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朱翊钧没少研究明朝的事情。结果发现万历朝除了张居正以外,还有一个人非常有意思,这个人就是张四维。
    从身份上来说,张四维是高拱的学生。徐阶培养了张居正,高拱则培养了张四维。
    关键是张四维和高拱的关系还非常好,一直以来张四维都和高拱有通信,高拱没少给他出主意。
    按理说,张四维应该和张居正格格不入才对,毕竟张居正当初搞走了高拱。
    可事实上,张四维和张居正两人的关系非常好,张四维非常支持张居正的改革,在内阁当中把自己当成了张居正的秘书,张居正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如果说张四维也是赞成改革、为了国家好这才跟张居正走上一条路,那后来对张居正的清算又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死了以后,张四维就拿冯保开刀。如果说这是为老师报仇,那么后来聚集一大批旧党人士在身边,这是支持新政?
    朱翊钧琢磨了几天以后,忽然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严嵩当权臣,徐阶也跟他斗。当时的徐阶是怎么做的?
    对严嵩言听计从、委曲求全,甚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做妾,这手段熟不熟悉?
    等到严嵩倒了以后,隆庆皇帝上位,高拱也跟着上了位,彻底打倒了徐阶。
    反过来,徐阶的学生张居正扳倒了高拱。高拱的学生就是张四维,看看张思维对待张居正的态度,像不像当年徐阶对待严嵩的态度?
    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从这里就已经有苗头了。
    后来张居正倒了以后,看看张四维干的事,大概也就明白了,除了这些事情以外,在这次的科举当中也有张四维的影子。
    这场殿试主持阅卷的就是张四维,他把张居正的儿子放到了二甲第一。
    这件事情,朱翊钧敢相信,绝对不是张居正授意张四维这么干的。他绝对不可能告诉张四维“把我的儿子放在二甲第一”。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张四维自己做的主。为什么选在二甲第一这个位置上?
    首先,不入一甲,不是状元榜眼和探花,没那么显眼。
    其次,二甲第一可以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也就是将来还能入阁做大学士,前程一点不耽误。
    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看起来对张居正最好。
    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张居正的儿子被放在这么高位,他的才学是否配得上?
    让儿子选庶吉士入内阁,是不是张居正真实的想法,真的没有人知道。
    如果是,那没话说;如果不是,这就是张思维为了讨好张居正,或者说是为张居正挖坑。
    科举是天下读书人的出头之路,你张居正的儿子上了这么高位,你们家垄断了科举、断了所有人的前程,你张居正要干嘛?
    你就是读书人的公敌啊!
    这就是裹了蜜糖的毒药,吃的时候甜,事后会要命的。
    结果万历皇帝把这件事情做到了更高的一个层次,把张居正的儿子做成了榜眼,而且公开说“先生为国有功,朕赏无可赏,那就照顾一下先生的后人吧。”
    这里面有个问题,恩荫在明朝是有的,封赏后人也是有的。只不过那些封赏都是世袭的武官职位,多为锦衣卫;立大功劳的话可能会封爵,但绝对不会在科举上动手脚。
    因为恩荫一个官职,谁的饭碗都不抢也不砸,只不过是朝廷多付出一点俸禄。在科举上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抢了别人的名次、断了别人的前程,这是要命的仇。
    虽然起因是什么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万历皇帝和张四维两人把张居正推到了火上,直接让他上了烧烤架。
    几年以后又把张居正三儿子弄成了状元,怎么看都是在复盘这个操作。
    反正在朱翊钧看来,这件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更不是张居正想给儿子一个前程那么简单。
    严嵩、严世藩父子的例子远吗?
