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意怎么样?”
    “害,别提了!”那商人摆手,啐道:
    “在山西,也就是一些商帮能在他们手里抢到生意,像是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行脚商,还是别奢望了!”
    听到这里,许为京一愣,下意识道:
    “难道是…商税?!”
    “商税!?”胡士广惊呼出声,引得旁桌两人投来不满的目光,连忙道歉,然后转头道:
    “你确定吗,这事可关系重大!”
    “不能,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咱们现在干的,关系就不重大了?”许为京冷笑,道:
    “不过我想着,陛下摆这一局,让咱们下来,也就只有慢慢收商税这一个可能了。”
    “毕竟,你我都是晋籍的大臣,在山西办事好下手。”
    “如果我们不听话,陛下也可以随时换人,让厂卫插手…”胡士广说着,只觉浑身直冒冷汗。
    先是让听话而且在地方上有头有面的大商人领导各地皇商会,借着推行新盐法等事,打掉一大批不听话的地方豪强和官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收取商税便是水到渠成!
    这位皇帝,好深的心机,各个方面,怕是早就计算好了!
    想到这里,两人再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思,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的震撼。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真的要抓紧了。
    时间不等人!
    ......
    “各位都说说,应该怎么办?”
    祁县,渠府。
    此刻晋中十一家的富商们,正有八家都汇聚于此,为的就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说话的,是眼下十一家资历最老的渠家渠敬信,同时渠家也是祁县商帮的领头羊。
    山西商人与外地都不同,没有商会,皆称商帮,以信义为先,是商界的一支劲旅。
    晋中商帮行事也与商会不同,商会之人,多是阴阳违和,暗中相斗,而商帮中的晋商们则是勾结联合,互相帮扶。
    在这之中,祁县的祁帮势力最大。
    一遇风吹草动,祁帮甚至可以在数日之内封锁商品,以达到把控商贸,令祁帮商人获利的目的。
    至于商帮外他人的亏损,他们从不做想。
    渠家是祁帮中的大户,一直都是晋商的领头羊,在当今天下间的富商巨贾之中,也称得上前五名。
    渠家的茶庄“长裕川“不只在晋中,两京十三省都是声名卓著,商号“三晋源“,更是汇通天下。
    渠家发迹,始自元末明初。
    起初从贩运小本生意做起,把潞麻和梨贩到祁县,再把祁县的粗布和枣运到上党。
    年长日久,渐渐积累了资金,到嘉靖、万历年间,渠家的贸易据传甚至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俄,其茶叶在沙俄国内十分畅销。
    嘉靖年间,渠氏从第十七代源字辈开始,进入了生意兴隆的黄金时代,成为当时晋中八大富户之一。
    渠源桢先后与他人合资开设了“百川通“、“存义公“、“长盛川“分号,并独资开设了“三晋源“商号。
    在开设票号的同时,渠源桢另设了茶庄、盐店、钱店、当铺、绸缎庄、药材庄等,并且大获成功。
    时至今日,渠家已经成为十一家晋商之首,并且根据曹三喜的小道消息,已经动起了铁矿的心思。
    “京师有人传消息回来,说是半月前,顺天府衙在各门张贴了要严办我等晋商的告示。”钱宗永第一个说道:
    “如若消息属实,许为京、胡士广回到晋中必定是别有因由,怕不会就是因此而来。”
    当即,有人做出反驳。
    “放屁!这二位阁老常年都是我等在朝廷中的靠山,近些年收受的贿赂也不少,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驳出来的,唤做亢申。
    说起来,这山西平阳府亢氏,也算得上是老牌的晋商了。
    其自洪武末年发迹,明英宗正统年间,朝廷盐业管理宽松,亢氏依非法盐业行当,聚财数千万两,因而嘉靖前一直稳居山西首富之位。
    嘉靖年朝廷收紧盐法,导致亢氏的资产被渠家超过,但是在万历年间又有所提升。
    天启四年推行新盐法后,亢氏的产业再次受到影响,被以牛羊、布匹交易为主的汾州钱氏超过,位居第三位。
    这渠、钱、亢三家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两的钱、乔、范、王、常等十余家晋商。
    当然,其中的张家口范家及榆次常氏,都已经先后被朝廷督办司查办,阖家不存。
    话说回来,眼下资产二三百万两的曹家,还要到五十名左右去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该出手了
    这话其实也对。
    许为京、胡士广两人,虽说都是内阁辅臣,权势不小,可毕竟常年收受他们的贿赂,在地方上也有许多不清不白的事迹。
