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轲比刚才御前奏对还紧张,他脸都是僵硬的,听到这话想也不想立即答:“岳父所言甚是,小婿领命。”
    等他同手同脚除了雅室,姜之省才笑着摇头,对身边的郑阁老道:“我这女婿,真是愣头青。”
    郑阁老瞥他一眼,瞧他那得意的,尾巴都要上天了。
    两位大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被陛下身边的大伴请进御书房里。
    而此刻的永平侯府中,姜令窈正在指挥着丫鬟们收拾家什。
    她一是不知自己要查几日的案子,另也不知段南轲要去几日,她这人很讲诚信,既然答应了段南轲就不会半途而废,言而无信。
    这一收拾就忙到了晚饭时分,今日段南轲归家早,难得在家中用一顿晚食。
    姜令窈很是好奇:“夫君啊,我听闻人家其他锦衣卫堂官都很舒服,整日里都是差遣手下当差,怎么轮到你这里,竟是没日没夜忙碌?”
    反正是在自己家中,也同姜令窈算是“熟人”,段南轲便也不再端着彬彬有礼丈夫模样,很是懒散地端着饭碗,往嘴里扒饭。
    忙了一天,又是御前奏对,又是“奉承”岳父,段南轲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们能跟我一样?”段南轲含糊地说,“锦衣卫也要分司部,只有北镇抚司才是重中之重。”
    姜令窈若有所思点点头,她闲来无事,便坐在边上看段南轲吃,道:“我已经收拾好家什,咱们随时都能动身,你也记得让闻竹提前收拾好衣裳鞋袜,宛平家中并不会常备这些。”
    段南轲捧着碗的手一顿,他抬眸看了一眼姜令窈,那眼神深不见底,很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姜令窈只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她问,“我可有说错话?”
    段南轲眼中渐渐有了些笑意:“没有,只是觉得娘子……很是体贴,颇为感动。”
    姜令窈白他一眼。
    段南轲轻咳一声,道:“今日在宫中偏巧碰见岳父大人,岳父让咱们离家前回家用一顿家宴,我下午已经安排好差事,咱们后日便走,明日便回家去吧。”
    姜令窈点头:“好。”
    两个人都是干脆利落性子,次日一起回了一趟娘家,陪着周慧娘和姜之省用了一顿晚食,后日中午用过午时便动身,浩浩荡荡往宛平行去。
    宛平也属燕京,亦属顺天府管辖之内,姜令窈提前上请过姚沅,得了姚沅的手书印信,这才能去往宛平。
    姜令窈坐马车,段南轲骑马,剩下的丫鬟小厮凑了一车,再加上行礼家什,一共出行三辆马车并几骑快马。
    这一番动静可是浩浩荡荡,惊动了许多梧桐巷的老街坊。
    但一听说是他们两人要去宛平游玩,立即便有人嗤笑:“呦呵,这两个倒是能玩到一起去,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
    “他们两个哪里能过到一起,我听说整日在家打呢?这一趟大概是被永平侯府的长辈嫌弃,赶他们出去的。”
    也有人说:“听闻花昼灯市灯火辉煌,走马琉璃不知凡几,不如咱们也去游玩几日?”
    姜令窈才不管这些,这一路吃吃喝喝,待傍晚晚霞漫天时,终于进入了宛平城。
    姜家位于阑珊巷的宅院就在花昼灯市不远处,进城后不过一刻左右,车队就来到了阑珊巷口。
    姜令窈下了马车,正待跟段南轲一起进入姜家宅院时,忽而听闻不远处传来喧闹声:“杀人了,杀人了。”
    段南轲眉头一挑,他低头看向姜令窈,而姜令窈也正瞧看他。
    不需多言,两人都看懂对方眼中的深意。
    “同你一起出门就碰到死人,可真晦气。”
    第38章
    两人虽相互嫌弃,但毕竟是杀人恶事,姜令窈便也未再含糊,转身从下人手中接过赤炎的缰绳,一个翻身便利落上马。
    她耳朵很灵,在声音传来的第一刻便听出了方向。
    赤炎娇|小的身影如同一道火焰残影,一晃神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行云来不及阻拦,姜令窈便疾驰而去。
    段南轲定定看着姜令窈消失方向,飞快叮嘱闻竹几句,也直接一飞上马,策马追了上去。
    一瞬间,两人便消失在巷子里。
    别看赤炎娇|小,可速度却很快,几乎可比汗血宝马,它带着姜令窈在巷中穿梭,几乎不过喘息之间,姜令窈便停在了巡铺外。
    声音来源便就是此处。
    她刚停下,身后的马蹄声便越发清晰,段南轲也是瞬时赶到。
    待得两人都在巡铺外停驻,便不约而同看向正站在巡铺外的短褐打扮百姓。
    那是个三十几许的中年男子,他身上背着个硕大的鱼篓,鱼篓里不停往下淌水,淅淅沥沥蔓延出一股子腥味。
    男子皮肤黝黑,有着明显的皲裂和皱纹,显然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渔民。
    巡铺房是有巡捕日夜当值的,此刻便有个年轻巡捕挡在巡铺外,正在同那中年渔民说话,那渔民大抵受到了惊吓,一直只会喊“杀人了,杀人了”。
    年轻巡捕略有些不耐烦,此时又瞧见姜令窈两人突然出现,脸上的阴郁之色越发明显。
    “什么人,干什么!”他斥道。
    待看清两人身上的衣饰之后,巡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僵硬,还是硬撑着道:“宛平城内切勿纵马喧哗。”
    段南轲根本不同他废话,他直接取下龙虎金银牌,一个扬手扔到了巡捕怀中:“北镇抚司临案,可是发生了何事?”
