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兵灾啦!”
    “都指挥使李洪造反了,快跑啊!”
    街上四处都是这样的喊声,打眼一看,就看见几名青皮当街大打出手,将一个老人活活打死,然后将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拖入小巷。
    女孩叫喊得撕心裂肺,青皮们脸上洋溢着狞笑和淫笑,很显然,转眼之间,方才还秩序井然的街上,现在已经彻底乱了。
    而李正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无暇去管什么维护治安,如何保住身家性命,这才是他想的头等大事。
    街道的拐角处,出现一队卫所兵,约在百人上下。
    这人李正很熟悉,正是与他同等职位,但却坚定支持李洪造反的指挥佥事邵士彦。
    邵士彦和李正,原本都是李洪的心腹,可是在这场兵变之下,两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心思。
    李正由于在山西、畿辅接连碰壁,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尤其是在山西看见当地的井然有序,更是感觉这次兵变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怎么来了?”
    李正蹙眉喃喃出声,身后的一干卫所武将和家丁也都发现了邵士彦。
    此前他们是同僚,可是现在,他们一个是造反逼宫的反贼,一个是临时退缩,打算支持朝廷的官兵。
    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出很多,而且街上都是乱兵,李正缓缓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静等对方前来。
    邵士彦早和李正私下不睦,除了李正,他这个指挥同知才是陕西真正的军队二把手。
    他得到消息,说李正躲在此处,便立即带上家丁第一时间赶来,就是要趁乱除了这个对手。
    他来到门前,听屋内寂静如斯,盯着千户看了半天,方道:“别躲了,李正,你现在出来,我不杀你。“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李正持着雪白的钢刀跳出来,上来就是一脚,一边骂道:
    “姓邵的,枉你活了三十有六!不自思善,以保晚节。谁料大明养你千日,不思报恩,竟然助纣为虐,谋害天子!”
    “国朝待你何等厚恩?而今你竟与那都指挥李洪思谋在西安城内发动大兵,造反作乱,真是忘恩负义至极!”
    “你就没有想过,来日何以面对九泉下,生你养你的爹娘!”
    邵士彦不为所动,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不过是怕了,怕了朝廷,怕了那个昏君。”
    他灵活地闪避到一旁,躲在一众家丁身后,猛拔出佩刀,恶狠狠地朝李正及其身后一干卫所武将说道:
    “那昏君妄动卫所,这正说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大明气数已尽!”
    “至于他的恩德么,天子对我哪里有过什么恩德?”
    “历朝天子无有敢轻动卫所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见鬼去吧…!“说完这些,邵士彦哼哼一声,喊道:
    “举铳!”
    李正等人闻言大惊,但此时街上已为乱兵占据,将他们和自己的家丁团团围住。
    “砰砰砰——”
    随着一阵爆响,李正等二十余都死在鸟铳的齐射之下。
    李正身中数发铅弹,又被乱兵刺中,浑身冒血,强行挣脱乱兵向前几步,一口将鲜血喷出,喷在邵士彦那张呲牙裂嘴的老脸上,顿时将后者的脸庞溅得更加狰狞可怕。
    他晦气地吐了口唾沫,叫道:“来人,速给我净脸!老子还得出去见都指挥,武力劝谏!“
    ......
    卫所军的集合速度,远远超出李洪的意料。
    尤其听见这次是去与天子禁军勇卫营对阵,更是吓倒了一大片人。
    勇卫营是什么?
    那可是从九边选锋选出来的,一次扩招才新增两千多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浑身那装备,也根本不是他们能比的。
    西安城南,地上的小石块和砂砾在不断跳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躲藏在民居中的百姓们眼前,一队骑兵隆隆而至,为首一员大将,身着黑色罩甲,手上持着一柄亮闪闪的宝剑。
    “勇卫营天子禁军入城平乱,百姓毋需惊慌!”
    勇卫营人人都会马术,只是挑选集中技艺最精湛的组成骑兵队,他们下马是步军,上马便是骑兵。
    五千余名勇卫营骑兵,自西安城各门蜂拥而至,铁蹄仿佛踏着鼓点,轰隆隆进入城内。
    城头的卫所军远远见到,无不是心惊胆颤。
    甚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放炮,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勇卫营骑兵已经入城,进入街巷,到处截杀乱兵。
    “砰——!”
