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读书人对做官的执着,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现代人所不理解的。
    同一大批待补缺读书人一样,艾举人刚在最近两天,向宁夏布政司衙门提交了去四川“支教”的申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和李鸿基最后一次见面…
    这京报,其实他也有一份,京报改制第一期据说会刊登新消息,不搞一份来看看,总觉得却了点什么。
    “艾举人…俺们仨不识字,您给看看这上头都写了啥?”
    盖虎说的话,将沉思中的艾举人猛然惊醒。
    “朝廷对驿站的的改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一下你们不知道的。”艾举人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李鸿基,提醒道:
    “你欠我那半贯钱,要注意还我了。”
    李鸿基从不觉得欠别人钱被要债是件光彩的事,颔首道:
    “不是说有六钱的工食银吗,等今年的工食银下来了,我一起还你。”
    “这就好…”艾举人点头,也便放了心,又拾起京报,眉头深锁道:
    “这上面说了几件事。”
    “其一,外戚张拱宸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在京师为非作歹,强掠民女、逼死老农,事情闹到了宫里。”
    “皇上呢,怎么处置那个恶人了?”李鸿基不想听过程,他只想知道朝廷对这事的态度。
    “张拱宸被落了诏狱,皇上重金抚恤了那户百姓,还让国丈给保媒,让被掠的女子嫁了个好农户。”
    “好、是个好皇帝。”李鸿基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道:“皇亲怎么了,皇亲就能欺负百姓?”
    “这个恶人,活该他被下诏狱!”
    李过也拍桌嚷道:“好,皇上办得好!”
    说话间,艾举人也在端详这份京报的排版,琐碎小事,圣谕节选,内阁及六部政令,只要稍微识字,就会一目了然。
    在这之后,艾举人还不厌其烦的把这这期京报上的主要内容全都讲了一遍。
    朱由校南海子猎鹿,因老槐树磕碰了王体乾一下,下谕命人将此树定为罪槐,套枷示众三日。
    听了这回事,李鸿基、李过三人都是啧啧称奇,直说这皇帝有个性,不仅仁政爱民,最主要的是护犊子!
    听艾举人说完头一张的政策和新鲜事后,盖虎掀开另一面,问:“这密密麻麻,写的又是啥?”
    艾举人蹙眉看了半晌,笑道:
    “这些就不是什么紧要事了,都是些人名。”
    “这些人做错了何事,要这样惩戒?”李洪基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艾举人如同猪脚般的笑声打断:
    “他们都是在西南亲征一战中表现杰出的朝廷军将,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这回是在京报上表彰他们的军功。”
    李洪基张大了嘴,赶紧将京报抢在手里,扬声问:
    “这么多、都是有功的将领?”
    “多?”艾举人摇头,苦笑道:
    “西南大乱,朝廷动员了几个省的兵力,几十万人,最后列出来的,也就这几百个名字。”
    “你现在还觉得多吗…”
    “不只是军将,还有战时获得大功的小兵,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后建立功勋的叛军,也在此列。”
    李鸿基问:“你且说说,这靠前的五人,都叫做什么?”
    “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定远守备张令,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和勇卫营副将陈策!”
    艾举人说这话的时候,李鸿基虽然逐渐冷静,眼中却升起腾腾烈火,怔怔望着京报,好像播下了什么种子。
    “好,我回去了!”
    话音才落,不待艾举人反应,李鸿基已捏着京报径自离开,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韩金儿见李鸿基宝贝似的将一页京报贴在墙上,凑过来问:
    “这是什么,你识字?”
    李鸿基搂住韩金儿,脸色深沉,没有回话,望向前头那五个人名的目光中却透着炙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家夜宴
    宁夏镇,灵武千户所。
    “一百零六、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一名把总正机械地重复着连串的数字,丝毫没有留意方才落下了一个人。
    这时,一名刚刚入伍的新兵,略微腼腆地举起了他的右手,高喊:
    “郑把总,你把我落下了。”
    闻言,这位姓郑的把总将目光扫过去,余的新兵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他面无表情地道:
    “你叫什么?”
