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的命,我可得好好算算。前几日,父皇对我说,大皇兄在征讨符国一战中立下过大功,还曾收复过北边的失地,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我们大胤的福气。”裴知逸夸赞几句,随后闭上眼,拇指与食指中指来回点着。
    众人压着呼吸不语,各自交换眼神。
    好半晌,裴知逸才开口,“大哥的命比起六弟要差些,年少成名,青年富贵,可惜中年会生一场大病,晚年倒是安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儿成群,且都陪伴在侧。”
    “是么。”裴知逐嘴角的笑顿时僵了,因为这晚年生活听着像是自己被贬为平民了。他面上阴晴不定,心道,裴知逸在糊弄他。
    “大哥,你得保重身子了。”语毕,裴知逸看向裴知临,“二哥可要算算?”
    “不用,我不信命。”裴知临礼貌回绝。
    ……
    *
    惊春院。
    刚入夜,夕鹭闲着无事,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习滚轮椅。
    下人准备好热水和沐浴用具便出去了,霍酒词关上房门,慢慢走到屏风后头,一手解开腰带,正准备脱下外衣。
    “哐当”一声,后窗被人打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蛊玲响了。
    霍酒词吓了一跳,急忙拢起衣裳走出屏风。蛊玲响得厉害,她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
    裴知逸刚跳上窗户,一手搭着木框,恰好撞见屏风后热气腾腾,隐约有个绰约的人影,他瞬间便僵住了。
    她在沐浴。
    意识到这件事,他猛地停住身,面上微红。
    “你来做什么。”这会儿时间还早,许多下人都没睡下,霍酒词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来看你。”见她衣裳完整,裴知逸也不顾忌了,往前一跃,利落地跳进屋内,理所当然道:“昨晚不是说了么?”
    霍酒词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床榻上拿了钱袋和蛊玲,一并递到裴知逸身前,“你的东西,还给你,拿了就走吧。”
    裴知逸不接,“我想你才来看你,不是为了拿东西。”这jsg句话,他说得直白又自然,半点儿也不会叫人觉得轻佻。
    对方久久不接,霍酒词忍不住抬眸看他,少年眼尾泛红,似乎在指责她的无情。这一看,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想逃。“你……”
    裴知逸还是没接,低声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去柳州赈灾,大概要一月多才能回来。”
    “……”霍酒词没搭话,也不晓得怎么搭话。他这话听来,像是在丈夫在同妻子告别,然而她知道,他们俩什么都不是。“那你看完了,该走了。”
    她又开始赶他了。裴知逸暗自生着闷气,伸手过去,从霍酒词手上拿了钱袋和蛊玲,期间,他故意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肌肤相触,立时撩起一抹酥麻,霍酒词飞快收回手,心中又气又羞,这个登徒子。气恼之后,她又想,倘若换做别人,她早喊人打他了,为何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难道是因为那一夜么。
    “我的蛊玲,还给我。”心里头不快,霍酒词的语气也跟着恶劣了几分。
    裴知逸垂着手,故作虚弱道:“我的手不舒服,你自己来拿。”
    “你!”霍酒词咬牙捏紧拳头,她看出来了,他就是纯心戏弄她。“自己拿就自己拿。”她跨出一小步,没靠他太近。
    “小医仙,你今天有想起我一些么?”两人的距离比起之前近了些,裴知逸低下头,温柔地看她。
    霍酒词冷脸解着蛊玲上头的系绳,出口的声音更冷,“没有。”
    “哦。”裴知逸怏怏地应了一声,又问:“你之前为何会撞着脑子?”
    为何会撞着脑袋……霍酒词手上动作一顿,突然,心里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是为一件事跟爹爹吵架。
    那件事……
    她与纪忱是指腹为婚,长大后铁定要嫁给纪忱。兴许是因为裴知逸的缘故,她不愿嫁了,所以跟爹爹争执,惹得爹爹生气打了她一巴掌?
    如此也说得通。
    霍酒词自顾自想着,双手开始乱扯。
    身前的人儿陷入沉思,似乎不愿说那事。裴知逸便换个问题,“小医仙,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我们都已经……”
    这话将霍酒词飘远的神拉了回来,她一口打断他道:“不准说!”
    “为什么不准说。”裴知逸挑眉,理直气壮道:“我偏要说,我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霍酒词来了气,也不解吊绳了,一把将蛊玲从金玉腰带上扯了下来。她这一下用力格外大,扯得裴知逸往前踉跄,抱住她往后一退。
    两人离书架近,一退便退到了书架上。
    顷刻间,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包围在其中。霍酒词背靠书架,抬手便要推人,“你放开。”
    “不,放。”裴知逸故意拖着调子,带着一点调戏人的意味,他俯下身,将她困在自己和书架之间,“为什么不嫁我,因为你心里还有纪忱?”
    额发下的眸子亮晶晶的,犹如嵌了一片星光。
    “胡说!”霍酒词脱口,拧着眉心道,“我从来都没爱过他,如今对他也只有恨。”
    从来都没有爱过?裴知逸抓住这几字,心情大好,那他更要求一个答案了。“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我,我想不通。你说,我哪儿不好?”
