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昭是在再次在幽冥之崖布下禁制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司命火急火燎地传来了音讯,将兮瑶同云安在众仙家面前莫名起了冲突,又双双昏迷一事告知了连昭。仙尊心下一乱,险些误了起阵的时机。
    “师弟刚刚心中有事?”禁制布下后,二郎神杨戬特意同他传音入耳。
    “不足挂齿的小事。”连昭面上风轻云淡,又随手为自己念了个清心诀压住了心中的不安,“师兄,李天王已经开始起式了。”
    禁制上的纹路发出夺目的白光,托塔李天王跃到半空,将黄纸朱砂的封印牢牢地贴在禁制之上。连昭也随同其他几位仙人一起,在云端中透过厚厚的封印,俯视着幽冥之崖。
    无数黑暗的魔气涌动着,几乎化为实体。有不怕死的魔物飞了上来,想要突破封印,撞得禁制不断闪起白光,自己也伤得头破血流。黑压压如乌云般的魔气之下,才是魔族人自上古便一直栖息其中的魔域。星星点点的红光照亮了这片土地,墨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这么多年来,魔族人一直惦记着突破幽冥之崖的限制,回到洪荒时期八千万魔族祖先所居住的那片魔界。那一闪一闪的红光如同一只只邪肆的眼睛,诉说着魔族人亘古不灭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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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昭是同二郎神一道回三十三天的。二郎神杨戬师承玉鼎真人,两人算得上是师兄弟。
    “你那日突然失神,是因为听了凤族公主的消息?”就连一向孤傲寡言的杨戬都忍不住出言问他,“真有些不像你了。”
    是因为凤族公主的事吗?好像是。可是连昭总觉得自己是因为听到了另一个名字才散乱了心弦。他反思了一瞬,为何自苏醒以来,自己一心向道的本心却频受干扰。随后他从容地回答说,“公主毕竟同我订下婚约已久。”
    “倒也是。只是如今我依旧捉摸不透,为何师祖要亲自为你定下这门亲事。”
    “师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但毕竟是你的仙侣。”
    “师兄,对你我而言,结契的对象是谁,当真重要吗?”
    杨戬盯着在前方带路还不忘回头看看自己的哮天犬,扯了下嘴角,“也是。”
    话虽如此,连昭的脑中却突然闪过兮瑶同“阿照”目窕心与的片段,鸳鸯相偎,画眉深浅,几多密意幽悰。这样的寻常夫妻,本就与他们这些应当清心禁欲仙人无关。
    他们快到东天门,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脸焦急之色的司命星君。司命一早就接到了消息,知晓连昭今日回来。他刚一看到连昭的身影出现在云端,便飞快地腾云奔向他们。
    “看来师弟还有旁的事情,那我先行一步。”杨戬点了点头,用哨音招呼了一下面前的哮天犬,往别的方向去了。
    连昭还在目送师兄离去的背影,司命就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早就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兮瑶可是当众伤害了凤族的小公主。”
    “可我先前听你所说,分明是云安她先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用了仙法。”
    “那又如何?如今人人都认定了是兮瑶的过错。更何况你这位未婚妻一直到今日都没苏醒。凤族一向护短,今日一早就来了天庭,  吵着要玉帝给他们一个交代。”
    连昭终于省得为何司命如此着急。他皱了皱眉,快步向凌霄宝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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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瑶跪伏在灵霄宝殿之上,四周是众多神情威严的仙人。殿首高坐在金龙环绕的黄金宝座上的男子,正是方才连昭他们谈起的玉皇大帝。
    兮瑶是昨日刚刚苏醒的。听了碧缨所述,她才知晓自己已经昏迷了五日。她体内横冲直撞的仙气当日就被司命引出体外,可她一直迟迟不醒。司命也曾查探过她的身体,偏偏找不出任何原因。碧缨他们想去请来天医帮忙看看,但那日的事情闹得太大,天医们都找借口推诿着,不愿意过来。
    至于云安公主,则至今未醒。
    今日一早,兮瑶正在用膳,守了她五日不曾安睡的阿炎也靠在她膝头打盹。突然就闯进来了几名天兵,说是玉皇大帝想要见她。
