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酒词不傻,她晓得孙牟是怪她将布料的价格定得太低了。“孙伯,你可有想过,今日能卖出这么多布料就是因为我定的价低了,若是将价格抬一抬,那今日挣的钱怕是没这么多。”
    孙牟张开口,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老脸一红。
    他不说,霍酒词进一步道:“孙伯,挣的钱与成本对半开没错,但你没考虑数量,数量上去了,我们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这下,孙牟是彻底说不出话了,可不说点什么,他又觉得自己没地位。“是,少夫人聪慧,看样子这布庄是用不着老朽了。”
    两人共事多日,霍酒词将孙牟的脾气摸得是一清二楚,忙道:“孙伯这是说哪儿的话,桃夭布庄有您才稳当啊。要不是您做了那件霓裳羽衣,光凭我一人哪能吸引这么多客人。而且您挑布料的眼光也毒辣,我只是拿了一幅画,你便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剪。往后,若是店里没生意了,还得要您出马不是。”
    被霍酒词这么一捧,孙牟心里顿时舒坦了些,笑道:“少夫人说笑了。时候不早,少夫人快回侯府吧,剩下的事老朽来处理。”
    他如此,霍酒词也不拒绝,毕竟自己什么事都做了,孙牟会觉得自己多余,适当给点事做才好。
    *
    子时,星月无光,夜市全歇了,道上空无一人。
    一顶别样的轻纱轿子自主道而来,似鬼似魅,经过桃夭布庄时突然停住。
    “少主,今日布庄里的生意少了大半。”说话的是个老者,恭恭敬敬地站在轿子旁。
    “是么。jsg”卫焚朝随口应道,他撩开织羽纱,苍白的面上渐渐浮起一抹嘲弄,“她倒是聪明,像我。”
    老者面色一变,再度出声,“少主,我们是不是……”
    “不用。”只瞧一眼,卫焚朝便觉得无趣了,他放下纱帘,顺手拉了拉散乱的领口,闭眼道:“也就这几日了。写坠仙之人可有查到?”
    “是个夏家村的穷小子。”老者回道,举手示意四人继续前行。
    卫焚朝缓缓靠上软塌,肆意地躺着,“他肯不肯来帝都。”
    “不肯。”老者顿了顿,冷漠的声音里竟起了一丝温情,“他更愿留在家中照顾年迈的母亲,毕竟山路陡峭……”
    “开山修路。”
    “是。”
    第15章 二见倾心
    除夕夜,侯府一大家子围在圆桌前吃团圆饭。
    期间,纪从回说了几句吉利话,王约素跟着说了几句,罗氏只求纪忱来年顺利,纪忱似乎有心思,没怎么搭话。
    霍酒词但笑不语,偶尔看一眼纪忱,心头微微失落。她记得,今晚他该去未央院。
    饭后,纪忱果断去了未央院。
    霍酒词独自一人走回房。天空中下着薄薄的雪,细而软,落到肩头便化了。她扬起头,怔怔地望着飞雪,总觉得这样的雪很是熟悉。
    熟悉地在记忆深处,隐隐约约。
    此时,同一片天空下,裴知逸也在望着这片雪。
    道观里不兴过年,众人吃完饭后各自回房。裴知逸拿了本书,坐于窗边捧读。不知从何时起,外头落了雪,同那年一样的雪,他看得出神,手中书册已有许久不曾翻过。
    以前师父没下山时,总喜欢问他一句话,“你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姑娘了。来,跟师父说说,你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非要说的话,兴许是,“她人长得美,且心地善良。”
    “长得美?”师父捋了捋胡须,取笑道:“你见过她面纱下的脸了?”
    “没有。”他不仅没见过她的脸,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她那般善良,长得一定很美。
    其实他有许多机会可以掀开少女的面纱,但他没掀,至于为何,得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说起。
    那年,他十二岁,她十三岁,也是在一个冬天。
    算起来,他们俩一共见了三面,每次都在冬天。因为医仙师娘喜欢走南闯北,年底才回严州,所以他只能在冬天见她。
    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寒症发作得更为厉害,师父没法子了,下山去求医仙师娘救命。医仙师娘一来,她便跟着来了。
    而她们来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五感全失。
    听师父说,医仙师娘为自己施针那会儿,他无意识地咬住了舌头,小姑娘怕他出事便将自己的手指塞到他嘴里。
    他咬得重,她疼得眼泪簌簌,却一直忍着,没将自己的手从他口中拿出来,还叫他不要怕,一旁的师娘骂她是蠢蛋。她撇撇嘴,泪眼朦胧的。
    之后昏迷三日,他才醒过来。
    然而他一睁眼便觉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而这花香中还夹杂着一股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味道。他费力地移动脑袋,朝香味来源处瞧。
    此刻,日光照在窗纸上,仿佛晕了一层暖意的光,温柔缱绻,她就站在窗户边,手中捧着一盆水仙。
    清新细长的叶,如雪一般的花。
    他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身穿白衣的少女,好似站在雾中,她低下头,好奇地嗅了嗅水仙的味道。绿叶的映衬下,她的肌肤愈发莹白,一缕散落的发丝正俏皮地抚弄着花瓣。
    他看呆了,情不自禁道:“你真好看。”
    “嗯?”少女看向他,耳垂蓦然一红,她转过身,娇嗔道:“登徒子。”
    说罢,她放下水仙跑了出去,发尾的铃铛清脆作响。
    他呆愣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没说话。临近饭点,几个师兄过来瞧他。众人闲着无事,正巧师娘在山上,大家便聊起了师父和师娘的初遇。
    大师兄了解最多,说得眉飞色舞,“师父当年可是我们玄乙道观的奇才第一人,来下战书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一日,师娘上山,大家都以为她是来下战书的,火速将师父从睡梦中喊醒,师父黑着脸,一剑便挑了师娘的面纱。当时,月光如水,飞花似梦,美人如仙……”
    “嘶。”终于,其他几个师兄听不下去了,猛搓自己的手臂,“大师兄,你确定这些酸词儿是师父说的?而不是哪个穷酸秀才在话本里写的?”