    两人这姿势实在不妥,加之心跳声仿佛敲钟磬一般地响起。霍酒词心下烦躁,胡扯了个理由,“你年纪比我小,我娘说,年纪小的男子不懂照顾人。”
    “这是什么道理。”裴知逸困惑地眨着眼,小刷子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从来没听过,“那,我把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赶走,亲自照顾你。你嫁给我试几天,看我会不会照顾人。”
    霍酒词:“……”
    *
    “咚咚咚。”倏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屋内。“我有事问你。”
    是纪忱的声音,推搡的两人不由都怔了一下。
    “你快走!”一边说,霍酒词一边使劲推着裴知逸,奈何她力气小,撼动不了他分毫。
    “不走。”裴知逸侧头看向房门,清澈的眼神霎时一冷,轻蔑道:“他看到又如何?”
    闻声,霍酒词急了,她不是怕纪忱如何,是怕影响霍家的名声,毕竟爹爹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其次,她的复仇还没开始,得继续留一段时间,就这么离开,她实在不甘心。
    “你再不走我生气了!”
    慌乱中没控制好音量,这一句,霍酒词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在跟谁说话?”外头,纪忱清晰地听到了霍酒词的声音,抬手又敲两下房门,“屋子里有人?”
    “是野猫!”霍酒词扬声道,狠狠揪了一把裴知逸的腰。
    “喵……喵……”下一刻,裴知逸十分配合地扯着嗓子叫了两声,一高一低,挺像那么回事。叫完之后,他得意地问她,“像不像?”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霍酒词哼气。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里头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怪,纪忱越想越不对劲儿,用力推了两下房门,“哐当哐当。”倘若换做以前,他不会觉得霍酒词的屋里有人,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信了。
    “我在沐浴。”一听纪忱推门,霍酒词登时紧张起来,奈何裴知逸不松手,只得压着脾气道:“你放开,我考虑嫁给你的事。”
    “真的?”喜上眉梢,然而裴知逸的视线却往房门看的,上头印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一直在响,响个不停。
    “嘭!”纪忱推门进去,屋内灯影憧憧,半个人影也没有,屏风后头倒是传来了一阵水声。
    第32章 心思微动
    烛光照得屏风朦朦胧胧的, 隐约能看到后头的画面,霍酒词端坐在浴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浴桶里的花瓣。
    非礼勿视。
    脑中响起这话,纪忱尴尬地转过身。屋子里没人, 是他多想了。其实仔细算起来, 打她父母出事后,他们俩几乎没说过话。
    今夜一时冲动过来惊春院,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有什么事问我?”在热水被撩起又落下的声音中, 霍酒词开口了,语气淡淡的, 全然没了之前见他时的温柔,以及隐藏在温柔之下的欣喜。
    纪忱关上房门, 站在原地不动,渐渐地, 他心底起了类似失落的情绪, 停顿片刻才开口,“外头传言你跟卫焚朝有私情,可是真的?”
    此刻,裴知逸缩着身子躲在浴桶里。谁能想到,堂堂大胤太子, 竟然夜闯绥安侯府,如此也就算了,还躲人家妻子的浴桶里, 这要传出去, 帝都城里的说书先生铁定能说上一月。
    纵然水下视物没那般清晰, 但也能看到一些。他不是瞎子, 稍微瞥着一眼便觉心猿意马。
    蛊玲入水后便安静了下来, 霍酒词在水中慢慢摩挲着上头的凤凰花纹,反问道:“当初你不是说,我可以去寻欢楼找小倌儿么?”
    “……”纪忱被这问堵得说不出话,良久,他生硬道:“我了解卫焚朝,他生性风流,不适合你。再者,你即便要如何,也该为侯府的声誉着想。”
    之前他都那般说了,今日也确实没什么立场质问她,可不问清楚,他心里头又不舒服。
    谁知,他问了,她答了,他心里头更不舒服,跟噎着东西似的。
    “他生性风流才好,太专情怕是要找上门来。”说到此处,手上一空,霍酒词忍不住拍了一下裴知逸的手,继续道:“至于侯府的声誉,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这话说得轻佻,同以前的性子截然不同,纪忱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愠色,齿尖费力地挤出两字,“随你。”
    之后,他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憋着气走了。
    “嘭!”房门被关上,霍酒词气恼地看向水面,“出来!”
    只听“哗啦”一声,裴知逸冒出水面,大喘一口气,清水从他面上落下,晶莹剔透,他却一下也没擦,只管直勾勾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目光,霍酒词旋即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会儿只穿着一件肚兜,她羞臊地抱住双臂,厉声道:“你闭上眼睛!”
    “哦。”裴知逸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他想起方才纪忱的话,酸溜溜道:“小医仙,你跟卫焚朝有什么私情?”
    霍酒词原想气气裴知逸,叫他给她添麻烦,然而一对上他,她竟说不出那句话了。“生意上的私情。”
    “那就是没私情。”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开,裴知逸沉下声,“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谈生意,不过……算了,只要你不单独见他,我都能忍。”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就是他的一样。
    霍酒词盘起长发跨出浴桶,刚拿起脱下的外衣,听他如此说话,下意识回身看了眼。少年兀自闭着眼,发梢上落下的水珠全打在面颊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往下撇。
    “生意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什jsg么?裴知逸“腾”地一下睁开眼,认真道:“那我生气了。”
    他一睁眼,霍酒词即刻背过身,匆忙披上衣裳,催促道:“你还不走?”
    “我生气了。”裴知逸又说一遍,像个大爷一样地坐在浴桶里,丁点儿没起来的意思,“不走了。今晚就睡这儿。”
    “无赖!”他越说越过分,霍酒词转过身,使劲拿眼神瞪他。“我收回方才那句话,不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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