    那巡捕手忙脚乱接过金银牌,待看清上面的符文,立即神情大变,吓得差点把金银牌丢到递上去。
    他脸色刷白,结结巴巴说:“他报案说有人死了,属下,属下正在询问。”
    段南轲嗯了一声,垂眸看向那个满脸惊慌的中年渔民。
    他很是温和道:“这位老兄,你可是刚捕鱼回来?路途中是否见到了凶案?是否可以说与我听?”
    那渔民看段南轲通身富贵气派,一看便知不是凡人,加之十分和气,心中倒是比刚才笃定许多,他点头,往身后指了指,这才道:“俺今日打渔回来,还是走的往日老路,结果就在经过静夜花苑时,就……就看到里面花丛里躺了个人,红彤彤的好像流了好多血。”
    那渔民满脸惊恐,道:“俺喊了几声,那人一动不动,俺就不敢看了,赶忙过来报案。”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场景,自是害怕极了,他一路跌跌撞撞跑上前来报案,结果那巡捕可是凶悍,他一时间吓得什么都说不上来。
    还是这年轻公子瞧着客气许多,起码让人能说得出话来。
    段南轲自不会问他是否确定那一定是个死人,只对巡捕道:“你们一人留守巡铺,陪伴这位报案百姓,另外两人跟随我们去现场,这就启程。”
    外面闹成这样,巡铺房里的捕头自是已经听见,他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抢过巡捕手里的金银牌,过来恭敬呈给段南轲。
    他讨好地道:“大人,属下陪您去。”
    巡铺有马,那捕头说着便牵过马儿,领着手下三人一路往前行去。
    “大人,静夜花苑就在前方五里处,有成片花苑亭台,往年灯市开时此处会有集市,供游人买售,不过灯市在两日后,此刻静夜花苑并未摆集,白日应当只有城中百姓偶尔过去纳凉,但人并不多。”
    这捕头看起来聪明多了,说话也利落,他原本顾忌这位锦衣卫大人身边的夫人,不敢快骑,却不想这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凶悍,策马飞奔而去,他一句话刚说完,这两骑便只能瞧见马尾巴了。
    姜令窈和段南轲才不理他废话,两人自是心急赶往案发现场,这一来一回足足耽搁两三刻光景,若被渔民看到的全部为真,亦或者那人只是受伤并未死亡,他们多赶片刻,都是一线生机。
    两人心中如此想着,皆是脚下使力,马儿得了命令,一起嘶鸣一声,越发急速奔去。
    一时间风驰电掣,畅快如风,姜令窈已经许久未曾策马,此刻若非有案子在身,她几乎都要大笑出声。
    段南轲疾驰之中还不忘看她,见她稳稳骑在马上,神情严肃笃定,并未有分毫惊慌,不由借着风道:“娘子,不是说骑术不好?”
    这声音随着风儿,一股脑钻进姜令窈的耳中。
    姜令窈瞥他一眼,挑衅道:“能被你追上,骑术怎能算好?”
    段南轲笑了。
    他未再多言,只同姜令窈并驾前行,两人一路顺着巷子往北行,待远离城巷之后,纵马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远远就看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花园。
    花园应当有府衙专门修葺,即便此时花叶茂盛,却并不杂乱,小道清幽,花坛玲珑,亭台秀丽,很是喜人。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晚霞橘红翻紫,落日辉煌,静夜花苑中是一片安静,并无游人驻足。
    花苑有立正门,但正门并未封锁,此时铁门大开,一条小路幽深而入,小路尽头大约两丈处便是一个繁茂盛开的牡丹花坛,应取的曲径通幽之意。
    姜令窈同段南轲刚一在门前停下,便看到正中央的花坛上确实躺着一个殷红身影。
    因离得不算近,若是恍惚之间,确实很像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花丛里。
    姜令窈同段南轲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翻身下马。
    段南轲刚一落地,眉峰一凛,立即道:“小心。”
    但他说得太晚,此时姜令窈的鹿皮短靴已经触地,她只觉得脚下又湿又滑,一个趔趄便要往前摔倒而去。
    “都说了……”
    段南轲身形敏捷,他几乎未有思考,修长手臂已经揽上姜令窈纤细的腰肢。
    “要小心。”
    一个旋身,姜令窈被他牢牢扶在臂弯之中,姜令窈心跳如鼓,此刻还回不过神来。
    她下意识道:“多谢。”
    待得说完,她才感受到腰上的结实臂膀,段南轲的手臂似比之前那绣春刀还要坚硬,抛去成见不谈,确实很是令人安心。
    若是直接摔倒在地,姜令窈非得摔成狗啃泥,定要狼狈不堪。
    姜令窈并非那般不知好歹,段南轲救了她,她到底不好喊什么非礼之类,便只道:“夫君,我已可站稳。”
    段南轲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松开了手。
    离开她纤细腰肢的一瞬间,段南轲心中却想:怎么这般轻巧?
    姜令窈却已经提起裙摆,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行去,她边走便道:“昨日宛平落了雨?城中的青石板路还不显,到了郊野之地,真是不好行走。”
    段南轲跟她两个很是知道如何进入现场,两人自觉避开中间大道,只顺着边上的草皮地往里走,待得行至那花坛前,姜令窈立即皱起眉头。
    她心中微沉,声音干涩:“人已经死去多时。”
    是的,人确实已经死了。
    他们刚刚在大门处看到的红色并非丝绸衣袍,也不是血迹,而是死者背部被严密缝合起来的风景——大红牡丹绣面。
    夕阳的落日只剩余晖,丝丝缕缕的橘色光影落在大红绣面上,显出一片流光溢彩,那牡丹如同四周的盛开牡丹花儿一般,好似当真是活着的。
    妖艳、美丽、多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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