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低落的阿兰听了这话,倏地抬起头,茫然又疑惑地“啊”了一声。
    孟桑温柔地抚摸着大徒弟的鬓边,软声道:“日子是自己的,只有你才能决定让它变成什么样儿。你是一个坚强又聪明的小娘子,不必这么早就将自己一辈子定性。”
    “阿兰,师父希望你能认真仔细地想一想,究竟日后想要做什么。”
    “若你想要嫁一个好人家,那师父一定尽心尽力给你挑选夫婿,筹备你的嫁妆,绝不让任何人欺了你去。”
    “如若你不想嫁人,只想专心干活做事。那无论是国子监食堂,还是百味食肆,师父都能将内里打点好,让你不受任何困扰。”
    “如若你又不想嫁人,又惫懒到不愿动……”孟桑故意顿了一下,瞅见阿兰露出焦急之色后,倏地笑了,故意叹气,“那也没法子了,谁让你是师父乖巧懂事的大徒弟呢?”
    “师父就勉强养你一辈子罢!”
    原本阿兰听见那话都急了,当即就想表明自己的想法,然而没等到张口,就听见孟桑后头一番话,心下一松。
    阿兰瞧出对方是故意“捉弄”,略有些恼地唤了一声“师父”,随后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诚恳道:“阿兰不想嫁人,阿兰只想一直跟着师父,帮师父把百味食肆打理好。”
    一听这话,孟桑心头一动,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这样啊,那师父肯定是要尊重你的意愿的。刚巧师父这儿有些想法,你若还不困,那我与你说说?”
    阿兰没有察觉到异样,乖巧地点头:“师父您说,阿兰听着呢。”
    孟桑嘿嘿一笑,亲亲.热热地搂着阿兰的胳膊,用极具煽动力的口吻,给对方说起自己的规划来。
    譬如要更仔细地培养阿兰,让她成为全长安第二厉害的厨娘;譬如要让阿兰跟着丁管事多学些东西,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伶俐小娘子,日后接手百味食肆……
    听到这儿,阿兰蹙眉,下意识问道:“百味食肆有师父,为何要我来接手?”
    孟桑不露痕迹地咽了咽津液,装出稀松平常的口吻:“那我总归是会累的嘛!到时候你管着面上的事,而师父就专心做吃食,弄些新菜品。”
    说笑呢!
    哪一个领导是亲自上阵干活的?
    尤其她如今是百味食肆半个老板,理应早些培养出心腹,把糟乱活儿都扔给对方。而她自己就做做美食,时不时丢出些新点子,通通让手底下的人去落实。
    这种躺着数钱、万事不烦心的日子,多爽啊!
    阿兰没觉察出异样,只觉得是孟桑器重她,心中涌出无限感激与豪情:“嗯!阿兰晓得了。”
    见状,孟桑趁热打铁,继续掰扯起《百味食肆未来计划》,顺便还给阿兰画了一个大饼,给她树立一个“教会更多女子手艺,让她们都能有活干、有自己的底气,再不受男子的摆布”的宏远目标。
    阿兰听得一愣一愣的,到后来只顾着点头应声,尽力将孟桑说的话悉数刻入脑海中。
    末了,孟桑站起身,拍拍阿兰的肩膀:“好啦,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该洗漱一番,早些睡了。”
    “以后你就跟师父一起住在这儿,一道去国子监上工,晚间再一道回来,不必担忧旁的事。”
    闻言,阿兰原本落了灰尘的双眸,刹那间变得明亮,透着无数对未来期许:“好!都听师父的!”
    孟桑莞尔,领着乖徒弟去庖屋烧热水。
    待到两人都洗漱完,回到内院时,孟桑温声问:“今夜可要师父陪你一道睡?”
    阿兰眨了眨眼,颇有些扭捏,但还是鼓起勇气回道:“可,可以吗?”
    孟桑点头,笑道:“自然可以。”
    听到准确答复,阿兰默默抿出个笑来,瞧着就是一副雀跃模样。
    孟桑去正屋取了软枕,回到东厢房,与阿兰并肩躺在床榻上。
    二人都还没什么睡意,就轻声细语说着话。
    说着说着,阿兰不经意地问:“师父,那块玉佩是您的吗?怎得从未见您佩戴过?”
    孟桑身子一僵,不禁又想起这玉佩的由来和含义。她轻咳一声,含糊道:“没什么,是我一位友人的物件。今日顾念着你,就忘了这玉佩,且待之后我寻着机会还给他。”
    阿兰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完孟桑的解释后,也没太放在心上,说起旁的事来。
    而孟桑却被这一问勾起许多莫名情绪,心思老是会分神到玉佩和它的主人身上。
    谢青章啊……
    黑暗之中,师徒二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会儿话,随后抵足而眠,沉沉睡去。
    翌日,孟桑听着更声醒来,轻手轻脚地去灶上烧了一锅热水,随后才回来唤阿兰起床。
    阿兰起身时,面上还带着羞赧之色:“我睡得太沉了……”
    “这是好事呀,毕竟往后也是你的家,”孟桑笑吟吟地将百味食肆庖厨的衣衫递给她,“换上吧,咱们赶紧洗漱完,该去食堂了。”
    阿兰点头:“嗯。”
    离家之前,孟桑取出早早备好的契书,交给阿兰。
    这契书本就是孟桑按照尽量优厚的待遇来写的,阿兰识得几个字,看清上头所写的工钱数额后,不禁咋舌。
    她头一个想法就是推拒:“不,师父,这月钱给得太多了!我原先在食堂做帮工,一个月也才三百文。”
    孟桑扬眉:“阿兰,你是我的徒弟,尽得为师真传,一个月拿六百文怎么了?”