    “小人李鸿基,陕西米脂县人。”
    听他说着,郑把总也在查看名册,总算在翻到第十几页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名字。
    下意识地,这名把总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新兵。
    这家伙面色黑里透红,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却不是大部分人那样面有菜色,这样的人,才是做将官最喜欢的青壮。
    他满意地合上名册,道:
    “为什么来当兵?”
    李鸿基眼中泛出一抹炙热,随即消失,静静道:
    “家中没有余粮,就来吃兵粮。”
    这新兵回话不卑不亢,陕北口音又让郑把总不疑有他,又问:
    “你可知道,应征的是谁手下的兵?”
    “知道,是王汝金、王大帅。”李鸿基说完,便又问道:
    “京报上说的,九边镇兵,新募兵每人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还有一两二钱的月粮,都是真的?”
    郑把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京报所写,自然都是真的,当朝皇上已不是第一回提升九边镇兵的军饷了。”
    “朝廷什么时候,会再有大仗?”
    把总闻言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一个新兵蛋子,居然盼着打仗…”
    他没有回话,只是让李鸿基归队,径自走了。
    李鸿基从银川辞行,来宁夏镇当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见到京报第二页的名字,他当时只觉得心中一阵火热,尤其是最上面那五个人,更是他追赶的目标。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出人头地。
    况且当兵能获得的饷银和福利,比区区驿卒也要强多了,李鸿基还想着,等这月的月钱拿到手,就都存着等回家时给韩金儿…
    叫她看看,你男人现在也是官兵了。
    王汝金和毛文龙、陈策等人不同,他凭祖上荫福,轻易就拿到了后两者用命才拼来的职位。
    万历四十八年,王汝金以世职署中屯卫都督佥事,充任宁夏镇守总兵官,至今任职二载,战绩平平。
    唯一引人称道的,就是在万历四十八年,蒙古东套诸部联合进犯宁夏,刚就任不久的王汝金在镇远关力战,斩首六十余级。
    虽然最后败退回了卫城,一路的硬仗却也没有少打,与蒙古互有胜负。
    说起来,现在各中原卫所欠饷严重,每年大有几百万两之巨,宁夏却与之不同。
    九边重镇,向来是朝廷关注的焦点。
    万历十五年之后朝廷财政虽然逐步破产,但还是对九边重镇极力措饷,天启元年时王在晋上奏,九边累积欠饷不过十余万。
    朱由校用内帑银一次性补发,并且加增关税后,也开始按月尽量结付九边军饷。
    总的来说,现在大明的财政,还不到后面崇祯一朝时山穷水尽的地步,魏忠贤捞钱的本领实是一绝
    “大帅,我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人。”
    郑把总走入内屋,抱拳说道。
    王汝金正蹲坐着磨刀,闻言手中一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人?”
    “这小子叫李鸿基,从前是银川驿的驿卒。您看,就是他。”说着,把总将手指向了操场。
    王汝金放下刀,起身来到门前,倚靠着看去。
    此时的李鸿基,正穿着大明边军的红色布面甲,外头套着鸳鸯战袍,手里提着一杆长枪,与众人一样,奋力的练习刺杀。
    李鸿基紧紧握着长枪,猛然刺入草人的胸膛,大吼一声:
    “杀!”
    纵是以王汝金这种世职军将,也能一眼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他双眼微眯,想了一会,道:
    “下个月调他到我的亲兵队。”
    “不安排做个伍长?”把总有些纳闷,这样的好苗子,十年也难见到一个。
    听这话,王汝金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道:
    “就这样,下月调他进我的家丁队,至于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随着朱由校这个穿越者的突然闯入,李鸿基、这个大明朝的宿敌,命运轨迹悄然改变。
    天启二年,他的沙场生涯,就此开始,
    ......
    冬日辰时,天地一片朦胧的黑暗,纵是富丽堂皇的紫禁城,也免不得被阴云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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