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朝廷官员,觉得自己的权利太重了,劝谏朕,要朕削弱他的权利,加以制衡。”
    说着,朱由校环视阶下众人,道:
    “诸位觉得呢?”
    天启皇帝这一番话,实在值得百官们暗自思索。
    单凭字面意思,好像是在夸赞王永光识得大体,劝谏到了点子上,可语气上,却又好像生气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随行南巡的冯铨,第一个站出来,冲着王永光拱了拱手,说道:
    “金陵巡抚真乃忠贞之士,直令下官敬服。”
    堂堂的工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居然对王永光一个地方巡抚自称下官,这让众人心中暗笑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追随附和。
    至于吗?
    皇帝这次大朝会,难道不是要确认江北省和金陵省的官制?还能容忍一个王永光在这蹦蹦跳跳?
    “嗯,诸位怎么不说话?”
    朱由校目光遍及之处,百官都是不复方才的吵闹,老实的就像是上课偷玩被发现的小孩子。
    “王爱卿,你觉得呢?”
    王在晋早就猜到,这次天启皇帝是要敲打王永光,继而震慑百官,用他人之口,提出自己想要的方案。
    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地方发展,而非什么朝堂争斗。
    要是不被问道,恐怕也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在晋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王永光方才所言,确是眼下金陵、江北二省官制之弊端,一旦陛下北归,二省巡抚职权又过大,没有制衡的方法,又是在前南直隶这种政要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百官印象中的大发雷霆,转头又望向须发皆白的戚金,问道:
    “老将军觉得呢?”
    戚金没有想到还会问到自己,就要艰难的起身行礼。
    朱由校坐在上面,笑着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戚金于是站在远处,用沙哑的嗓音回道:
    “陛下,还不只是巡抚职权过大,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统辖,属京卫亲军。”
    “此次官制一改,他们失了京卫亲军的身份,分别归于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统辖,为兵部直管。”
    “这次一改,五军都督府几乎不在原南直隶各卫统军,兵部职权过重,勋贵一点兵权都没了,这于朝廷不利…”
    闻言,朱由校脑子里也是嗡的一下。
    戚金这个事提到点子上了,朱由校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两天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北两直隶的各卫各所,原本都是京卫亲军的编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不同,兵部都不能直接插手。
    也就是在名义上,南北两地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氏领北直隶军权,魏国公徐氏领南直隶军权。
    这次南直隶被朱由校彻底取消,南直隶原本的各卫各所没了京卫亲军编制,自然要归属两地新建的都指挥使司。
    各地总领卫所的都指挥使司,明初是由五军都督府总领,土木堡以后,逐渐都听命于兵部。
    这也就是说,朱由校差点把南直隶的兵权交给了兵部。
    土木堡之变,致使全国的勋贵和武将力量几乎断代,自那以后,由勋贵和武将主理的五军都督府职权逐渐被兵部所取代。
    文贵武贱的情况始于明初,到了英宗宣德年间愈发势盛,这里也有全国军权渐归兵部文官有关。
    甚至于有些皇帝,都因为想要收回兵权而突然暴毙。
    眼下大明就是这个情况,朱由校已经收回兵权的北直隶不算,全国上下,就只有原南直隶的京军亲卫大部分还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除非在南直隶屯驻,在它地几乎就是荣誉头衔,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至于左右都督以下的佥事等职,现在就是个妥妥的闲差。
    像是中原五省,辽东、山东等地,无论行都司还是都司,兵权悉已归于兵部。
    天启元年王化贞和兵部尚书张鹤鸣造成的广宁之败,就是知晓战事的武将不能调兵,反要听命于文官,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仗,才酿成大祸。
    其实到了现在,大明上下已经形成文官统兵,武将作战的习惯,无论眼下的孙传庭、卢象升,还是辽东的熊廷弼、洪承畴,都是如此。
    无论日后五军都督府改制,还是全国卫所整顿,每一样朱由校在三年五年都做不完,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去适应。
    朱由校在沉思时,有个人听这话可是高兴坏了。
    这个人,就是明年将要袭爵的徐宏基嫡长子徐文爵。
    他跨出一步,满面都透着红光,说道:
    “陛下,臣觉得戚金说的十分有道理,不如就在江北、金陵两省设立行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统辖!”