    这不是放炮的声音,却是李洪手下一员千总,拿着刀恐吓卫所兵们放炮,最后引起炸膛的声音。
    卫所兵平时净给军将们在田地干白活了,虽然穿着一身官军制服,骨子里却是一个十足的农民。
    他们根本没经历过任何阵仗,平时就连操训都是少有,更别提放炮这种技术活了。
    卫所兵们逼不得已,手忙脚乱的将弹丸填入佛朗机炮,然后想也没想,就直接点火发射了…
    这门佛朗机炮从万历年间就扔在这里,不知多少年未曾发射过了,何况这些卫所兵也根本没经历过放炮的培训。
    他们在放炮之前没有任何前后准备,那些弹丸也不知道扔在这里多久了,竟然就敢直接往炮管子里胡塞,最后连放炮的步骤也错了,自然而然便直接引起了炸膛。
    炸膛引起的碎片乱飞,将周围几个卫所兵炸得粉碎,血肉散落一地,连惨叫也没发出一声。
    这一炸,炸没了卫所千总最后的顽抗之心。
    他看了一眼城下不断涌入的骑兵,看看对方浑身披挂的铁甲,背负的亮闪闪虎枪,还有手里握着的那些他们见也没见过的短小手铳。
    千总犹豫一会,扔了刀转身就跑。
    千总都跑了,城头的卫所军更加军心涣散,顿时便一哄而散,扔下刀枪,四处逃命去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兵败如山倒
    李洪知道勇卫营作为天子嫡系禁军,战斗力十分恐怖,但是并没有想到自己麾下的卫所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校场,话还没有喊完,城南便是一泻千里。
    “不好了都司,城破了,陈策带着勇卫营骑兵,不知多少,正奔着这边来了!”
    听见家丁狂奔回来喊话,一众决意清君侧的卫所武将们,脸色骤然都变了,一个个都是惶恐不安。
    “怎么会这么快?”
    “那勇卫营难道是天兵下凡吗!说句话的功夫,就打进城来了?”
    观此时聚在校场这些家丁和卫所军的队列行伍,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李洪,也算是稍有几分统兵之才,奈何没有用对地方。
    在周围一众卫所武将当中,李洪家丁最多,装备也是最好,人人披挂着铁甲,手握钢刀,和边军都相差不多。
    近四百名家丁,也不知为了养起这些人要贪污多少军户的饷银。
    当然,这钱不白花,眼下卫所制度糜烂造成的后果,便是将领蓄养家丁,谁的家丁多,谁的地位就高。
    官职越大,名义上能带的兵就越多,自然空饷就多,蓄养的家丁也多,四百家丁,足以让李洪在这个都司的位子上稳稳坐着。
    这些家丁,往往都是只知有上官,却不知有朝廷,一旦事变,都是会跟着上官死战的。
    “都司,下令吧!”
    一名卫所千总说道:“要是让勇卫营就这么打赢了,只怕下一步就是要裁撤卫所了!”
    另外一名千总听到,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家丁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官身,拿什么吃饷养家丁?没了家丁,如何在这个世道立足?”
    余的卫所武将们也都纷纷附和。
    “是啊!朝廷这不是把大家往绝路上逼吗!”
    “都闭嘴!”邵士彦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盔甲上已经沾了一些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李洪见到,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他妈的,这些禁军,手里都拿着个短铳,大老远就在冒烟,打在身上,连披着布面甲的家丁都扛不住!”
    邵时信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手铳?”李洪一愣,喃喃道:
    “我好像听说过,是军器司去年研制的,现在只有九边的边军才有配备,没想到威力竟然这么大!”
    说到这里,李洪的眼皮跳了跳,露出凶光。
    “弟兄们,出去和他们拼了,随我清君侧!铲除阉党!”李洪抽出明晃晃的雁翅刀,大声喊着冲了出去。
    西安兵变,看似十分混乱,但其实一切都早在朱由校的意料之中。
    卫所军到底有多少,真实数量谁也不知道,但是能确定的是,人数至少是勇卫营的三倍。
    五千勇卫营自西安城四个门同时攻击城内的卫所军,这是一场在明知对方兵力远多于自己却仍要主动进攻的战斗。
    但是正打算看热闹的地方官府文官们谁也没想到,这场战斗居然会如此顺利。
    面对精锐的勇卫营天子禁军,卫所叛军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进城前,陈策早为各队划定了活动范围和攻击计划,从马蹄声自禁军大营而起开始,勇卫营的计划就在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相比于勇卫营的纪律森严,卫所军就显得十分参差不齐。
    都司官李洪还在城中校场动员,手下的两名心腹李正和邵士彦便闹了矛盾,他们的部下在城内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李正最后死于乱军之中,连带着二十几名卫所的武将。
    这些人一死,他们的部下完全没了约束,立时成为十恶不赦的兵匪,在城中四处抢劫。
    而这些人的部下,实际上对李洪这个都指挥使并不感冒,大头兵听信家丁的话,而家丁只忠于自己的长官。
    等他们各自的长官一死,谁还管什么清不清君侧,抢就完了,杀就完了,趁乱多捞点好处才是正事儿。
    而作为陕西都司实际上的二把手,邵士彦先和李正争权夺利,而非一齐谋事的选择,也是卫所军直到勇卫营大举入城还没有形成战斗力的主要原因。
    卫所糜烂,不只是军户怠战,也有绝大部分武将根本不知兵事,怕死贪财的原因。
    等到邵士彦转头过来打算聚拢卫所兵的时候,发觉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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