    “不必惊慌,百味食肆其余庖厨的月钱大多也都是这个数目。”
    孟桑理所当然道:“等到你真的能独当一面了,为师还想把你的工钱再往上提呢!”
    在孟桑的竭力坚持之下,阿兰最终还是签了这份契书,随着孟桑去食堂做活。
    等到监生们快用完朝食时,身着常服的谢青章从食堂门外走进来,轻车熟路地去百味食肆这边买了一份杂粮煎饼,又去隔壁领了一碗豆浆。然后,他去到孟桑与叶柏所在的桌案,寻了叶柏旁边的空位坐下,神色自若地与二人打了招呼,用起朝食。
    叶柏:“……”
    谢司业,你这一套动作真的好熟练啊。
    孟桑则佯装镇定,催促叶柏赶紧把剩下的豆浆喝了,接着扫了一眼四周。
    他们坐在角落处,周边监生都在各自说着话,没人往这边瞧。
    孟桑舒了一口气,取出玉佩,将之稳妥放到谢青章面前:“昨日谢谢你了。”
    谢青章咀嚼杂粮煎饼的动作停了一瞬,非常自然地收好玉佩,浅笑道:“应当做的。”
    “哦,嗯……”孟桑点头,也不晓得说啥。
    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死盯着叶柏用朝食。
    叶柏:“……”
    不是,谢司业原来也会笑着说话吗?
    而且,为何你们俩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氛围?
    孟桑看他再度停下,瞪了一眼:“快吃!”
    叶柏努了下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随后乖乖把豆浆喝完,拎起小书袋去上早课。
    离去前,他还偷偷瞄了一眼谢青章,只觉得自个儿这心里头的滋味挺复杂。
    一个是自己钦慕的榜样,家世显赫;一个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家世寻常。
    若是他俩当真成了,日后彼此之间有了不愉,那桑桑也没有谁来帮她撑腰呀!
    叶柏暗地里想象出孟桑委屈落泪的模样,心头一凛,斗志昂扬地去上早课了。
    桑桑不怕,阿柏就是你的依靠!
    桌案旁,孟桑与谢青章目送小郎君气势汹汹地离去,前者笑得灿烂,后者眉眼温和,同一时分转过头。
    这一转头,两人目光不免对上,俱是一怔,又各自挪开视线。
    孟桑轻咳一声,说起旁的事来:“对了,下月起,百味食肆这边就要推出鸡蛋灌饼。届时还要再麻烦你,带着新的朝食去待漏院。”
    谢青章莞尔:“分内之事,算不得麻烦。”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一愣。
    谢青章抿唇,立马解释:“毕竟,对外百味食肆是我出的银钱,且也确实与我阿娘有关。故而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属于分内之事。”
    较之平日,他的语速明显有些快。
    孟桑眨巴眨巴眼,最终憋出一个“嗯”。
    至此,两人之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远处的庖厨、杂役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断折腾出大大小小的动静,衬得此处越发安静。
    谢青章慢慢喝着豆浆,忽而问:“阿兰的事,可还需我再做些什么。”
    闻言,孟桑忙不迭将阿兰的想法说与他听。
    末了,她微微睁大眼睛:“这事儿难办吗?难办的话,我再去想法子。”
    谢青章含笑摇头:“不难办,给我些时日。”
    这一笑如春风袭来,落在孟桑眼里,险些让她晃了神去。
    孟桑再度假装咳嗽,强装镇定地谢过对方,然后乖巧地喝着自己那碗豆浆。
    谢青章垂下眼帘,“认认真真”地啃着煎饼。
    食堂外,寒风冻彻人心,吹起满地萧索。而食堂内,中央灶台旁的众人忙忙碌碌干着活,灶膛内的火势正旺,映出一片跳跃的暖色火光。
    角落里的清俊郎君与俏丽女郎相对而坐,耳根子莫名泛着红,无端透出些荡漾春意。
    之后几日,孟桑携着众人如常地给监生们做吃食。
    二十九日是月考的日子。
    用朝食时,多数监生都显得有些紧张,其中一小部分名次靠前者,要么如许平一般胸有成竹,要么如荀监生一般躁动不安。这些人都冲月考宴席而来,一个个冲劲十足,势要挤进前列。
    早上瞧着还算精神的监生们,晚间来用暮食时,大多都是萎靡不振的模样,一看就是月考没考好。
    薛恒怨气十足:“是因着月考宴席,所以这回月考这般难吗?”
    田肃面色青白:“完了,我阿翁要是晓得这次月考名次,必然会操起棍棒来揍我的!”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无比凄凉,纷纷扭头望向许平。
    “子津/许监生,你觉着考得如何?”
    当时孟桑就在一旁,以为许平会如上辈子那些学霸一般,答一个模棱两可的“我也考得不怎么样”。
    不曾想,许平淡然一笑:“挺好的,应当就在头三名。”
    薛恒与田肃一听,面色更苦了。两人自咸甜豆腐脑之后,本回到了原先不对付的关系,此刻却再度成了同一阵营。
    他们齐刷刷瞪了一眼许平,然后勾肩搭背去买小食和奶茶,想着带回家给家人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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