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距离薄云书院算不上近,那书院有大小休沐两种,小休沐放半日假,能下山去转转,晚间宿在外面也可,第二日一早是要回书院上课的。
    这样的小休沐五日一次,可谭建要想来回一趟京城,时间可就不太够了,除非像项寓那般,家就安在书院山脚下。
    而能一口气放两日的大休沐,却半月才一次。
    谭建委屈地看着自己大哥。
    “大哥,能不能再缓......”
    话没说完,就被他大哥一眼瞪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岂能耽于情爱?”
    谭廷说完,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甩手出了门去。
    “你好生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他一走,谭建就垮了身,佝了背,站在书房半晌没动。
    直到正吉看到可怜的二爷,劝了一句,“二爷先回去吧,回去再想也不迟。”
    谭建垂头丧气地走了。
    确实。
    大哥在他这个年纪,早已考中了举人,很快也要中进士了,反观他自己,中举都没有什么把握。
    他把大哥的话来来回回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终于想好了,趁着大哥大嫂还没有离家去赴宴之前,去了一趟正院。
    ......
    正院。
    项宜让春笋拿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穿在了身上。
    林府每年的春宴是仅次于宫中的大宴请,项宜不能不郑重一些,但又不想穿些娇艳如小姑娘们的衣衫,便挑了这颜色。
    谭廷走过来瞧了一眼,见妻子穿的偏素了一些,便问了一句。
    “不是新做了两套正红色的,宜珍何不穿一穿?”
    正红是正室的颜色,项宜穿着本没有什么异议,但她默默想到今日场合,就道罢了。
    “妾身觉得这湖蓝更好看。”
    她都这么说了,谭廷自然不会再劝她穿旁的,反而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将身上的黄棕色锦袍换了下来。
    项宜看了过去,只见他将穿好的衣裳换了,转身竟然也换了身湖蓝色的锦袍。
    料子恰恰和项宜是同一匹布的料子,连团纹都是一样的。
    她愣了一下,却见利落换上了新衣的男人,笑着看了自己一眼。
    “宜珍看可好?”
    项宜发呆了一下,见他拿了玉带过来递给她,这才回了神,亲手替他将玉带,束在了那窄窄的腰身上。
    男人身姿高挑如松,他平日里多穿些暗沉颜色,今日穿了这般稍显扎眼的眼色,项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谭廷留意到了妻子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见她坐到了妆台前,乔荇利落地帮她梳了个发髻,又替她拿了螺黛出来染眉。
    她眉色稍浅了一些,染一染更显精神。
    但乔荇昨日做活碰到了手腕,这样细致的活竟做不得了,刚碰到项宜眉毛手就抖了一下。
    “呀,奴婢怕一会失手,给夫人弄花了......”
    项宜便道罢了,刚要说一句“今日不必染眉了”,就见有人走了过来。
    “我来吧。”
    项宜抬头,看到锦衣玉带的那位大爷,径直接过了乔荇手里的螺黛。
    他们从没有这般过。
    项宜不禁睁大了眼睛,刚要道“不必麻烦了”,他就坐到了她身边。
    没等她开口,男人就探手到了她脑后,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的头,将她托在手心里,一张脸正正向他对了过去。
    他在此刻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眉,似她平日里雕刻印章那般精细,用螺黛细细画在她眉上。
    项宜呼吸屏了一屏。
    房中人已经都退了下去。
    安静的房内外,只剩下雕花窗下,晨起画眉的夫妻。
    项宜轻轻看了那位大爷一眼,又别过了眼眸去,在他的手中未敢乱动。
    ......
    谭建觉得自己想好了。
    他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总不能有了孩子还什么功名出身都没有,他也要给杨蓁赚来凤冠霞帔才对。
    确实不能耽于情爱了......
    他想着,就走到了大哥大嫂的正院里。
    正院里静悄悄,只有一双黄鹂鸟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上,小声叽喳着。
    可谭建却一眼看见了正房大开的雕花窗子里,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正一手扶着嫂子的后颈,一手轻轻替她画眉。
    谭建还以为自己看晃了眼,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过去。
    只见那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能耽于情爱”的大哥。
    而大哥极轻地替嫂子染好了眉之后,手掌从后颈滑到了嫂子的下巴上,径直捧住了嫂子的脸,细细看了好久好久,看得大嫂都不自在转开了目光。
    而后,大哥在一阵清风从桂花树下吹进窗中时,微微低头,唇轻点在了大嫂眉间。
    谭建彻底睁大了眼睛。
    “这......”
    大哥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不能耽于情爱吗?!
    不知是不是他太过震惊,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项宜一下就看到了院中发直立着的二爷。
    男人的唇还停留在她眉间,项宜在谭建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中一窘,连忙推开了身前的人。
    急急低声提醒他。
    “大爷,二爷在院中......”
    谭廷一顿,这才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总能挑好时机出现的弟弟。
    谭建本来想要问一下大哥为什么要骗他,顺便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反转一下。
    说他暂时先不去书院了,等杨蓁好些再说。
    反正大哥也耽于情爱不是吗......
    可他还没说,只在大哥一个眼神里,就立刻把那一点点硬气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我明天就去书院......”
    谭廷只冷哼了一声,连话都没说,眼神示意他立刻消失。
    但谭建还是在消失前,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了一句。
    “那我今日不去林府,在家陪阿蓁,行吗?”
    那副可怜的样子,连项宜都看不下去了。
    她轻看了谭廷一眼。
    “大爷就答应了吧。”
    她都开了口,谭廷自然不会反驳了,又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谭建。
    谭建一息都不停留地,连忙跑了。
    只是跑到了院外,脑中闪过刚才看到的窗内那一幕,还觉得惊奇。
    大哥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啊......
    *
    时辰差不多,项宜和谭廷便出了门。
    谭廷本该是要骑马的,但只让人牵着,同项宜一道坐了马车。
    谭廷在马车里,同项宜说了些有可能在宴请上见到的人。
    因着京畿考生的动乱平息下来,两族之间隔阂一时间消停了些许,加上这次宴请,还有许多宗室或者贵勋人家的贵人,世庶的针锋相对倒也没那么重了。
    谭廷同项宜说了些话,项宜俱都听了记下了,不多时马车恰好路过了一间药铺。
    车窗帘被风卷起,谭廷恰向外看了一眼。
    “宜珍昨日来这间药铺了?”
    项宜一顿,她昨日确实来了。
    但她道是给妹妹项宁换方子,谭廷便没多想,只问了项宁的身子如何了。
    “还算好,好似京城的气候更适合她,近来好了不少。”
    谭廷点头,心里想着,他之前吩咐了人留意薄云书院附近的庄院,若能购置一座,不管是宜珍还是谭建杨蓁,都能方便一些。
    别院还没买好,他倒也不急着同项宜说,反倒说起替她在一间古书书肆里,买到了一本古法篆刻技艺的古书,因着书在外地,过几天就能到了。
    项宜听得一愣,“是孤本?”
    篆刻技艺的书并不多,古书就更少了。
    她问了,谭廷笑着点了点头,见她惊讶,又怕她多想,连忙道了一句。
    “其实不贵。”
    其实不贵,那便是贵了......
    项宜轻声道了谢,抬眸向他看去,自他走线利落的下颌一直向上到眼眸,在他吩咐车外的正吉做事的时候,默然看了那双眼睛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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