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她们回了宫。
    李兰雪下了马车,又换乘轿撵被抬进了凤阳阁,沈亦槿还很清醒,想让等在宫门口的芷宁扶她去御花园走一走。
    “姑娘,陛下在静月阁等着。”
    沈亦槿笑笑,“那就让他等一等吧。”
    她等过他好多次,每一次都是好几个时辰,等人的滋味,他或许并不知道,就先让他浅尝一下吧。
    芷宁对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婢会意跑开了。
    沈亦槿走到御花园,倚坐在凉亭中,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傍晚的微风,觉得很惬意。
    今日能看到兄长给自己的信,知道父兄都安好,她真的很安心。
    可想到宋有光,心里还是很难受,愧疚之情又涌了上来。
    因喝了些酒,脑子里又一会想东一会想西的,渐渐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身子被横抱起来,吓得沈亦槿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脖颈。
    等看清抱她之人是李彦逐时,她忙松开了手。
    此时天色已晚,宫中也亮起了灯盏。
    “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李彦逐道。
    沈亦槿挣扎了两下,“陛下,我自己能走。”
    谁知李彦逐抱的更紧了,他停下了脚步,“你是想让我抱你回静月阁,还是抱你回紫宸殿?”
    这有区别吗?沈亦槿脑子始终沉沉地,她懒得和他计较,垂眸道:“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
    李彦逐道:“回了紫宸殿,就要侍寝。现在,你怎么选?”
    因为酒劲,沈亦槿的脸很红,李彦逐身上的梅花香很好闻,她不自觉软了僵硬的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口,“陛下说,不再强迫我的。”
    李彦逐自嘲一笑,他的试探,总是气氛恰当,却又被拒收场。
    “你还未吃晚膳,我抱你回静月阁。”
    一路上,卫安让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都保持很远的距离,生怕影响两人。
    借着酒劲沈亦槿的胆子似乎变大了,她呢喃问道:“陛下让宋公子去边疆,可是因为我?”
    李彦逐脚下一停,又继续往前走着,“不完全是,宋有光还未上过战场,是该让他磨砺一番了。”
    沈亦槿小声道:“我若求陛下,收回成命呢?”
    李彦逐的心被扎了一下,但他告诫自己,万不可再冲动,他不能再吓到沈亦槿了,缓缓说道:“你担心他?”
    沈亦槿在他怀中点点头,“他是我的恩人,我不想他有事。”
    “只是因为恩人吗?还是因为……”李彦逐抱着沈亦槿的手又紧了几分。
    沈亦槿听见李彦逐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知为何,她没回答。
    李彦逐也没再说话。
    长长的宫道上亮着星星点点的宫灯,四周很安静,只有李彦逐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宫人,他们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也不知去了何处,整个宫道上,只有一个男子抱着她心爱的女子,步履稳健,缓缓往前走着。
    李彦逐的步子一慢再慢,自从回宫后,沈亦槿难得有乖巧的时候,许是喝了酒,此刻她在他怀中如同一只顺从的小猫,他多希望这条路再长些。
    他越走越慢,走到静月阁时,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可他却不想将她放下,站在静月阁门口久久不愿走进去。
    但很快胳膊就酸了,他只得迈步走进,轻轻将沈亦槿放在床榻上。
    在放下的一瞬间,他想起在无忧斋沈亦槿喝醉那次,他险些就吻了她。
    如今想来,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傻,分明已经动了情,却不愿承认,若那天吻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沈亦槿睡得很沉,李彦逐放下她,她连动都没再动一下。
    李彦逐坐在床边,舍不得走,他看着沈亦槿,伸手抚摸着她的面颊,拇指摩擦着她的嘴唇,不知为何,他眼中竟然晕染上了一层清透的水渍。
    芷宁端着一盆水进来,想给沈亦槿简单擦洗一下,看见李彦逐的动作,又端着水盆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沈亦槿,今日你笑得那般开心是因为宋有光吗?你真的爱他吗?我将你困在我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扰乱了我的心智,让我深陷其中却又将我抛弃,沈亦槿,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李彦逐眼中的泪不曾流过脸颊,直直滴了下来,落在沈亦槿心口的衣裳上。
    “我时常自问,若重来一遍,我还会摔你的金钗,不理会落水的你,让你等在府外,任由你误会马青荔从而哭得伤心吗?或许还是会的,因为那时的我别无选择,只要那一切发生,我还是会的。”
    “可你知道吗?最近我不断的思虑,才发觉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我应在这些发生之前,大胆承认自己的感情,告诉你我的想法,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远离上京,是不是你就会等我了?”