    朱翊钧撑着下巴,眼睛微眯看着张四维。看来争斗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拱给张四维出的主意让他学徐阶,只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张四维的想法和做法是正确的。
    朱翊钧又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张居正,心里面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这里面太复杂了。
    你伸一把手,我推一把;你拉一把,他拽一把,事情就偏离了主线,而且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八章 张嗣修高中榜眼
    很快,殿试的卷子就答完了。
    接着就是繁忙的阅卷,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下唰唰唰翻卷的声音,时不时会有小声的讨论之声。
    这和朱翊钧没有什么关系,他依旧在等待,等待考官选出十张最优秀的卷子,定好排名送到自己的面前。
    如果自己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基本就会按照这个排名定下这次科举考试的名次。
    这个过程要持续很久,朱翊钧中间还顺道吃了个饭。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卷子也就弄得差不多了。
    果然与预想的一样,张居正的儿子被定在了二甲第一,也就是这次科举考的第四名。
    看着站在面前的几位内阁大学士,朱翊钧微微一笑。
    将面前的卷子翻了翻,朱翊钧缓缓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张居正,笑道:“张先生,朕听说先生的二儿子也参加了这次科举,不知成绩如何?”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站在旁边的张四维心中一动,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吕调阳。
    只见吕调阳依旧老神在在的站着,仿佛什么事情跟他都没关系一样。
    张四维转回头不动声色的捋着胡子。
    张居正向前走了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臣子嗣修今年参加科举,侥幸得中,臣心中也是喜悦的。”
    “原来如此。先生可以更喜悦一些了。”说着,朱翊钧拿起一份卷子,笑着说道:“这份便是张嗣修的卷子,文采斐然、卓有见识,看来是得了先生的真传。被定在二甲第一名,朕觉得有些委屈了。”
    朱翊钧说完,目光紧紧的盯着张居正。
    朱翊钧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想判断一下这件事情是不是张居正让张四维做的。
    如果是,那自己对张居正是一个态度;如果不是,那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结果却让朱翊钧失望了。
    张居正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这种养气功夫,让朱翊钧很佩服,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让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向前走了一步,张居正躬身谦道:“陛下,臣子的学问,臣是知道的。这二甲头名,高了。他的名次应该在三甲合适一些。”
    “首辅这话我就不赞成了。”这个时候,张四维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对朱翊钧躬身道:“陛下,科举考试考的是学问。张嗣修的这张卷子,文采斐然、见地不凡。臣也是斟酌了良久,思虑了再三,这才将其定在了二甲第一。”
    “说起来还是有些委屈张嗣修了,臣想着他是首辅的儿子,所以压了压。如果按照真实的成绩,定在一甲第三也是可以的。”
    张居正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张四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臣子的学问实在当不得如此高的排名。”
    两人在争论,朱翊钧却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了吕调阳。
    估计在这个时候,这位就应该想退了吧。
    毕竟当初张居正大儿子考试的时候,就是在他的手下名落孙山的。如果什么都不说,或许这事也就那么过去了。
    可是其中却夹杂着海瑞的一封信,上来就告诉吕调阳:你可不能因为张居正的权势就为他儿子舞弊啊,一定要公正,一定要公平。
    可什么是公正?什么是公平?
    张居正的大儿子落榜了,就是公平吗?
    不一定吧?
    结果张居正的大儿子他就是落榜了。或许是考得不好,或许是学问不成,或许是受人打压。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如果没有这一次,那也没什么。
    这次张居正的二儿子被定了这么高的一个名次,还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吕调阳在朝中瞬间就变得有些尴尬。
    如果这个时候不拔一下张嗣修,或许还好办。结果万历皇帝选择了拔一下,给张嗣修更进一步,于是吕调阳就更尴尬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吕调阳也很果断,果断的选择了回家。
    这朝堂上不好混了,赶快跑吧。
    这是一个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虽然站在那里也没什么感觉,面不变色,一副跟我没有关系的样子,但是朱翊钧相信他的心里绝对不会平静。
    上辈子你跑了,这辈子你想跑?
    门都没有!
    “两位爱卿,不要再吵了。”看着张居正和张四维,朱翊钧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朕做主了,张嗣修就定在榜眼上。”
    “陛下,不可啊!”张居正连忙阻止,甚至撩起衣服跪在了地上,面容严肃的说道:“臣的儿子不足以为榜眼,这传出去,会让天下人耻笑啊!”
    张居正说的言真意切,但是没什么用。即便你是发自真心的,又能怎么样呢?
    让人看到了,还会说你在演戏。
    朱翊钧连忙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张居正的身边,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言真意切的说道:“先生不必如此,张嗣修是真的有学问。张爱卿不都这么说了吗?”
    说着,朱翊钧指了一下张四维,“而且朕看那几份卷子也就是在须臾之间,没什么太大差别。如果不是为了避嫌,朕甚至想点张嗣修为状元,一个榜眼已经是委屈了。”
    “何况他是先生的儿子,先生于大明有功,朕无以为报,也就只能照顾一下先生的后人了。”
    说完,朱翊钧走了回去,看了一眼张四维说道:“张爱卿,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把张嗣修定在榜眼,其他的事情你来操办。”
    “是,陛下。”张四维向前走了一步,恭敬的应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张四维笑着来到张居正的面前,拱手说道:“首辅,恭喜恭喜!张嗣修高中榜眼,当为天下读书人楷模!贤父子同殿为臣,也能传为一段佳话啊!”
    看了一眼张四维,张居正笑着说道:“同喜同喜!”
    一边的吕调阳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向前走了一步,向张居正道了喜。
    这反而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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