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攸宁看着他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背过去时却抬手把鼻血胡乱一抹,留下的背影不由生出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赵清絃内心天人交战,实际上也不过几息的长短,未待陈胜把他看得真切就已朝反方向走了。
    王粲见盈月寻来,笑问:“赢了?”
    盈月一脸邀功:“可别小看你女儿啦!”
    一直伴在王粲身旁的男子也开口赞道:“还以为你需要再花点时间,不想这段日子功夫长进飞快,出乎我意料了。”
    盈月一听,立马抓住男子的手臂:“还是泓叔疼我!哼,倘若我带上『穿云』,用的时间更是能缩短一半呢!”
    王粲上手捂住她的嘴,假装不经意地瞟向陈胜几人,所幸的是他们不曾耳闻名刀穿云的威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盈月见他神色凝重,点头以示明白,巧妙地换了个话题,楚楚可怜地望着王粲,控诉道:“干爹不称赞女儿也罢,还这般小气,连女儿亲近泓叔的话语也听不得。”
    陈胜看着眼前这幕温情的景象,向自家妹妹招手问了个来龙去脉,才知道王粲二人在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来点些吃食暖身,闲聊半日,替她赶走了不少宵小之辈。
    他对盈月的好感又添几分。
    沐攸宁望了眼天色,再不走怕是赶不及看第二场比武,打算先向几人道别,然陈胜极快地端来一碗甜酒,声音绷紧:“姑娘方才买那么多红薯,想来是嗜甜的。我们也不能白吃姑娘的东西,就……请尝尝我小妹的手艺,这酒酿团子在城内也算是一绝。”
    似是看她犹豫,陈筝止住收摊的动作,帮忙劝道:“姑娘可别嫌弃,这酒的味道虽甜不腻,不易醉人,我可没有自夸的!”
    团子色白圆润,颗粒分明,甜酒的香气更让沐攸宁嘴馋,她没有推托,雍容含笑:“哎呀!谓曰却之不恭,那就让我解解馋吧!”
    王粲见她喝得极快,啧啧两声调侃起来:“这小姑娘也是直爽啊,就像刚才那位公子,喝起酒来比我这个大叔都要急!酒还是要细细品尝才对味的,年轻人性子太急不好!”
    沐攸宁舔舔嘴唇,意识到他说的是谁,脸色突变,问:“他喝酒了?”
    众人见她神色不对,怔愣一瞬,仍是诚实回答。
    不对,酒的味道他怎会辨不出来?
    沐攸宁眉头紧拧,他们说得真切,可赵清絃那模样哪像喝了酒?她压下疑问轻叹一声,可惜道:“刚才的公子长得好俊,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姿态,没想到他喝起酒来竟如此粗野,实在令人失望。”
    陈筝已收好摊,一行人往东街的酒楼步去,她掩唇轻笑,凑近沐攸宁道:“可不?我看了也着实吓一跳,不过说他粗野,倒不太贴实。”
    盈月兴致勃勃地搭话:“按我说,那样的公子定是被俗世规条囚困太久,瞒着家丁逃出来,怕自己融入不了才故作此态!”
    深怕两人不信,她用力地点头,补充道:“定是真的!我看的话本都这样写,你们想啊,他那么瘦弱,怎么都不像在江湖行走的人吧?所以只有这个可能了!”
    王粲不打算掺和几个小姑娘的对话,听陈胜有意邀盈月到逐风楼,虽为赵清絃的话而焦急,却也不想败了女儿兴致,意有所指地提醒她:“既陈少侠他们愿和你这皮猴子交好,义父我也不好阻挠,紧记别出卖为父,不然今夜还得替我洗脚!”
    盈月作状地以手捏着鼻子,嫌弃道:“不是女儿出卖你,而是爹爹的脚气实在熏人,你不想被人笑话就别在大街脱鞋了!”
    温情的氛围让赛后的几人安心不少,王粲二人离开后便更是明显,陈筝拉着沐攸宁和盈月走在前方,为两人介绍云州的大街小巷。
    沐攸宁耐心静听,虽然沐殖庭曾领她把云州逛了个大半,可那时的他另有意图,别说城中大小商铺,甚至连鼎鼎大名的逐风楼都未曾带她去过。
    后来赵清絃醒了,但他俩并非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澄流更是偏爱各处的地道小食,有名气的酒楼饭馆反而看不上眼,这就错过了不少地方。
    陈筝滔滔不绝地把逐风楼的菜式都报了一遍,用力地咽下口水道:“最有名的当属『软羊』,是逐风楼的名菜,羊肉本就稀缺,还是以整只羊辅以佐料焖在砂锅,小火炖熟后改而蒸至软烂,入口鲜甜不膻,工序繁复,价格昂贵,非我们平民能吃得起。”
    盈月啧啧称奇:“当真?我来时在馆子有尝过羊肉,可不仅闻起来膻,入口更是满满的腥臭味,可不想再吃第二遍了!”
