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包袱在马背上,她此刻连个火折子都没有,也不能生火求援。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又再重重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当初师伯让她多出来走走就该听话的,现在好了,当初成日里只知道窝在阁中不拿认路当回事,现在连打个架都有力无处使。
    她正默默憋闷,忽然听见从林子里飘来一个声音。
    “十七——”
    她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喊自己,还能有谁知道这么喊她?她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来了,当即跳起来冲着那点隐约的火光便遥遥喊道:“江月哥哥,我在这儿!”不等话音落下,自己已冲着那火光奔了过去。
    几下起落之后,她便落在了他面前稳稳站住。
    “江月哥哥,多谢你来找我。”李青韵活了十八年,头一回踏入江湖就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真是很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如此讲义气之人。
    江少枫却从没有见过一个像她这么容易满足的人,自己不过是来寻了寻她,人家就仿佛他是施了大恩一般,眼睛里满是诚恳地盯着他。
    就她这样闯江湖怕是被人拐了还帮着数钱呢……江少枫默默在心里扶额,他其实一向都不太爱好为人师,但此时却忍不住说了句:“我不是让你别到处跑么?天这么黑,这里岔路和树又多,万一走丢了出什么事怎么办?”
    李青韵看着他,愣了愣。
    江少枫见她不说话,突然也反应了过来,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不是,”李青韵这才忙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讶然,“我只是不知道,原来施以教诲时也可以像你这般温和。”
    江少枫:他刚才有很温和吗?
    只听她又兀自续道:“我小时候师父对我很严厉,后来师伯教导我也是将教诲与关怀做的十分分明的。”说到这儿,她笑了笑,一副颇为感动的样子,“但你方才一责备我,我便知道你其实是在担心。”
    李青韵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来:“可惜我们不能结拜做兄弟。”
    江少枫额角抽了抽,心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性别不对。
    “对了,刚才你是不是在追那个发暗器的人?”他转移了话题,问道,“可有和对方交手?”
    说到这个,李青韵就有些不服气了,看似淡定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闷闷来:“他利用地形甩掉了我,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你那边呢?那两个被抓来的人没事了吧?”
    “嗯,”江少枫道,“可惜跑了一个,我担心他会去而复返。”
    “那不是正好守株待兔?”李青韵立刻接道。
    这么说她是不急着走了?他会了意,也就略过了后面原本准备好同她商量的腹稿,直接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照今晚的情况来看,还有人在暗处帮着他们,这才是令我最奇怪的地方,这个人帮玄影二鬼能有什么好处可得?”
    李青韵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先前我看你们过招时发现他们两个用的是一样的武功,且路数颇有些怪异,那个男人的拳法倒是跟七煞派的风雷拳有几分像。”
    江少枫愕然,回忆了一下先前对招的情形,疑惑道:“我也觉得他们的武功有些怪,但你是怎么看出来和风雷拳相像的?”
    “也不是十分像,”李青韵琢磨道,“应该说是他的招式里有风雷拳的影子。无论是步法还是拳路,人家是三十二路,他也是三十二路,人家是纵八字步法,他就是横纵相交的八字步法……就像是一个当儿子的在努力摆脱父亲的影响,可是却又天生有着相似之处。”
    江少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对七煞派的武功这么了解?”
    李青韵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多看了两本书而已,有些也不知道,比如你使的武功我就看不出来,你……”她本来顺口就想问他师出何门,但又想起自己连本是女儿身这事儿都还瞒着对方,若要追根究底难免有些底气不足之嫌,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道,“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江少枫虽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正好也无意多透露自家的情况,便顺着她的说辞笑道:“若是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偶有那么一两件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才更有乐趣。”
    李青韵从未听说过这种论调,她先是一愣,转而又一想,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心底里刹那间仿佛隐隐燃起了一丝兴奋。
    江少枫看了看四周,又道:“他们已抓了人,我们先回去看看。”言罢屈指凑到唇边吹了一声长哨。不多时,李青韵便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奔驰而来,待来到她眼前才看清,居然正是先前被他放走的自家坐骑。
    她颇为惊讶地走上去拉住了缰绳,回头满眼惊奇地问他:“你是怎么让它自己找过来的?”
    江少枫笑笑,走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马,眼睛里泛出几许自豪来:“碎雪很会认找主人的路,而且这家伙是个马崽王,一般马崽子都听它的。”
    被自家主人称赞的碎雪打了个响鼻,抖了抖雪白的鬃毛。
    李青韵若有所悟地道:“原来如此,我这匹枣儿已是所有枣儿里最靠得住的了,但现在看来远不如你的碎雪厉害。”
    她说着,还走过来也伸手摸了摸碎雪,它还朝她掌心里拱了拱脑袋。
    江少枫听得莫名:“所有枣儿?”
