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儿女和父母的缘分就是个渐行渐远的过程。我能为你遮蔽一时的风雨,却也不是一辈子,不能代替你去感受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能代替你去成长。我想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折断你的翅膀,虽然有不同意见,仍然尊重你的决定。”
    养儿方知父母恩……
    许曼言低下头,她何尝不知道,母亲这么晚不睡觉,熬着夜,坐在这里等是为了什么。
    “平安喜乐,是妈妈对你最大的期望。”
    “我会好好的,妈妈你相信我,真的,我会好好的。”
    许如清拍了拍许曼言肩膀,回了卧室。
    她白天的盘发已放下来,在转身的瞬间,曾经如瀑如藻的黑发,已银丝斑驳。
    许曼言鼻头有些发酸,捂住被过分明亮的灯光刺痛的眼睛,阻止里面继续凝聚液体。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提示音响,点亮了屏幕,弹出一条消息,是傅临江问她睡了没。
    她直接将手机翻了个面,权当作没有看见。
    ——————
    第二日,许如清要她收拾收拾出门,一起去见朋友。
    “什么朋友?”许曼言问。
    “搞艺术的朋友。”
    许如清含糊答道。
    只当是位画家,许曼言没多想,化了个淡妆,选了条许如清比较满意的白底绿花裙子穿上,母女俩手挽手准备出门。
    刘阿姨啧啧感概:“你们俩站在一起,真像姐妹,不是母女。”
    “哪里有那么年轻。”
    许如清笑着抹了抹额发:“连白头发都冒出来好多了,原本是有一根拔一根,现在连拔都懒得拔。”
    “可以染发啊。”
    “麻烦,隔不了多久长出来的又是白的。”
    ………
    双方碰面的地点约在795艺术馆,来接待的男人叫罗成,与许曼言年纪相仿。
    许曼言本以为,他只是艺术馆负责接待接洽画展事务的工作人员,没想到在许如清介绍下却得知,他是艺术馆真正的主人。
    难怪初见时,许如清那般客气。
    就算没有许如清介绍,从小对艺术耳濡目染,会特别留意当地相关消息的许曼言也知道,795作为私人艺术馆,幕后经营者人脉广阔,是位实力雄厚的收藏家。
    没想到老板还这么年轻。
    许如清找了个借口,将空间留给言明都处在单身状态的两人,目的不言自明。
    相亲。
    她知道女儿喜欢长得好看的,刚好眼皮子底下有位容貌不下傅临江的后辈,还是她国内好友的儿子。
    而且,罗成不仅长得好看,还财力雄厚,比起傅氏集团那种做房地产起家的暴发户,艺术品交易市场风生水起的他,在许如清眼里有品位,且有格调得多。
    许曼言万万没想到,母上大人不强求她离开中国,又心生一计,索性找寻本地看得过眼的青年才俊,给傅临江树情敌。
    难怪特别叮嘱,要她打扮了才出门。
    她该庆幸表现得没有过于用力,连妆容都几近素颜效果吗?
    她不知道的是,她今日妆扮凑巧落在罗成审美点上,类似红装素裹,即淡雅,也明艳,顾盼生辉又鲜活自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尤其是追求美,能追求到近乎偏执的艺术家。
    原本纯粹只是出于尊敬许如清而配合,打算敷衍一番面子上过得去的罗成,看到许曼言第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神变了。
    他迅速改变了想法。
    “有幸和伯母打过几次交道,那时就觉得,她那样的美人太少有,即使岁月流逝也不败颜色,还和她开玩笑,若是有女儿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
    只说认识,没说谈恋爱,给双方留足了余地,又借着夸赞母亲的美貌,暗戳戳间接夸了女儿,拉近彼此之间的渊源和距离。
    许曼言笑了笑,没接话,指着旁边的雕塑随便问了个问题。
    罗成在情场惯于掌握主动,不急着表现得过于热情,两个人边走边聊,接下来的话题皆和艺术馆里的展品和艺术馆的运营有关,罗成是行家,有心招待自然游刃有余,既不冷场,也不热络,举手投足、言辞谈吐,无一不展示他的风度与专业。
    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有心的话。
    许如清说的走开一会,足足等到许曼言聊天已经聊到口干舌燥才回。
    她一来就问:“罗成,中午有没有时间,和阿姨一起吃个饭?。”
    罗成脸上笑意漾开:“那就让我尽地主之谊,由我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
    “阿姨您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您的画还要在我们这展出呢,您愿意将画作放在我们这家小艺术馆里,让我们蓬荜生辉,非常荣幸。”
    “哪里能算小,都已经在国内鼎鼎大名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商业互捧。
    吃饭的地方就在附近,一家高档旋转餐厅,位于六十多层,巨大的玻璃可远眺海景,将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我突然有点事要先走,你们慢吃慢聊。”
    点完菜还没上,许如清故技重施,又想把两人落在餐厅互相熟悉。
    这次许曼言不干了,牵住她手:“妈你去哪,还是我送你比较好。”
    许如清本来就是装的,哪里肯依她,一把将人重新按回座椅:“妈妈有人接,不用你管。刚才不小心菜点多了,你和罗成慢慢吃。”
    听得许曼言几乎要翻白眼。
    这借口找的,暗示得,也太明显了点……
    “罗先生,不好意思。”
    待许如清走后,许曼言决定把话说清楚。
    不是没看到罗成眼里的小火苗,但现在的她,实在无心展开新恋情,连敷衍或者勉强的姿态都做不出来。
    “没关系,阿姨不在,我们俩吃也是一样。”
    “不,我是想说,我不知道我妈带我去艺术馆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如果知道的话,我想我不会去。”
    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罗成单刀直入:“那么我还有机会吗?”
