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拱手:“是,下官明白。”
    姜令窈一路往前走,眉头微蹙,并未因侦破案件而显得出轻松高兴来。
    李大刚吩咐完手下衙差,回头见姜令窈如此,不由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满脸冰冷寡淡的沈素凝,还是问姜令窈:“大人,破案怎的不高兴?”
    姜令窈叹了口气:“案子确实破了,犯人也招供,但我总觉此时有异,但若细说异样为何,又说不上来。”
    “大抵只是我多想而已。”
    一行人说着,穿过重重树影,来到了后面的厢房前。
    后厢前后有三排厢房,前面两排都是通铺样式,每一间大概可住五至十人,最后一排都是单间,大抵为多住几人,单间都很狭窄,除了床桌箱笼,便再无法摆下更多家什。
    不过此处也都是匠人们的临住处,在御用监后面的瓦片巷,那里住的都是御用监的匠人家眷,只有工忙时候,匠人们才会住在御用监,待得闲时方可归家去。
    姜令窈没有去看前面的通铺房,她直接来到最后一排,每一间房外都有名牌,他们很简单便寻到了荣金贵的单间。
    前面的小学徒们,在被锦衣卫询问后便已放回家去,后面的单间里,如今倒是有几人在其中。
    一个是涉嫌倒卖御用监材物的陈双喜,一个则是改换户籍的冯栓子。
    陈双喜的涉案金额不算太多,统共也就三百两银钱,他胆子小,犯事还没几日,如此倒也不必重判。
    冯栓子此事要如何判,得看魏苟和顾厂公如何评议,毕竟如今荣金贵已经身死,那点睛手艺只冯栓子会,虽并未出师,好歹也还有些技艺在身。
    改换户籍说大可大,说小也小,若是魏苟当着想保下冯栓子,那求一求顾厂公,让他同锦衣卫商议一番,说不得便可小而了之。
    再说,冯栓子还得做寿礼。
    正因此,反正大门各处都有锦衣卫把手,他们也并未多派人手,只在陈双喜门外派了个校尉看管。
    姜令窈他们到时,那校尉远远拱手:“乔大人。”
    姜令窈点头,道:“陈双喜一直未有动静?”
    校尉答:“要了几次水,还说饿了,身上伤口疼,属下已送过干粮和药进去。”
    “他竟还吃得下饭。”
    姜令窈不觉稀奇,那校尉就笑了,倒不似其他锦衣卫那般冷酷。
    “大人有所不知,咱们看管嫌犯多了,真的什么样的都有,有的人即便中午要砍头,早上也能谈笑风生,有的人即便不是杀头大罪,也能自己把自己吓死,恨不得半夜就上吊自尽。”
    “不到大事临头,当真看不出一人何面。”
    这校尉年纪轻轻,说话倒是老成,姜令窈不由多看他一眼,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瞧着也就比自己小那么一两岁,倒是很见过世面。
    这般年轻做校尉的,大抵都是承袭父兄职位,家中皆是军校,能有如此见倒也不奇怪。
    姜令窈也很虚心:“受教了,谢小将帅指点。”
    年轻校尉立即涨红了脸:“我不过胡说八道,大人折煞我也。”
    简单说了两句,姜令窈便推开房门,进入徐宝财的单间。
    他在瓦片巷另有家室,此处不过是暂休之所,因此屋里干干净净,除了床上一席薄被、桌上一组粗瓷茶碗,便再无其他私物。
    姜令窈让李大顺着徐宝财的话在床笫寻找,不多时,李大还真的从地上起出一块砖,从下面摸出一串钥匙。
    当钥匙一取出来,姜令窈便顿时有些吃惊。
    原因无他,这并非只是库房钥匙,只看在粗麻绳的捆绑中,一共有三支铜钥匙,散乱在李大手心里。
    姜令窈拿起钥匙,在光下仔细翻看,看了片刻之后,姜令窈道:“这里只有一把是库房钥匙,还有两把是什么?”
    众人皆不认识,姜令窈眯了眯眼睛,道:“去问问冯栓子。”
    冯栓子就住在最西边的单间,姜令窈敲门时,里面声音很平静:“何人?”
    姜令窈道:“顺天府查案。”
    冯栓子显然以为案子还未查清,他立即道:“大人,门没关,大人快快请进。”
    姜令窈便直接推门而入,出乎她意料,冯栓子并未如何垂头丧气,他也并不知外面陈双喜和徐宝财都说了什么,他正用小刻刀雕刻手中的木胎佛像。
    见来者是见过的女推官,他便也不害怕,还问:“大人,可是知晓我师父是如何而亡?”
    显然,经过昨日锦衣卫的询问,他已经知道师父并非被什么祖师爷天罚而死,此刻倒是还关心师父死因。
    姜令窈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把手中钥匙往前一推:“我想问一问,这三把都是哪里钥匙?”
    冯栓子微微一愣,随即便低头看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全部钥匙。
    “最小的是书房钥匙,里面有咱们自己画的器图,中间那把是库房钥匙,是魏公公特地恩赏给师父拿的,另外一把……”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道:“是料库的钥匙。”
    姜令窈问:“料库里有何?”
