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旁人都出去后,正房中只剩下了萧景同老夫人两人。
    老夫人心花怒放,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景儿果然是好样的呀。日后咱们宣平侯府就指望你了。”
    萧景谦逊地笑了笑,“祖母过奖了,孙儿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对,对,没错。”老夫人附和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景儿现在已经是侯爷了,也该娶个家世门第好的姑娘过门做正妻了。一则可以帮助你料理侯府,二则也可以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
    萧景沉吟了片刻,眼前划过一双楚楚可怜的水杏眼:“孙儿方才回京。此事还不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祖母已经老了,如今精力越来越差。这么大的侯府也该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萧景却不愿松口,“若祖母忙不过来,孙儿看二弟的夫人王氏也是个精明能干的,祖母何不让她历练一下?”
    “这叫什么话?她娘家前后才几口人?不过一个五品官员之家,怎么可能突然上手这么大一个侯府?说不定等侯夫人过了门都学不会。”老夫人佯怒地皱了下眉,“老身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景儿的夫人国门的那一天。到时候完完整整地交到新夫人的手里,也省了很多麻烦。”
    “可是……孙儿原想着先专注仕途,倒是无心儿女之情这些小事。”
    老夫人敛起笑容,声音严肃了起来:“景儿,你叁番五次的推脱,到底是为了什么?老身本不想说。你在江南叁年,你那妾室回来时倒穿得比有些人家的正室夫人一样好了。若让外人看到了怎么想?难不成,你也要步你父辈的后尘,做个痴情种,让咱们宣平侯府头上的笑料再添一笔不成?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萧景指尖轻拂手上的建盏。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幼时母亲独守空闺的孤独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父亲迫于祖母的压力,也只有初一十五方才来母亲院中呆上片刻,便匆匆去了姨娘院中。
    分明是他功课最好,可父亲却总是夸奖调皮捣蛋的庶弟。哪有不顽皮的小孩呢?若闯祸的是他,父亲会毫不留情地命他去祠堂跪上好几个时辰。但若是庶弟,父亲只会无奈地笑笑,有时还会夸赞他天真活泼。父亲总说是因为他是世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真的是这样吗?萧景很早就明白,只因为他不是父亲所爱屋及乌的对象罢了。
    他想起姨娘去世后,府里的一片鸡飞狗跳。父亲执意要剃度出家,为了一个女人置他母亲、妻儿于不顾,将宣平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萧景去学堂时,还有关系不睦的同窗看热闹地问他:“听闻侯爷为了一个妾室要出家?”
    萧景咬牙扛住外界的流言蜚语,他软弱的母亲却被折磨得日渐消瘦。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他怎么可能忘记母亲临终前眉眼间依然消散不去的愁绪。他怎么可能忘记在母亲临终前发过的誓言。
    萧景想起白思芷姣好的面容。他怎么能忘记,那个让父亲如痴如狂的姨娘,可不是也长了这样一张娇柔可怜的脸。当年的事,她真的是无辜的吗?
    他苦读数年,连中叁元,方才让世人对宣平侯府有所改观。而她只用了一日便害得自己再次让侯府蒙羞。
    一个妾室,不过是玩物罢了,何必生出不必要的感情。
    思绪万千只在刹那。萧景正襟危坐,浅笑着看向老夫人:“白氏?此女蛇蝎心肠,孙儿怎么可能爱上她?一个为了攀高枝而故意陷害我的妾室罢了。方才是孙儿考虑不周,总以为要先立业再成家更好。祖母是过来人,孙儿但听祖母安排便是。”
    老夫人审视地看了萧景片刻,见他态度端正,不似作假。她慈祥地笑了:“好景儿,祖母不会害你的。你当初连中叁元,若不是出了那等事情,全京城什么世家小姐娶不得?如今你得圣上赏识,又承了爵位,便更今时不同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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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思芷神情恍惚地走回潇湘阁,耳边不断回响着萧景说出的话。
    蛇蝎心肠,原来他都是这么想她的。
    她记得婚后她曾同她解释过那日的事情。当时萧景抬眼扫了她一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原来,他一个字都未曾信过。
    果然,那日厢房内那个见她胆怯而待她温柔有加的人终究只是她做得一个梦。
    骨冷魂清如梦醒。梦回犹是前时景。
    她曾经迷恋的,或许只是那日她窘迫万分时,留给她的那一丝温暖罢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只需要做好一个妾室的本分就行了。
    不远处的夏雨看到她,迎了过来:“姨娘?奴婢找到耳坠了。原来是掉在去小花园的路上。”
    白思芷回过神,接过耳坠。幸好,生母的遗物未曾丢失。
    秋雨扶着她回了房中,“对了姨娘,听说晚上要在正堂内摆家宴,庆贺大人承侯。”
    “是啊。”
    “这样好的日子,姨娘晚上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奴婢看上次在江南新裁的那件湘妃色缂丝对襟长裙就不错。姨娘本来就美,稍微打扮一下,大人今日高兴就会来咱们院子里坐坐了。”
    白思芷当然知道夏雨是好意。她一个妾室所能倚仗的,自然只有夫君的宠爱。
    宠爱……怎么可能呢?恐怕只有恨意吧。
    她制止了夏雨忙碌着翻箱倒柜的身影,“不必了,就现在这身就很好。”
    然而夏雨仍不死心,坚持拿出了几套在江南买的昂贵头面。“姨娘就算是为了低调,但一点都不装扮也不好啊。”
    也对。白思芷没再制止,只是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银鎏金并头花簪。
    这簪子是在江南时买的。那日正赶上萧景休沐,白思芷想出门看看,他竟破天荒地陪着去了。路过银楼,萧景喊停了马车,带她进去看了看。白思芷不敢看那些嵌着珠宝的头面,只在这些素钗之间选了选。
    这是萧景第一次为她挑的首饰。白思芷还记得他当时含笑着说很衬她那日的衣服。他那双凤眼难得对她露出几分温情,像是抚过垂柳的春风,将她的心扉吹开了一道缝。
    如今想来,萧景不过是觉得她的首饰过于朴素,带出去恐失了他的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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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江南的日子还是过于安逸,一顿晚宴下来,白思芷竟站得有些脚疼。她没想到的是,萧景竟然同她一起回了潇湘阁。
    她忍着疲惫伺候萧景更衣。他今日兴致很高,迫不及待地横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依然是粗暴地进入。可能是心凉透了,往常她只觉得下体的疼痛难以忍受,如今却让她感到麻木。
    她仰躺在床上,承受着萧景的狂风暴雨。这算是什么呢?他今日刚亲口说了如此厌恶她,又怎么有兴致来找她做这档事。
    她肩膀突然一痛,是萧景觉得她不够专心咬的。“在想什么?”
    白思芷摇摇头,两截皓腕攀上了他的脖子。她偷偷仔细观察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眼中是愉悦、是欲望,却没有丝毫温情。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云销雨霁,萧景已经睡下。白思芷侧过头看向萧景。依然是那张风神俊秀的脸,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但她知道那双如今紧闭着的凤眼深处只有无尽的淡漠。
    萧景到底是没有向她吐露半分要娶妻的事情。
    为何要和她说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所谓贵妾,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发泄自己欲望的玩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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