    许曼言垂下头,长发遮住脸上表情,沉默了几秒后,低声说了句:“我们不合适。”
    “其实先前聊天时我感觉到了,许小姐似乎心有所属。”
    “也不是。”
    许曼言辩解道。
    罗成笑容依旧:“不知道许小姐是否听说过一句话;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
    作者有话说: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
    ———《洛丽塔》
    第九十四章
    有这么明显吗?
    许曼言当然知道这句话出自于《洛丽塔》。
    不仅知道, 甚至还能背诵出余下几段。
    不习惯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交浅言深,她露出洒脱的笑:“想掩饰却欲盖弥彰,想挥霍却得不偿失, 想挽留却渐行渐远,想回忆却苦不堪言,这是《洛丽塔》里面的爱情, 但不是我的。”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 傅临江也许曾经是生命/之光, 欲念之火,却和罪恶实在不搭边, 她爱得坦荡,放手决绝,哪怕现在不得不承认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念想。
    垂着薄薄眼皮, 罗成嘴角勾起:“请不要介意我牛头不对马嘴的类比。其实我只是看到离我们几米左右的地方,有位先生好像很面熟,想起某些传闻,知道为什么我会铩羽而归罢了。”
    是谁?
    心里有个答案,许曼言下意识抬头张望。
    却被罗成伸出手掌按住脑袋, 用狡黠的目光盯着她,示意她别乱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位先生应该姓傅, 去年佳士得拍卖会出现的《春山居士图》被他拿走, 我一直耿耿于怀, 许小姐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配合一下, 不要一而再再二三的, 让我在他面前失手。”
    许曼言:“……”
    这是什么奇怪的找回场子的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趁着她怔愣的功夫,罗成举起红酒杯,碰了碰她面前的饮料,扬着和傅临江同样矜贵,却不清冷的温柔面庞,如春风入怀志得意满,将整杯酒尽数饮尽。
    他压低声音,将头凑近:“其实我不是看出你很爱他,而是看得出姓傅的很爱你。”
    许曼言无动于衷地扯了扯嘴角:“我该说你的视力很好吗,隔那么远也看得清。”
    “当然。”
    罗成似笑非笑:“目光太直接,连掩饰都没有,我一看就知道,他势必穷追不舍。本来君子有成人之美,如果换成别人坐在那,我大有可能起身走人,但是他抢了《春山居士图》,我得抓住机会让他难受一番,让他也患得患失,坐立难安。”
    想到画语江阁里,某个包厢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个名家字画,许曼言蹙眉问:“那幅画你很喜欢?”
    收敛住面上笑,罗成认真解释道:“不仅仅只是喜欢。那幅画我外祖父曾经收藏过,是我外婆的嫁妆,后来因动乱遗失,上面还钤盖了外祖父的收藏印,意义非同一般。”
    他出自书香世家,祖上门庭显赫,外祖父是位收藏家,尤爱收藏书画古籍,与外婆成婚有那幅《春山居士图》的功劳在里面。
    可是在那个大时代里,命运颠簸不堪,家中许多藏品遗失,别的还好,外祖父都放下了,唯有《春山居士图》始终念念不忘,一直说要找回来。小小年纪的罗成听他念叨过许多次,牢牢记着,几乎继承了老人的心结。
    “你没拍下来,是因为……钱没带够吗?”
    这么意义重大的拍卖品,罗成却没抢到,想来想去,许曼言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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