    “哦,”李青韵了然他的疑惑,解释道,“我觉得不起名字不方便喊它们,但一个个起名字太麻烦,索性就都叫枣儿了。”
    “……你倒是挺省事。”江少枫不由看了眼自家的碎雪,突然就有些怀疑自己费了心思给取的名字在她听来是不是也就和枣儿啊,小黑啊,旺财啊什么的差不多。
    李青韵已翻身利落地骑上了她的枣儿,一扬手把原本挂在马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抛给了他:“江月哥哥,你让碎雪帮我驮一下吧,我这儿硌得慌。”
    江少枫低头看了眼被接在手里的粗布细软,顿了顿,抓着往马上纵身一踏,稳稳坐下,搭了包袱回头冲她调侃一笑:“行,十七公子请——”
    李青韵闻言,眸中反露出了调皮之色,顺手抓起系在鞍上的用布包裹着的半人高长棍,说道:“还是江公子先请。”话音未落已手腕轻翻,将棍身向前微微一送,立时轻戳了一下碎雪的马屁股。
    江少枫反应极快地一手紧拽缰绳,一手趁回身之际迅速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家枣儿的马脑袋,随着他丢在身后的一句朗声的“那便比比谁先到”,李青韵已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朝他飞奔而去。
    第4章 案中隐情
    万阳县城,府衙。
    天空里开始飘起了连绵细雨,身后的衙役递上来了把伞给李青韵,然后自己撑开手里另外一把给自家县令大人遮雨去了。
    李青韵也没在意,撑开来举过脑袋顶给江少枫和自己一起遮雨,一行人朝着府衙大牢的方向走去,雨也越来越大,江少枫个子高,身上还绑着他们两个人的细软,李青韵怕遮不住他只好尽量往他那边靠,没两回合自己的右边袖子已经湿了一半,正在同县令说话的江少枫余光一瞥,伸了手把伞接过去举着往她那边斜了斜。
    伞一到他手里,李青韵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她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东西他背着,伞他撑着,总不好当苦力的事都让他干了吧?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帮他托住了挂在身后的两个包袱。
    “这女人自打被抓住起就一言不发,现下老百姓们群情激愤,这男的又跑了,明日升堂我总要给受害之人一个交代。”
    江少枫一边听着县令在旁边说话,一边侧眸看了眼正亦步亦趋地在帮自己托着包袱的李青韵,不由笑了一笑,轻声说了句:“好好走路。”
    李青韵抬眸看见他手里的伞比起先前又更往自己这边偏了些,立刻听了话老老实实地轻轻松了手,往前了半步挨在他身畔遮在伞下,还伸了根手指出去戳着伞柄往他那边微微推了一推。
    江少枫眼角泛过一抹笑意,转头看向县令说道:“我怀疑她还有其他同伙藏在暗处,大人这几日最好多派一些官兵看守。”
    说话间,三人便已踏入了府衙牢房的大门。
    昏暗的火光映照下,李青韵看着那靠坐在铺满了干草的石床上的黑衣女人,不禁微感愕然。
    一个时辰前,她还是一副霸气狠辣,活脱脱一个话本里典型反派的模样。而现在,她低头垂眸,手脚戴着镣铐,头发乱了,身上也多了数道血痕,却只沉默地屈腿静静坐在一角暗色里,竟又流露出几分寂寥的柔弱来。
    李青韵这才看清,其实她原本长得挺漂亮。
    “大人,”捏着鞭子的衙役走上来冲着县令拱手行了个礼,“人犯嘴硬得很,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江少枫朝她走了过去。
    李青韵立刻举步跟着他走了过去。
    “江湖上一直无人知道玄影二仙的来历,”江少枫在女人面前几步站定,观察着她的神情,说道,“但我算了算,你们夫妻二人开始为非作歹恶名远扬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难不成……你们两个前些年都只顾着去七煞派偷学武功了?”
    独眼女人怔了怔。
    李青韵也有些意外,但她旋即便了然他的用意,于是垂眸露出几分笑意来,候在原地并不插话。
    “你胡说什么?”女人冷道,“我们和七煞派没有关系。”
    江少枫瞧着她笑:“我有说你们和七煞派有关系么?”