    冯栓子知无不言:“料库里有煤石火油,用以烧窑引燃之用。”
    姜令窈心中记下这两样东西:煤石、火油。
    这四个字在她心里盘旋,把她心中的不安和疑惑重新掀起,在她心中搅起新的风浪。
    有何不妥呢?
    姜令窈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钥匙:“走,去料库看看。”
    第17章
    料库位于整个御用监最东侧,虽同窑炉很近,但中间却隔着厚厚的院墙,在料库之外放了四个大水缸,就是怕料库走水。
    近来御用监的最大差事便是佛塔,待得鎏金初成,窑炉便无用处,因此料库也关了数日,未曾开启。
    姜令窈直接捏着钥匙打开料库房门,推门而去,一进去便又是一口装满水的水缸。
    足见御用监对走水的害怕了。
    若是整个御用监烧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御用家具毁于一旦,怕是就连魏苟也要一起砍了脑袋。
    料房里一股煤油味,因为封了多日,那股味道非常冲,直奔脑门。
    姜令窈被呛得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这才缓步而入。
    料房一边是煤石,煤石用麻袋盛放,一袋袋摞得整齐,另一边则是用小缸盛放的火油,同煤石相比,火油更易燃,可迅速提高窑内温度,因此此物也是御用监常备之物。
    不过,也不知是久不得用,还是料库就要有如此多的存数,姜令窈只觉得右侧存放的火油过多,已经堆到了门口处。
    姜令窈往前行了两步,见里面除了煤石和火油再无它物,便退了回来。
    几人出了料库,皆是长舒口气,姜令窈咳嗽一声,叫来看守料库的小学徒,问:“这库房中的东西可有变动?”
    小学徒已经守了一整日,这会儿正是困顿时,听到姜令窈的话,想了好久才答:“并未。”
    姜令窈看他眼睛都睁不开,语气不由重了三分:“我且问你话,若是欺瞒上官,谎报案情,是要下狱的。”
    下狱两个字一出口,那小学徒便是一个激灵。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结结巴巴说:“大、大人,您是问料库的什么变动?小的听不懂。”
    姜令窈便问他:“这几日料库中的煤石和火油是否有多减?”
    小学徒这才听懂,立即道:“有,有的。”
    他咽了口吐沫,说起荣金贵的名字,都显得有些害怕。
    “是荣……是荣大家之前说之后所造之物要用窑炉,因此上表魏公公,多进了百斤火油。”
    姜令窈道:“荣金贵何时请令的?”
    小学徒使劲想了半天,想出一脑门的汗,最后还是道:“小的也不知,不过小的五日前也守过一次料库,那日小的往里加水,里面的火油已经足数。”
    姜令窈点头,让小学徒继续去守门,这才领着众人往外行去。
    沈素凝适才开口:“大人,如今已经结案,人便是徐宝财所杀,我们还待查什么?”
    师父离开京师时,特地教导她,她的师姐天生便适合走刑名之路,只要稍加点拨,她自己便能无师自通。
    这也是为何姜令窈年纪轻轻,却能在顺天府做出如此成绩的因由。
    她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洞察力和推断力,也比旁人更细心,更谨慎,也更灵活。
    师父当时道:“若你不懂,多问你师姐,她会给你答案。”
    “多学,多问,假以时日,你也可以出师。”
    所以此刻,沈素凝把心中疑惑说出口。
    姜令窈听到她难得开口,面容不由放松下来,她轻生一笑,倒无刚才那般凝重。
    “我知道已结案,但案情中的每一个线索,还是询问清楚为好,有时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足够把案情推向另一个结果。”
    沈素凝颔首,道:“我知道了,谢大人教诲。”
    姜令窈道:“你把这条线索记上,让李哥一起呈给大人,这条线所暂时无有结论,只做案件记录为用。”
    她说道,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已是落霞时分。
    姜令窈心中一惊,匆匆吩咐:“李哥,若是许叔那有了新的验尸格目,且记得给小沈一份,我明日同她寻来看。”
    如此吩咐完,姜令窈对沈素凝道:“快,咱们得回去了。”
    一办案就入迷这个毛病,她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以后若是经常如此,怕是早晚露馅。
    姜令窈匆匆往大门口跑去,心中有些生气,陛下也不知如何,竟是突然下旨赐婚,贵妃娘娘也未同她提前指点几句,弄得她如今还要东躲西藏,赶着回去被“夫君”接回家。
    想起以往在娘家时的自由自在,姜令窈忍不住叹了口气:“段三少简直烦死人,接什么接。”
    她说话时候,已经同沈素凝策马在路上,沈素凝那张冷淡面容,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担忧。
    “师姐,若当真不可,以后待案情查清,咱们一起去求贵妃娘娘,干脆和离了事。”
    沈素凝别看长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也因少言寡语显得很是成熟,但她毕竟比姜令窈小了一岁,这话一出口,立即便显得有些稚气。
    姜令窈原还生气,此刻听到她的话,倒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银铃,在春风里回响。
    “即便是要和离,我也得狠挖段南轲一大笔,不把他的跑马场坑过来决不罢休。”
    也不知怎的,此刻一想起未来段南轲气急败坏的模样,姜令窈就很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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