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旋即又怀疑,这是不是代表其实韦笑棠心里本就是偏向于让七煞派来辅佐自己的呢?
    那七煞派弟子回头看了眼自己师父,见对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这才向韦笑棠拱手应了声“是”,然后大步走出了门外。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隐约传来了喧哗之声。
    那声音渐近,越来越清晰。
    “费立人!你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那玄影女鬼赤红着眼睛冲了进来,指着坐在虎椅上的人大骂道,“你还敢要我的手?我问你焕章是不是还活着?你再不把他交出来,我就和你拼了!”
    第17章 再溯往事
    费立人看见玄影女鬼闯进来的瞬间,脸色就已经沉了下去。再见到对方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当即便怒喝了一声“放肆”,话音还未落下,已重重一拍扶手腾身飞了出去。
    他身形极快,眼看一招锁喉指转眼便要扣在她脖颈上,李青韵当即一个窜步上前,同时将手中长棍送上前一挡,隔开了他的来势。
    费立人见李青韵竟然对自己动了手,心下怒气更盛,二话不说手腕一翻便推开了天星棍,李青韵又挑棍拍开了他的手,费立人直接转向变爪为拳朝她面门袭来,她正要抬棍去迎,斜刺里却有一片白色衣袖一晃而过。
    下一瞬,江少枫已一掌打在他拳上,双方霎时收力后退半步,站定。
    “多谢费掌门手下留情。”不等费立人说话,江少枫已身姿如松地站在李青韵前面冲他一拱手,淡笑道,“这女子还胆敢出言不逊,待理清了她条条罪状后,定要严惩才是。”
    费立人沉着脸,目光微瞥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韦笑棠,没再说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那玄影女鬼突然扑上来握着拳就往费立人心口上捶去,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所幸费立人在关键一刻本能偏了下身子,饶是如此,那一拳也捶在了他肩上。
    费立人眉头一皱,怒气骤燃,瞬间聚起全力一掌拍在了她身上。
    玄影女鬼犹如一片风中的落叶,整个人都飞起撞到了墙上,然后又摔落在地,想要勉力撑起身,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李青韵见状连忙跑过去抓起她的手腕把了把脉,片刻后,皱着眉放开手,又迅速封点了对方两处大穴,然后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这话便是说人没救了。
    而此时其他人又被费立人的伤引去了目光——他的肩头插着一枚指环钢钉,鲜血浸出,晕湿了一块衣衫。
    费立人一把扯下这钢钉摔在了地上。
    李青韵循声看过去,说了句:“这不是那玄影男鬼用的兵器么?”
    江少枫闻言,若有所思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李青韵又问面前的玄影女鬼:“他人呢?”
    “人?”她一开口,嘴里又流出血来,可唇边却满是嘲讽笑意,眼中又有泪光闪烁。
    她转过头望向费立人,眸中一片冰冷怨毒:“你问他。若不是因为他,我们夫妻两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如今他为了不累及自己的声名,又害死了焕章,什么名门大派,什么七煞宗师,都是狗屁,是狗屁!”
    “你放肆!”这回,是所有在场的七煞弟子异口同声地激愤喝止。
    有年纪轻的直接气红了脸,指着她:“你这个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竟敢侮辱我师父!”
    他说着便想上前动手,江少枫站在那里没动,韦笑棠也没动,但他身边的随侍却站出来恭敬客气地拦了人:“少侠暂且息怒。”又低声提醒,“少主和令师都在此处呢。”
    那少年这才忿忿地哼了一声,转身又退了回去。
    “采花大盗……”玄影女鬼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忽而笑了,“秦大侠,你的这些师弟们年纪轻,不认识我乔香玉便罢了,怎么连你也一副陌生人的样子?真不愧是这老匹夫的大弟子。”
    她口中所唤的秦大侠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山门处迎接韦笑棠的人,费立人的大弟子,秦勉。
    此时随着众人的目光顷刻聚集到身上,秦勉的神色显得有几分不自在。
    “你别忘了,”乔香玉定定瞧着他,“当初我和焕章是怎么认识的。”
    秦勉微垂了些目光。
    她的声音因为气虚而透出几分勉力支撑的沉重,也因此显得更加悠远:“那一日,你们两个和漕帮分舵的人起了冲突,为了躲避他们误闯入了我的房里,我就是如此认识了你这位二师弟——杨焕章。”
    李青韵不由一愣。
    却听费立人冷冷道:“休要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徒弟!”