    碧缨本想陪着兮瑶一同来此,可是却被那些人拦住了。兮瑶只好把阿炎托付给她。临走前,那只灰鸟还不满地瞪着那些人,胸腔发出愤怒的哼声。若非是兮瑶喝止住了他,恐怕他能做得出袭击这些天兵天将的事情。
    玉皇大帝的威压在这白玉铺地的凌霄殿中铺陈开来,压得兮瑶膝盖生疼。还好,她苦中作乐地想,还有另一颗避灵珠可以使用,否则她恐怕现在就昏厥了。大概是不想频入南海,连昭仙尊一次性拿回了多颗避灵珠,倒是方便了兮瑶。
    凤族族长同几位长老在大殿之中义愤填膺地陈述着兮瑶的不是。大殿半空中的巨大水镜上正重映着当时的场景。
    那水镜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是兮瑶最先扑向云安。至于公主是如何取走了她的避灵珠,又如何对她暗中下手,挑衅于她,从水镜中都看不出丝毫端倪。至于当日被云安公主偷走的那颗避灵珠,也早就在她手上灰飞烟灭,半点不留痕迹。
    纵使兮瑶如何解释,都只是口说无凭。在场的众人都不愿相信可怜的公主能做出这样阴险的事情,只当是她这个凡人正在鱼死网破地挣扎。
    玉皇大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钟磬击打出的庄严肃穆的乐音,在灵霄宝殿中回响,“罪人兮瑶,你蓄意谋害凤凰一族的皇嗣,可还知错?”
    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兮瑶默不作声。她怎么会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呢?
    “万岁,证据确凿,这凡人竟然还死不悔改。”凤族的一位长老最先发难,“我们的云安公主如今仍然被她害得长睡不起,就连医圣都束手无策。”
    “竟有此事?”玉皇大帝眉头紧皱,他操纵着水镜再次研究起兮瑶身上的屏障反弹了云安的法术的画面,“可有当时在场的仙家能够为朕描述一二?”
    玉溪仙子站了出来,“禀万岁,当日我也在现场。云安公主所用的是火系的普通法术,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防身而已,远没有多大的威力,倒是反弹回来的法术远比之前还的威力更大。”
    “万岁,此事分明透着蹊跷。我们公主属火,普通的火系仙法怎么能伤到她分毫?”凤族长老大声说道,“怕不是此人偷了连昭仙尊的什么宝物。”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普通的火焰的确是无法伤及云安的。
    估计是看在兮瑶乃一介凡人的份上,玉帝难得准备网开一面,“罪人兮瑶,若你速速将偷用的宝物供出以助凤凰云安早日苏醒,朕可念在你将功抵过的份上,酌情减罪。”
    兮瑶自己对于当日所发生的事情都一知半解,但她可以确定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法宝。“陛下,我从未偷过仙尊的宝物,当日为何会如此,我也没有头绪。”
    “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兮瑶只知没有做过的事不能随意承认。”
    玉帝有些不耐,“还真是一个硬骨头。太白金星,你可认得此物?”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支玉拂尘,“承蒙万岁错爱,但微臣也分辨不出。”
    玉帝又问了在场的东华帝君,竟然连见多识广的帝君都不能确定。
    “万岁,”太白金星拱手,“微臣听闻连昭仙尊已经在返回的路上。即是他的宝物,待仙尊来了,他本人定然能够一眼认出。”
    玉帝颔首,“也好。”
    “万岁,关于这女子的处置……”凤族族长适时地提到。
    玉帝沉吟片刻,对兮瑶说,“朕已经给了机会,但你仍然死不悔改。念在你凡人的身份上,先受雷刑三道后押去般寒窟候着,等何日云安苏醒了再行发落。”
    般寒窟乃极寒之地,那些犯了错的仙人都需要先被封了神力后投入其中。即使这些仙人都曾淬体却依然能感受到般寒窟中的阵阵寒气,对于兮瑶这样的凡人更是难扼。
    更何况那三道雷劫。
    以兮瑶如今的身体,恐怕是一道也承受不住。
    玉帝本意也是在敲打兮瑶,希望她知晓了刑罚的可怕,能早日认罪,也好给凤凰一族一个交代。可是兮瑶直到被那些天兵拉扯着从大殿上起身,也终究坚持着自己无罪。
    “且慢。”清越如初雪落青松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白衣的身影以快速却又不失风雅的速度抬步走进了凌霄殿。
    连昭仙尊径直走到殿中,同兮瑶并肩而立。他恭敬地向玉皇大帝行了一礼,“陛下,翮辞宫连昭贸然来此,还请恕罪。”
    “哈哈哈,无妨!”看到连昭归来,玉帝的脸上终于乌云转霁,“你们是守卫了三界的大英雄,不如如此拘束。”
    连昭从容不迫地同玉帝聊了几句此番战事,方才看了眼兮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陛下,为何我的客人会在这里?”