    如果这次他们是下来查办自己这些晋商的,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这些隐私,打回去。
    亢伸的话,得到了四五家晋商的支持。
    渠敬信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今年的二月份,自己渠家才借着春节的名义,花费了二百余万两去打点朝廷及地方上下官员。
    收到这些的,几乎都是山西籍的大臣。
    他们本来就是同乡,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办事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足以令晋商们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也是为什么晋商虽然尊敬朝臣,但却不怕他们倒打一耙的原因。
    毕竟一个送礼的,一个收礼的,朝廷就算真要查下来,也要一起办,说起来后者的罪过还要更大些。
    所以,晋商做的那些勾当,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会不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点点头,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啊,谁不心动。
    哪个二愣子敢去查处晋商,那就是挡了大家的财路,肯定会受到上上下下各级官员的集体打压和孤立。
    一句话,许为京和胡士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最好。
    如果他们想当这个二傻子,那咱们也有手段陪他们玩玩,黑吃黑,谁的家底又有多干净?
    ......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来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来,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来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堂按察使担忧的是什么呢?
    这番安慰,不仅没有令他放松心神,反而使得他眉头拧得更紧,望着满桌的菜肴,全无胃口,推开碗筷叹道:
    “唉!”
    “我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真人有的豁达,我未必能有。”
    “不妨与你说了罢!最近朝廷严办晋商通虏,在官商两界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不安!”
    “提刑按察使司乃朝廷三法司之一,更是重中之重,这些日子,许多人都不敢到衙门里去了,就是为的躲避是非。”
    夫人听了,也是哑然,怪不得这些日老爷都是愁眉不展。
    往日老爷无论怎样,都绝口不与她说那些官场之事,今日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当今的东阁大学士胡士广阁老,你记得吧?”
    见夫人点头,俞宏斌摇头说道:
    “当初咱们的儿子赴京会考,他是同考官之一,最后中进士,那是欠了阁老的大人情,大关系。”
    “这次奉旨下到山西查办晋商的却是胡阁老,这真是让我为难,里外不是人啊,唉!”
    夫人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张口劝道:
    “老爷,你是按察使,查司办法是本分,科场事与你何干,你怎么好因私废公呢?”
    “唉,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人情世故?”俞宏斌道:“欠了人情,也是被攥住了把柄,一个不慎,是要死人的!”
    “实在也是晋商太不成话!听说有不少官员都曾收受过他们的贿赂,连胡阁老也不例外…”
    “商贸之事虽然难查,但对督办司来说,通关节者没有不举目了然的,为了避嫌,这次连我都没有敢去见胡阁老一面!”
    夫人问道:“胡阁老受贿,老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俞宏斌一愣,道:
    “今年春节,祁县曹家派人运了两大车东西往京,定是疏通关节,胡阁老为晋籍重臣,岂能不被渠家所重?”
    “可有证据?”夫人又问。
    俞宏斌喃喃自语:“证据?”
    忽然间,他茅塞顿开,拍案道:
    “倒是如此,就算受贿,证据也在家中,胡阁老断不会如此糊涂,承认此事,而传言只是传言,就算晋商以此相要,也不过一面之词。”
    “这样一来,既能还了这份人情,也可说是我秉公执法。”
    “夫人,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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