    见几人直起鸡皮疙瘩,大师兄猛地站起身,举手对天发誓道:“天地良心,这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亲口说的,我半个字都没改。你们有机会自己去听听,师父平日里正经话少,可一讲起师娘,那话多的,用词还黏糊,比话本都话本。”
    “确实。”三师兄接话,认同地点点头,“师父他最会装了,人前虞姑娘虞姑娘,人后,你们师娘你们师娘。”
    他们说得起劲,他却动了其他心思,打算效仿师父,一剑挑了她的面纱。
    当晚,少女过来送药,他心里头跟小鹿乱撞似的,跳得厉害。
    “登徒子,喝药。”少女还记着白日的事,语气明显不善,她将托盘放在床榻旁的凳子上,明眸中尽是怒气。
    他转过脸,盯着她包扎成萝卜的手指,师兄们说了,这是他咬的。
    “对不起。”他老实诚恳地送出了自己的手指,奈何身子虚,抬到一半便落了下来,“那晚我咬疼你了,喏,给你咬回去。”
    “不咬。”少女坐上床缘,一把按下他的手,轻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是我自己笨,想不到其他法子。”
    她摸着手指上的纱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听得她的话,他心里头高兴坏了,不是因为她不咬,而是因为她关心自己。“小医仙,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不能。”柳眉竖起,少女一口回绝,又疑惑地瞧着他,喃喃道:“小医仙……”仿佛听着了什么有趣的称呼,她笑得双眼弯弯。“我比你大一岁,你喊姐姐吧。”
    她笑,他便跟着笑,趁机试探道:“小医仙,若是我用剑挑了你的面纱,你会生气吗?”
    “嗯?”闻言,少女眸中的喜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恼火,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你要是敢挑,我就再也不来了!”
    “……”有她这话,他立马将挑面纱的心思碎个干干净净。“我发誓,我不挑你的面纱,也不嫌弃你的长相。小医仙,你别不来啊。”
    “你才长得丑。臭道士。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她拧起眉头,用力骂了句,拿起药碗命令道:“快,把药喝了。”
    “哦。”他费力地伸出手,奈何四肢的僵硬感没消,差点把药碗打翻。
    “别动!”好在少女手快,接住了药碗。她将他的手放进被窝里,再将他扶起靠在软垫上,“没用,我喂你吧。”
    “谢谢。”他咧开嘴。
    少女的动作很轻,也很细致,先试探试探药汁的热意,再掂半汤匙,最后才凑近他嘴边,“来,喝药。”
    她靠得近,霎时,有股香味闯入鼻尖。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不禁喝得快了些,谁想药汁进了气管,惹得他一阵咳嗽,“咳咳咳。”
    “慢一点,我不急着走,你也不要急。”说着,她用手帕擦干他的嘴,“喝太快容易噎着,还容易咳被子上。这药我熬了两个时辰,你不准浪费。”
    她说得很温柔,比何时都要温柔。
    “好。”他想,兴许她长得不甚美丽,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喝完药之后,他昏昏沉沉的,很快便入了眠,而她,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走的。
    想到这里,裴知逸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为何四年没来见他,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过去的几年里,他几次下山寻她,奈何没走多远便发了寒症,害得师祖和师父轮流给他输内力,差点出事。
    至此之后,他再没下过山。
    今夜除夕,再有三月,十八岁的生辰就来了。生辰一过,他便能下山去找她。
    裴知逸合上书册,认真地在棋盘上写下三字,“小医仙”。
    第16章 计划圆房
    初一这天,霍酒词去福熙院请安,刚进院门,远远地便听到了罗氏的声音。
    她嗓门不算大,可声音尤为特别,像是破锣敲出来的,刺耳得紧。
    “你看看,这都三个月了,她连个蛋都没下。要不是从回年轻时说出那混账话,我是绝不同意她嫁给忱儿的。”
    这是罗氏说的,话很直,喜恶分明。
    “母亲,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忱儿即便是睡酒词房里也是打地铺,两人都没行过周公之礼,酒词哪会儿怀孕,你以为她是大罗神仙么?”
    这段是王约素说的,声音紧绷。
    “别以为我不知情,若非你们逼着,忱儿才不会去她房里过夜。呵,都这么给机会了,她都得不jsg到忱儿的心,你说,她是不是不中用?”罗氏又来一击,直接将王约素逼得哑口无言。
    随后,她又道:“既然酒词生不出,干脆让画眉生,我看啊,画眉那孩子挺好的,性子柔,最重要的是忱儿喜欢,其次,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不算辱没我们侯府。”
    这一句句的。
    “不要脸。”夕鹭听不下去了,低声骂道:“真是不要脸皮。”
    画眉只是个通房,连妾都算不上,凭什么给纪忱生孩子,传出去怕是要叫都城百姓笑话几天几夜都不够。
    “夕鹭,规矩点儿。”霍酒词低声斥责。
    夕鹭咬牙地吐出几口恶气,不情不愿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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