    乔香玉笑了一声:“对你来说当然再没有这个徒弟了,只因他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还要娶她为妻,所以让你面上无光,你便一拳废了他半身武功将他逐出师门,还要他发誓永远不准回来,也不许告诉别人曾拜在你门下,更不能用七煞派的武功。”
    她说到这儿,转过头看向了李青韵:“李阁主,你如今看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自然是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如你和江少主这样的璧人叫我一声‘女鬼’,”她说到这儿,自嘲一笑,“我也无话可说。但你知道我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么?”
    李青韵没说话,静等着她续下去。
    “我和焕章离开鹤云城后本打算找个地方隐居下来,谁知半路上引来了几个垂涎于我的臭男人。他们见焕章有伤,便群起攻之想抢钱杀人,我为了护住他,生生在这脸上挨了一刀……”
    仿佛旧年的疼痛又再度倏然袭来,乔香玉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脸。
    李青韵听到这里,不由问道:“那你们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怎么后来又成了……这样的夫妻?”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对夫妇如此诡异的关系,一个强抢民女,一个强抢民男,抢完了还要聚在一起侮辱别人,她实在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们之前有情意,当初若不是江少枫告诉她这两个是一对,她真是怎么也想不到。
    想想若是当初她师叔的那个情郎有乔香玉一半的付出,能通过师父的考验,或许后来的事也又不一样了。
    “这样的夫妻……”乔香玉弯起唇角,目光有些发怔,“是啊,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夫妻呢?——还不是因为他负了我。”
    她说到这儿,忽然抬眸望向众人,眸中泛出浓浓恨意,却又有更深的泪意翻滚,语气带着三分嘲讽:“当日患难与共,以为从此白首偕老,谁知不过是红颜早逝,君心他付。他负了我,我才知他说不介意我容貌已毁的话都是假的,既如此,那我便也负他好了。谁说这世上只有男人能辜负女人?他负我,我也负他。我乔香玉从前是花魁的时候不曾求过男人,如今成了这幅丑陋面孔,也绝不求他。更不求你们这些臭男人!”
    话音未落,她倏地抬手一掌便拍在了自己的天灵。
    一缕血线顺着她掌下缓缓流到了脸上,滴落在了衣衫上,茶色的布料被染成块块殷红。
    乔香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却恨恨盯着费立人,拼着最后的力气说道:“你可知他这些年最大的愿望便是能重归师门?可是后来,他也知道再也回不来了……你杀他的时候,可曾为他流过一滴眼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缓缓转动落在那枚被丢在地上的铁钉指环上,遥遥向着它颤颤伸出了手,只是才伸到一半,便倏然垂落在地。
    堂内一片寂静。
    良久后,费立人面无表情地冲着韦笑棠说道:“少主,费某身体不适,请恕不能远送。”
    韦笑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费掌门好好养伤,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费立人的脸上竟流露出两分窘然之色,旋即微微蹙眉,似又有些气闷,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由秦勉和另一个弟子搀扶着走了。
    韦笑棠便吩咐身边的人处理尸体:“即是我们带来的,便也由我们带走吧。”
    随侍应声而去。
    下山时,李青韵和江少枫还是单独乘了辆马车,韦笑棠那辆在岔路的时候和他们分开了,说是要去见见他父亲把这事回禀一声。
    听上去确实是个办事十分稳妥的少城主。
    李青韵一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直到江少枫唤了她好几声才听见:“什么?”