    沐攸宁:“不不不,煮得好的羊肉确是没有丝毫膻味,就连羊下水的味道也好吃极啦!”
    朱繁翰:“姑娘真有吃过羊肉?我们师门不富裕,这次还是师父到赌坊赢了一笔才能到逐风楼开开眼界。”
    陶潜没好气地拍了他的头一下,这样的事并不光采,朱繁翰那样不经脑子说出来,被有心人听去定会认为他们是什么不正经的门派。
    沐攸宁却是不在意:“有的,我嫂嫂擅长料理,做得一席好菜,只要你们说得出的她都有办法煮成佳肴。”
    朱繁翰听得心动,揉着后脑问:“姑娘住在哪里?既在这里相遇,也算是朋友了,有空我能去拜访你嫂——哎唷!”
    这次倒是陈胜伸手教训他,嗔道:“规矩呢?”
    沐攸宁笑而不言,随他们到逐风楼后就要挥手道别,陈胜愣了愣,以为她是同意和几人用饭才跟来,怎么就要说走呢?
    “姑娘真不留下尝尝?逐风楼一座难求,虽不能放话说请你吃软羊,可添几道小菜还是足够的。”
    沐攸宁顿了顿,她至今仍没报上姓名,是因为看出陈胜师门上下对邪教抱有极大恶意,单是提起也会让陈胜气愤不已。
    都已经同行一路,若还刻意留下,身份被揭穿时怕会把他们气得不轻,她摇首道:“比武就要开始,我想去看看有无我所寻之人。”
    朱繁翰眼珠一转,悄然问:“姑娘要比武名单吗?”
    “比武名单?朱少侠是怎么得来的?”
    “我……”他期期艾艾半晌,最终一咬牙道出真相:“先前在玉城门弟子身上偷来打算拿去卖,姑娘有用,我们能做个交易。”
    “真是武林大会的名单?”沐攸宁重复问了一遍,这实在是出乎她意料,难怪刚才朱繁翰说话笃定。她观察了一路,同心门除陈胜外的两人对武林大会所知不多,难怪朱繁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透露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今日是武林大会的首日,按照赵清絃的打算,其实她继续比赛,过不了多久也能找出沐殖庭的去向,甚至必将迎来两相对峙的局面,她坚持想先找出沐殖庭不过是怕那时场面混乱,生了变卦。
    可眼下既有现成的快捷方式——
    “我并非求财,应该说更想向姑娘提个条件……”朱繁翰见她并不抗拒,憨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知姑娘意、意下如何?”
    “好呀。”沐攸宁回头与他对视,一双桃花眼湛然如星,声调甜软地应道:“什么都可以。”
    ***
    云州商贾云集,若有幸到过西殷的都城益京,在主城随商队南下,这样的感受便会更强烈。
    鉴于西殷气候干旱,前朝曾提倡举国兴建运河。为免劳民伤财,最后敲定以云州为枢纽,于内城开凿一条直通城外泖江的渠道,若是能成,不单能让商船通航至南方宙国,更能溉田千余顷,确保城中农事发展。
    这样的工事一旦开始,便是场灾祸。
    先是强征大量民工为役,后因耗费庞大致使国库空虚,不得不加大税收,然各家各户不论男女长幼均已被挑选服役,生产力大降,面对加重的税项犹如雪上霜,难以负担。
    百姓苦了六个春秋,运河建成,云州纳入重城之一。
    漕、商船启航一年,然因政治不靖,逢战事纷扰,民军渐集于相、顾二州,北往益京城讨伐,彼时朝庭已沦为强弩之末,加之内政酿祸,民心尽失,终难抵抗,迎来亡国。
    新帝行事风雷厉行,平息内乱同时遣兵镇压边陲,默许百姓丢弃杂物于渠道泄忿,及后又废弃运河以抚民心。
    这费尽人力钱财,启用不过一年的工程如同笑话,云州内城后被民众取谐音“运河”,戏称——云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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