    凤族的族长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摇了摇头,“仙尊,你在外有所不知,此女不知偷了你什么法宝,竟害得云安至今昏迷不起,方才万岁刚给她治罪,如今正要去受刑。”
    “偷了我的法宝。”连昭心中一哂。兮瑶除了自己居住的那个偏殿,恐怕从未去过翮辞宫其他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的藏宝阁?更何况,她半点仙力都没有,就是找到了又怎样?恐怕连大门都打不开。在座有哪位仙人不会给自己的洞府设下重重禁制吗?总不能都将宝贝敞开了放在明面上,等着他人去抢吧?也难为他们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或许是受了司命星君的影响,连昭并不相信兮瑶会对云安做出这种事情。他对云安的修为还停留在千年前的记忆中,这些年总该有所精进的。但就算是之前的那个花架子公主,也不可能无用到被一个凡人所害。
    想通后,连昭看向高处的玉帝,“不知陛下可否也让我看一下当时的情形。”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在水镜中重演,连昭的眉头越锁越紧。分明他早就同云安解释过了,还特意在走前又向她的父亲千里传音,为何她还要再去质问兮瑶呢?又偏偏是在众仙云集的瑶姬的赏花宴上。
    连昭自然是不吝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云安的,即便他也有些诧异于云安对他过强的占有欲。所谓仙侣,在连昭的心中不过是一同修炼、增进修为的伴侣罢了。他不能明白,为何云安却将自己的心思花费在这些早就知晓缘由的事情上。
    连昭原是不愿理会这些关于他同兮瑶的流言的,他原以为同凤族族长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他们能见好就收。如今看到水镜中众人对兮瑶的不屑,他才知道自己当真是痴长了十几万岁,竟然如此天真。心里有些不适,他甚至可以想象,他不在的这些天里兮瑶自己又要承受多少莫须有的讽刺。
    仙尊不悦地看着凤族族长,“前辈,晚辈临走前分明同您解释过同兮瑶的事情缘由,云安当日所问的问题,晚辈都曾做好安排,为何她还要执意再问?”
    “小女顽劣,仙尊也是知晓的。大概是她觉得心中郁气未出吧。”凤族族长表情僵硬。
    “好了,连昭,朕知晓你也恼于自己的清誉受到影响。”玉帝开口说道,“此事且放一放,如今我们所谈的,是这位凡人伤害云安一事。”
    仙尊听了玉帝的说法暗自皱眉。在外人眼中,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声誉吗?但玉帝毕竟是统领三界之人,纵使连昭不曾任职于天庭,也要敬重玉帝的话。
    他安安静静地继续看了起来。
    当仙尊看到云安挥出的火系仙法轻易地被兮瑶周身的金色屏障所弹回时,那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连昭自知他并没有此般的护身之物,也万万不会是司命的。但兮瑶在天庭相熟甚少,唯他们几人尔,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件宝物呢?况且兮瑶当下的状态也甚是奇怪,结合来时司命所言的仙气入体导致昏迷一事,仙尊确定此时兮瑶已经没有戴着避灵珠了。更奇怪的是云安,她早就知道兮瑶只是一个凡人,随便施个定身术或是昏睡诀不就好了,为何会使用火系仙法呢?