    “我说这个韦笑棠果然不简单,临走还要在费立人那儿不动声色地讨个好,好像七煞派这个麻烦最终是靠他给解决的。”江少枫重复完刚才的话,看着她,笑了一下,“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端端坐着看向他:“我在想乔香玉和杨焕章的事。”
    江少枫微怔,以为姑娘家心肠软有了什么想法,便宽解道:“这件事得分前后来看,前半部分他们确实值得同情,遭人所害更是横来之灾。但后半部分,他们自己成了施暴之人,加害无辜百姓也是实打实的罪恶。”顿了顿,又说道,“他们选择了用不堪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怨愤。即便重来一次,当日万阳县外,我还是会抓他们。”
    “嗯,”出乎意料地,李青韵很赞同他,“我也是这么想。”又垂眸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心可以变得那么快呢?杨焕章出身名门大派,身家清白,前途光明,却因心仪之人是青楼女子而甘愿离开师门,这样舍弃一切的决定,若非真心肯定也做不到。我想乔香玉当时也一定觉得十分感动,所以也不惜以性命回护,我一直以为有这样的开头,一定结果也是好的,可结果他们两个却都变成了和彼此初遇时截然不同的样子。”
    江少枫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才笑了笑,说道:“所以‘勿忘初心’这四个字说时容易做时难。飞黄腾达时,穷困潦倒时,怀才不遇时,美色在怀时,又有几人还记得自己初时想要的是什么。我想杨焕章当初拜入七煞派门下时,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不当大侠,而要去做个人人嗤之以鼻的采花大盗。”
    说到杨焕章,李青韵问:“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被费立人杀了?可惜此事全是乔香玉一面之词,即便是韦笑棠除了面,到最后也还是没个定论。无论是七煞派还是费立人,除了那个不痛不痒的外伤,根本毫无影响。”
    提到这个问题,江少枫目光微微一沉,唇边泛出抹玩味的笑意来。
    “未必。”他如是说道。
    第18章 心意难明
    关于七煞派的事,江少枫在留下“未必”两个字之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李青韵好奇再问,他就笑笑伸手指了下车帘外,示意她隔墙有耳。
    她只好一路憋到了试玉山庄。
    一脚才踏入山庄大门,她已迫不及待拉着他追问:“江月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江少枫笑着刚要说话,却有个山庄弟子忽然跑来代梁问道请了他们两人去书斋叙话。
    话题只好暂时中止。
    随着一踏进这处被称为“歀香斋”的小院,李青韵便闻到了一股混在暖风里拂来的墨香,抬眸望去,一身长衫的梁问道正站在紫藤花架下写字,一眼瞥见搭在石桌边那几张写完的纸,上面几个大字的笔力很是深厚。
    他写完了最后一个“信”字,收了笔,走过来和他们一起在花架下面的茶座旁坐了下来。
    “看你们眉目间并无轻松之色,”梁问道说,“事情是否不太顺利?”
    江少枫就把在七煞山上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乔香玉拼着最后一口气都要把他们和七煞派的关系告诉我们,想来也是看中了韦笑棠的身份,还有我同试玉山庄的关系。”
    梁问道端着茶沉吟地“嗯”了一声:“对有些人来说,名声比一切都更重要。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少主的面动手。”又有些疑惑,“可乔香玉为什么一早不说明和七煞派的渊源?这其中……会否有诈?”
    江少枫摇摇头:“不会,她的话里没有疑点,也正解释了此前我疑惑之处。我想她一开始不说出真相还是因为顾及着杨焕章,现在她认定杨焕章被他最敬重的师父杀了,自然也就崩溃了。”
    坐在一旁的李青韵突然福至心灵,恍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乔香玉真正伤了费立人的并非那一记偷袭,而是后来对我们说的那番话?她知道自己不是费立人的对手,也知道他最在乎七煞派声名,之前抓他们夫妻只是为了先一步掩盖杨焕章曾是七煞派弟子的事实,若是让身为少城主的韦笑棠,和身为半个试玉山庄中人的你得知了,那就等于废了他在这城中的威望,甚至会成为你们手中的把柄。”
    江少枫含笑点头:“没错。”
    “难怪……”李青韵有些感叹,“她忽然如此言无不尽。”
    梁问道沉默了半晌,忽然问江少枫:“少主他果真一直没有出手?最后只让人带了乔香玉的尸首离开?”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没再说什么,静静喝着茶。
    “姑父,”江少枫看着他,说道,“我看这位韦少主行事沉稳也很有主见,其实不用人辅佐也可以。您还不如过些清闲日子,和我姑母一样养花弄草也好,再过两年芊芊也可以嫁人了。”
    提到江氏,梁问道的脸上也浮现了深深的笑容:“说到你姑母,她半个时辰前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一大包喜饼,说是让你也沾沾喜气,早日成亲。”
    李青韵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儿羞涩。
    她想听听江少枫会怎么回答,不过还没等到,江氏便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领着丫鬟和自家闺女出现在了院门口。
    “哎呀,瞧瞧这是谁。”江氏快步走过来拉着江少枫不住打量,“我们家少枫可越来越是郎君如玉了,长得越发像你母亲,这模样可不知要迷倒江月城多少姑娘了。”
    身为试玉山庄的庄主夫人,江氏的性格却一点也不拘谨,也不像她的丈夫那样板正沉稳,反而和梁芊芊有几分相似,很是活泼爽朗。
    “姑母,”江少枫失笑道,“您每回都这说辞,就不能换换?”
    江氏往他肩上锤了一下:“臭小子,有本事就来给我当女婿,免得我见你一次就想到以后不知哪家讨人厌的要把你收了,非得挤兑你两句才好。”
    江少枫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梁芊芊在后头斜着嘴角看热闹。
    江氏正奇怪怎么他今天这么老实,便忽听自家相公在身后也咳了一声,她不由回头朝梁问道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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