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亘的脸色明显一松,路德维希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只不过眼光中,却象有寒气一掠。
    “是谁?你说,我定不要他好过!”
    我略抬眼,越过司徒飞,凝视他身后的路德维希。
    牧师宽大的长袍直垂地面,双手互笼,安详地摆放前胸,却有银光,在那只右手里微妙地一闪,正好能让我看见。
    对准的却不是我,而是我身前的司徒飞。
    ——只要我口中路德维希这四字一说,他和司徒飞立刻算是成了仇人,先下手为强这句话,以牧师先生的心狠手辣,自是时时紧记。
    “我没看清。”这个答案,对每个人都有利。
    “你们先去吧。这里有我。”
    司徒飞又嘱了我几句,方依依地离去,眼色中盛满的不舍与焦急,竟令我也为之心惊。
    “你看见了罢?你激出了他所有的弱点。”待两人走远,旁人都被挥令下去后,路德维希俯下身,右手漫不经心地按住氧流管,却未使力,“做我们这行,是不能有弱点的,一旦有,必死无疑。”
    透过半朦胧的壁罩,我静静看着路德维希,目光在空气与固体中交撞,闪出无声的火花。
    论情论势我都处在极劣下风,非但身受重伤,连命都被他握在手上。
    “要我说恭喜吗?”我淡淡问了一句。
    “恭喜什么?”此时路德维希的眼光象一条蛇,阴冷而残酷。
    恭喜你又有一次机会杀我,消灭前进路上的障碍,大获全胜。
    却没有说出来。此际喉中干涩如烟熏火扰,全身七七八八插满管线,就算有一丝力气,也不愿用在聊天上。
    片刻沉默。
    “为什么不求饶?你不信我会当真杀你?”路德维希紧盯着我的眼眸,“还是以为我不敢?”
    我缓缓摇了摇头:“不。不过,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赌。若路德维希性格冲动,稍缺两分深思远虑,再恨我恨到不共戴天,手腕只要轻轻一转,关闭密封舱内的供氧,我立时便会窒息而亡。
    可这男人如此高贵谨慎,爱惜身份,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绽、不用追查也能猜到的事,怎肯去做。微微一笑,路德维希收回搭在氧流表上的右手:“王浮生,我总算有些明白,司徒为什么会迷上你。”
    是恭维么?我瞪着这笑吟吟的男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罗觉,细算起来,我们还算有点亲戚关系。”路德维希悠然后退两步,意态优雅迷人,“你应该叫我一声远房表哥,或是其他。”
    “你——”我本就苍白的面色在瞬间转成惨淡,“你该不会是——”
    路德维希含笑点了点头:“没错,正如你想象。自从得知了你和格雷小表弟的关系,我自然有义务将你的行踪通知他。”眼见他轻轻拍了拍掌,角门处的一盏绿灯迅速亮起,我几乎可以听到格雷呼啸而来的风声,“说真的,格雷为了你,竟肯将在德国的产业全都出让,这份痴心,连我也佩服得很。”
    我微微失神。格雷对我是仇恨抑或痴心,我自比旁人更清楚。有过上一次前车之鉴,我再要想从他手中逃脱,只怕比登天还难。
    路德维希难得愉悦地露出一丝笑意,俯下身来,盯着我象盯着不能动弹的猎物:“不过,上帝赞美有情人,我记得你,亲爱的浮生,你自已选中的可是江,江上天,对么?”
    我慌乱地启唇,却欲言又止。路德维希想要做什么,我几乎已可隐隐猜出。
    见到我的窘迫艰难,牧师般的男子笑得更加愉悦:“所以,我也一并通知了他。按时间算,他应该比格雷晚一步到来才对……当然,只晚一步。”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男人好毒,竟毒到要令他们相互残杀,连同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我,三人一同丧命于此。就算我们还有一分理智,不肯相斗,相信路德维希也必早在暗中伏下人手,以他之能耐,乘乱要造个声势,实是易如反掌。
    江上天,你莫要来。我只有在心中,一遍遍地如此默默祈求。
    角门呯地一声被凶猛撞开。一道凌厉的、散发着地狱般熊熊气焰的身影立在门口,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却已猜出他是谁。
    格雷,倒底,还是先至了。
    路德维希轻笑转头:“格雷小表弟,这么多年未见,你还好吗?你要的人,在这里……只不过,我倒有些担心,你怎样将他连这些仪器一起带走呢?”
    路德维希原不是这样啰嗦的男人,他——在拖延时间。
    我苦于无力多言,但即便能言,大抵也无人会听,只得眼睁睁看着命运化作格雷的身影,一步步走来。
    格雷冷冷瞥一眼路德维希,对于这位远房表亲的殷勤,只简短答了两个冰霜般的字:“出去。”
    路德维希一愣,却也不动怒,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好,那你请自便罢。”说完,竟当真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为我们将门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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