    女人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杀气,说道:“江湖中人,理应知道偷学别派武功是犯大忌之事,我不过是在澄清你莫须有的指控罢了。”
    “哦,原来如此。”江少枫道,“我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会在意别人说什么。”
    女人转开了目光:“你们要杀就杀,啰啰嗦嗦地做什么。”
    江少枫看了看她,转身走到县令面前冲对方使了个“先出去再说”的眼色。
    李青韵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只小瓷瓶往掌心里倒了颗红色小药丸出来,走过去一指点了女人的穴道,然后不顾对方震惊且充满了杀气的目光,捏着她的下巴把药丸丢进了嘴里迫其咽下,这才又拍开了穴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女人目沉似水地看着她。
    李青韵不急不慢地把药瓶揣了回去,语气十分平常地说道:“你这话问得真奇怪,我与你既不是朋友,自然喂的是毒丨药了。”
    女人冷笑:“老娘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你这颗药丸子?”
    “这香消丸乃我独门秘制,”李青韵淡淡道,“只有我才有药可解,用内力是无法逼出的,何况你现在大穴被封根本无法运功。我自然知道你不怕死,这药也不会要你的命,不过是让你红颜消逝,不人不鬼罢了。”
    一听见“鬼”字,女人立刻满脸怒容地瞪了过来:“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落到我手里一定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青韵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地转身走回了江少枫身边,两人对视一眼,转而出了牢房大门。
    外面的雨还没停,江少枫站在檐下问李青韵:“你刚才喂她吃的真是毒药?”
    她浅浅笑了笑:“是真的,也是假的。这香消丸是当初我师父用来考验我师叔心上人的药,其实吃了之后只会让人长疹子罢了。”
    县令在旁边听了不免有些担心:“我看这个妖女性情怪异,你这个药效未必能吓到她开口求饶。”
    “并非是要她求饶的,”不等李青韵回答,江少枫已解释道,“守株待兔也难保有打盹的时候,李兄弟不过是留了个后手让她惦记着找咱们拿解药罢了。”
    县令恍然大悟,不禁笑着点头:“这样也好,让那女人吃些苦头,也可平复一下那几家受害人的心情。”
    官府里的下人来报已经收拾好了暂居的厢房,江少枫便和来时一样撑着伞陪李青韵一起跟在后头往府衙后院走去。
    他就同她开始闲聊:“你说那香消丸是你师父以前用来试探你师叔心上人的,那后来呢?”
    李青韵的声音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显得清远而平静:“后来那个男子就借口去给我师叔找大夫,把她一个人丢在了一户农家里,再也没回来。”
    江少枫微怔,但看她说起这事时倒似并无什么情绪波动,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安慰两句,这一来气氛因乍然安静下来反而弥漫出了一丝尴尬,他顿觉自己这个话题开得实在不怎么样,于是连忙转移道:“你说他们会来救人么?”
    李青韵认真想了想:“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她逃走了,一定会回来找我拿解药。她其实对自己的外貌很在乎,每当你说出‘玄影二鬼’这个名号时,她身上就满是戾气。”
    他没有搭话,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怎么了?”李青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并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的可能啊……
    江少枫笑着抬臂搭住了她的肩:“我之前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懂,现在又觉得,其实你还挺聪明。”话音落下,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倏地收回手笔挺挺地站直了身子,“对不起,以前和朋友习惯这么拍肩搭背了,我忘了你……额,年纪比较小。”
    他搭肩的动作自然坦荡不带丝毫邪意,李青韵对此倒是并不介意,只是闻言抬头望着他,一本正经地道:“不懂的可以学,我只是没见过,又不是真的笨。”
    江少枫连忙附和:“有道理,有道理。”说完又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那你怎么不学学认路?”
    李青韵脚步一滞,憋了半晌,回了句:“没时间。”顿了顿,又低了声音道,“而且我那时候没想到外面的路这么难找,栓布条也不够用。”
    江少枫“噗”地笑出了声,见她面色不善地看过来,连忙闭了嘴,忍着笑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两人并行着走入了檐下。
    江少枫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一个下来递给她:“也不用背在身上到处跑,这里是官府,放在房间里也没事的。”
    他想起她之前神秘兮兮地拉着自己说悄悄话,还以为是有什么发现,结果就来了句人生地不熟不放心把细软交给陌生人,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李青韵这回没什么异议,把自己的包袱接过来,点点头:“要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江少枫一怔,她已推开门进了厢房。
    “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明白,行侠仗义的心倒是大。”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见隔壁也关上了门,李青韵这才坐到桌边,三两下把包袱解了开来,然后直接翻到了底层一看——她放在里面的备用钱袋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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