    只可惜,事件中的双方只剩一人在场。连昭垂眸看向兮瑶,“你当时所用的是何法宝?我予你的避灵珠又去了哪里?”
    兮瑶抬头直视着仙尊。总归他是此刻唯一认识并可能相信她的人,兮瑶在心底松了口气,“仙尊,我当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至于避灵珠,是云安公主不知何时偷偷拿走的。”
    “一派胡言!”凤族的一位长老大声呵斥着兮瑶,“仙尊,方才这名女子就是如此嘴硬的。”
    连昭没有回应那位长老,他用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审视地看着兮瑶的眼睛。那双眼黑亮莹润,没有半点躲闪。他确定兮瑶所说的确实是实话。
    倒不如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怀疑兮瑶说的每一个字。
    “阿照”记忆中的兮瑶,是一个心软到用自己的血为遇见的每一只伤兽疗伤的姑娘。这样的心怀善念的人,怎么可能去伤害云安呢?
    更何况这件事情疑点重重。
    但玉帝是明显不愿再拖下去了,“怎么样,连昭。你既然也了解了当日之事,就莫要耽误刑罚了。”
    连昭明白,玉帝并非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不过是权衡利益之后刻意忽视罢了。凤凰一族是天生神兽,又能统领百鸟。而兮瑶呢,只是一介凡人,更是一个就算死了都无人会在乎的孤女。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实在太好分辨。玉帝只是要给凤凰一族一个安抚的结果罢了。
    但对兮瑶而言,实在过于可怜了。
    连昭看着兮瑶即使不堪天人的神威,却还硬撑着孱弱的身子跪在地上的样子,凝脂般的脖颈划出优美的弧度如同垂死的鹄。他心中骤然一痛,不由开口劝说道,“陛下,雷刑对于凡人而言终究过于难耐。既然她本是在下的客人,闯下这样的大祸也有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在下愿意为她担下雷刑之罚。更何况,云安未醒一事连医圣都不能查不原因,说不定还有未曾知晓的缘由,倒不如先把她一命,或许能探得苏醒之法。”
    “倒也未尝不可。但若是由你代受雷刑,那可不仅仅是三道便可结束的。你可想好了?”玉帝一改方才对连昭的和颜悦色,严肃了起来。
    连昭毕恭毕敬地拱手,“在下明白。”
    玉帝早就定了兮瑶的罪,连昭自然也不能驳了三界之主的面子,只能默默认下。兮瑶的身体定然是承受不住雷刑的,怕是一道下去她便气若游丝了。若是仅仅关在般寒窟倒是还好,有他同司命从旁多加照拂,断不会让她过得太辛苦。
    至于他所说的苏醒之法,也不过是自己的托词而已。
    以云安的修为,又是火凤凰之身,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火诀所伤呢?
    “既然如此,那就罚翮辞宫连昭仙尊五雷轰顶之刑吧。”玉帝思索良久,终于开口定夺。
    这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一般,在群仙中泛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嚣。
    众所周知,连昭仙尊破境的时候也不过是受了四十九道紫雷天劫。诚然紫雷乃是雷劫中的最险恶者,是普通雷刑根本不可比拟的。但那毕竟是雷刑中最严酷的五雷轰顶,上刑前又会提前封住仙人的内丹,使其无法用仙气护体,只能单纯靠仙人的躯体去扛下雷击打。因此大多数仙人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但连昭却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那些天兵再次上前,要将兮瑶押送去般寒窟中。与仙尊擦肩而过之际,兮瑶听到他轻声安慰着,“莫怕,我同司命都会想法子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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