    “五军都督府由陛下直领,兵部也不至于越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由校看着阶下的徐文爵,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了亲爹亲娘的人。
    就连这眼睛周围,也不像是真正伤心过该有的样子。
    朱由校打量他半晌,总觉得徐文爵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有直接问,点头说道:
    “如此最好。”
    “由你们这些勋贵继续帮朕管着金陵、江北的兵权诸卫所,朕也能放心,只是江南大营的事…”
    听见皇帝同意了,徐文爵更加高兴,忙抱拳道:
    “臣愿为陛下效死,接替父亲,为陛下统领江南大营第三营!”
    语落,就连黄得功都望向徐文爵,大大的脑门子画着大大的问号,小公爷刚死了亲爹亲娘,不是应该守孝吗.
    “这么心急?”
    朱由校笑着问道。
    徐文爵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也是边哭边道:
    “陛下,近几日臣常于家痛哭,心如刀割,可是陛下即将北归,南京诸勋贵中除我徐氏外,又没人能统领第三营。”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
    “臣可以先领第三营,择期再为父母守孝!”
    听到这些,朱由校仍旧含笑望着他,只是现在这副笑容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异样。
    第三百三十三章:南京定制
    徐文爵!
    这个历史上在南京掌握大权却毫无作为的勋贵之首,第一个出去投降鞑清,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朱由校微微起身,目光如电,冲他说道:
    “爱卿如此关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江南大营的第三营就交给你带了,给朕带出一支强军来!”
    徐文爵大喜过望,忙垂首自证:
    “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带领勋贵为大明镇守江南!”
    这次下来,裁革南京六部各院,节省以后的每年开支,这只是一个原因,南京的南直隶,虽然已经分为江北省和金陵省,却也包括了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
    到了眼下的天启年间,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还不知道,可下来一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华,朱由校却是看在眼里。
    中原各地,连年的灾荒天启二年还只是开始。
    从这天启三年开始,未来的二十几年里,只会愈演愈烈,除了推广番薯种植外,朝廷赖以赈灾、重建的钱袋子、米袋子,还在以金陵为主的南方。
    明初设两京,定都北京,以御北元,以南京为留都,控扼江南钱粮,这是朱棣根本上的设想。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明朝,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所谓的“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必须排在最前面的。
    要想解决戚金所说的问题,这非常简单,裁革六部各院是一回事,南直隶分省是一回事。
    要不要取消南直隶的政治地位,这是另外一回事。
    金陵设为行在,取消留都地位,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如果想改回去,这完全来得及。
    至于说朝令夕改,朱由校倒是不在乎这个,什么能最大化拿到利益,什么自然就是好的。
    要是在乎这个,干脆就不要改革了,墨守成规等死算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淡淡道:
    “二位卿家所说,朕思虑再三,深以为然。”
    “这样,朕采纳你们的意见,再将金陵设为留都,以后你们可称金陵,也可称南京。”
    “其二,恢复金陵省、江北省的南直隶地位,但是六部各院之裁撤,必得执行贯彻。”
    “这样一来,两地卫所仍属京卫亲军建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兵部职权过重的问题,自然消除。”
    “其三,金陵省、江北省的布政使司等有司一体同余省官制,都要保留,但朕打算新在金陵设一个参赞机务院。”
    话音落地,百官议论纷纷,王在晋道:
    “敢问陛下,这参赞机务院,可是和从前南京参赞机务官及协同守备官的职权相同吗?”
    说完,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十分好奇。
    如果是这样,参赞机务院的排头官员职权就要盖过金陵巡抚和江北巡抚,总领两地军政大权。
    这等职权,相当于一省之总督与巡抚的集合,用封疆大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相当于鲜少有过的三地总督,五省督师了。
    而且也有个问题,各地总督甚至督师,都只是有事才设,事罢即撤,从不是个常设的官职。
    如这次督七镇总兵出关的朱燮元,就只是临时做的督师,到哪里就能管哪里的军政。
    一旦战事完毕,朱燮元要么晋升到它地为官,要么直接入京为官,不可能继续做督师。
    因为这种东西的职权,在地方上已经相当于“皇帝”了,对一般的文官武将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巡抚这等要职,也有遇事先罢再奏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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