过其面,一揭下来,一页纸便完成。
    四页纸的《劝学》从排版到印刷定册,半个时辰不到,这还是字数并不多的《劝学》,若是印刷《春秋》也使得!
    “成功了!”
    太史们欢呼不已,一个个兴奋的像是吃了五石散!
    有了木活字印刷,天下读书人便不用借书抄书,抄一本书所耗时间显而易见减少,这会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
    不再需要人力抄写,世面上的书籍将会越来越多,迟早,书籍不再会是千金难买之物,它们会像雨后春笋般涌出。
    受大家感染,辛离离的小脸上都染了红,兴奋地眨着眸子,作为参与者同大家一起开心,小手一挥道:“走,上我的酒楼给大家庆功!”
    辛氏酒楼最近这段日子隐隐成了洛阳第一大酒楼,不是里面菜肴贵不贵的问题,而是吃的人太多,能不能排上的问题,是以辛离离此言一说,太史们立即欢呼起来。
    一个个叫嗷着:“空忱子!我们能不能去?”
    “太史令可不能抠门!”
    “离离宴请,没理由不让我们去是不是!”
    司马佑安任由他们起哄,这段日子将他们圈在别院造字,大家都甚是疲惫,也是时候让他们放松一下了,他便侧眸对辛离离道:“钱由太史来出。”
    辛离离弯弯的眸子印在他心上,点头道:“好呀!”
    喜欢她这副鲜活的模样,为她偏爱心动,便不想再克制,忍不住伸手像她喜欢撸三郎那般,在她发上轻轻抚了抚,只两下他便收回了手。
    发丝柔顺,根本不像平日咋咋呼呼的她一般,怪不得她喜欢摸三郎的发髻,确实手感很好。
    他收了手,宽袖遮掩下谁也瞧不见他拢了手心,想将那份感觉留的更久些。
    瞧他好像什么都没做的正经模样,辛离离将刚刚有些睁圆的眸子眨了眨,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大概是他太开心罢?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动作。
    在心里解释好后,她便又笑了起来。
    可在其他的太史眼中便不是那么回事了,两人如今已经是议亲的年纪,这个动作便有些亲昵了。
    这里的太史可都是去过抱朴真道观的老熟人,谁不知道辛离离是空忱子母亲的外甥女,尤其空忱子是谁?
    当初那个冷冰冰的道长,自从入了太史之后,便快速高升,如今已经官位太史令,掌管太史全面事宜,便是谢烁都要避其锋芒。
    在他们都以为谢烁会继承父志成为太史令时,圣旨一下,太史令换成空忱子,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木活字印刷便是空忱子向那些人的证明。
    而空忱子的成绩也不乏让有心人想要巴结,当初他们是如何想将自家阿妹介绍给谢烁做妾的,便如何讨好空忱子。
    可在空忱子搀着冰渣的目光下,别说塞人了,就连大话都不敢在他面前提。
    这样的空忱子,怎会当着他们这些太史的面,同京口郡主做出亲昵动作?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太史们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若是别人他们还会紧张紧张,可人是离离啊,只会让他们觉得,两人般配不已。
    大家像是没看到一般,嘻嘻哈哈去了辛氏酒楼,狂欢只持续了一晚,次日太史们兴致冲冲奔到别院,他们将印刷数本一样的书籍,再由空忱子呈给陛下。
    他们坚信,木活字印刷的成功会改变大立朝的历史,而他们何其有幸能成为历史洪流中的亲身参与者,他们将亲眼见证历史从他们手里开始改变。
    由世家掌控的格局,将被打破。
    读书人全部笼络在世家手中,造成底层百姓读不起书,无法明智,朝中中流砥柱全是世家人的局面。
    他们宣扬底层百姓只需劳作听令,而不需有自己的思想,若是他们生了别的心思,会动摇国本。
    对此,司马冉泽嗤之以鼻。
    世家根深蒂固,若想削其枝叶,便只能从根上让其断裂。
    而让他们家中优秀子弟的优势不在,便是一个好途径,当天下的读书人不再只出自世家,他们的优势会荡然无存。
    届时,朝中会涌入一批年轻的,敢于抗争世家的臣子们。
    司马佑安创造出的印刷术便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大量的书籍被印刷出来,纸张和墨都不需要额外花销,太史本就有自己的产业链,相当于白用自家东西。
    原本应是下一任太史令的谢烁也被陛下召见委以重任,他将率领一批太史,去各地考察适合开办学堂的场所和先生。
    谢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原本孤傲的他这一阵子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秉性,将骨子里的傲气藏了起来,变得更为成熟。
    他是司马冉泽一手提拔起来的,心智自然非比常人,司马佑安成为太史令确实让他受了打击,但太史令若是司马佑安来当,他是服气的,即使那人比他还年幼。
    成长起来的谢烁带着使命奔赴各地,他不知太史令只会是司马佑安的跳板,这个位置终究是给他留着的。
    而在洛阳的司马佑安和司马冉泽正在商议洛阳学堂的事宜,洛阳不比其他地方,学堂的先生要有名气不说,收的学生也不能是目不识丁的白儒,最关键的是,世家定会阻拦。
    他们需将洛阳学堂定为最高规格的学府,并给予重利,吸引人来报名,比如学堂有举荐资格?
    比如辛离离随口提的藏书之多的图书馆?
    比如这里有一条通天路?
    密谋之下,便有大臣弹劾蛮夷质子整日去骚扰京口郡主,成何体统!
    那又该将质子送往何处?和谈的使者已经全部离开了洛阳,为了彰显大立国力,他们非但不能约束质子,反而应胸怀宽广的给予帮助。
    便有人提议,不若,送质子读书罢!
    作者有话说:
    我半血回来了,我万万没想到,没折在疫情值守,也没折在大姨妈上,竟然折在了搬家上……(咱就是说这里省略一万字……)
    累大劲儿了,昨直接就发烧了,吓得又不敢去医院,好在今天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天下才者
    送去哪又是个问题, 世家大族均有自己族学,他们怎愿意让慕容褚同族中小辈一起读书,均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更甚至有人说京口郡主不如就嫁了那蛮夷质子, 这样也不用操心他去留的问题。
    不待陈柏卓拔刀相见, 自有人受司马冉泽意思,弹劾说话之人家中小辈所犯之事,来一个弹劾一个,大臣们也懂了,京口郡主嫁给蛮夷质子之事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各家都不想让质子入族学, 那便各族出一位先生,在洛阳划个地方,每日去教课好了!
    各家未注意最先提议者是谁, 反而急着将慕容褚甩出去同意了。
    学堂就建在洛阳桃山半山腰,取名博晋书院,博晋书院现有先生九人,均是各族生平未得志, 在族学中也毫不起眼者, 但就算是他们, 也比普通的读书人强上许多。
    他们觉得慕容褚未开化, 少不得要从识字开始教起,已经私下排好了授课顺序, 心里不以为意。
    更对探索书院没有任何兴致, 桃林遮掩后修建的二层小楼从未被他们踏足。
    他们不愿意教, 慕容褚更不愿意去上课, 在家中他还能打着追求表姊的名义, 时常过来让母亲教他, 虽说苦了些累了些,那他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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