    李彦逐缓缓俯下身,躺在沈亦槿旁边,“就让我贪恋这一夜的温存吧。”
    内力聚集到指尖,李彦逐灭了房间的烛火,像个受伤后寻求保护的小孩子一样,贴在沈亦槿肩头,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时辰到了寅时五刻,陛下还没有走出静月阁,卫安十分焦急,卯时就要早朝了,陛下自登基以来,就只有去瘴城那几日未早朝,现下他是喊还是不喊呀。
    思虑了半晌,他还是来到了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喊道:“陛下,陛下。”
    李彦逐在召国那么多年,机警惯了,听见卫安的声音马上睁开了眼,他慢慢起身,生怕吵醒了沈亦槿,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重新关上的一刹那,沈亦槿睁开了眼睛。
    其实半夜她就醒了,刚开始看见李彦逐睡在自己身边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想了想昨晚发生的事,她应该是因为酒醉在李彦逐怀里睡着了。
    不知为何,昨夜分明是李彦逐第一次那样久的抱着她,可她却有一种熟悉安定的感觉,李彦逐的怀抱让她很安心。
    这确实不是李彦逐第一次这么久抱着沈亦槿了,在从榆城到清水县的路上,李彦逐曾抱着受了伤的沈亦槿行了一路。
    沈亦槿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直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刚梳洗完,就见李兰雪急急走了进来,“你怎么才起呀,你可知道早朝发生什么事了吗?召国派使臣来了,说是来送和亲书的。”
    第九十六章
    沈亦槿立刻就想到了马姑娘, 那日李彦逐对她说过,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
    “是要和召国长公主和亲吧。”
    李兰雪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沈亦槿道:“公主可还记得我刚进宫那日,曾给公主说过陛下爱慕的女子是召国的马姑娘吗?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 这位马姑娘就是召国长公主。”
    虽然之后李彦逐也解释了他和马青荔并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但如今召国来和亲,事关两国友谊, 又怎会仅仅只考虑儿女私情。
    她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和亲同我有什么关系,这后宫空得很,应该有个后妃了。”
    李兰雪道:“你当真不在乎?这宫里都传遍了, 昨夜你是让皇兄从御花园一路抱进静月阁的, 还说皇兄在你这里过了夜, 你怎么还能不在乎?昨日在茶馆, 我可是看的清楚,你看宋有光时,眼中没有丝毫爱意, 你可别给我说你爱慕的人是宋有光,骗骗旁人是可以的,骗我可骗不了。”
    沈亦槿耸耸肩, “但我也不爱慕陛下呀, 其实也没差别。还有,上京不是早就传言说我和陛下在剿匪之时就不清白了, 公主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不是因为皇兄昨夜留宿, 是你竟然能让皇兄抱了你一路!你定然是没反抗的,要不然就不是这样的传言了, 合该像那日一样, 说你衣服撕破头发散乱跑出紫宸殿。我以为你对皇兄有些动心了, 还挺为你高兴呢, 至少留在后宫中,也不算是特别不情愿,这不,刚听说了召国和亲的事,就马上来告诉你了。”
    李兰雪换了个姿势坐在软榻上,“昨日我看常松给你写的信,还以为你仍然爱慕皇兄呢,而且我看你的回信也没有解释。”
    “小妹,我真是搞不懂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亦槿怎么想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异常复杂,她要的是一心一意的感情,是这辈子只有两个人的感情,但对于皇帝来说,这太难了,她害怕真的爱上李彦逐,只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听到召国要来和亲,还是有些难受,因为这就表明,她所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在李彦逐这里是不可能实现了。
    “我还能怎么想,我早就告诉公主了,我想离宫。我不对兄长解释,是怕他担忧。”
    沈亦槿马上道:“公主,你若再有机会给兄长去信,可千万别对他说。”
    李兰雪道:“放心吧,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既然你不在乎和亲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想着替你去问问皇兄的意思呢。”
    沈亦槿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李兰雪离开,沈亦槿觉得心里烦躁了起来,想着卫安若是再来,还是旁敲侧击问一问。
    可这一过就是好几天,李彦逐没来,卫安也没来,芷宁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说,召国使臣没走,李彦逐这几天除了批阅奏折,处理政务,还要陪召国使臣。
    而她也得到了宋有光启程前往边疆的消息。
    过了两日,陈言时托人给她送了信,说上京待着实在无趣,去四处游玩了,让她若有机会出宫,也不用再来找他。
    沈亦槿拿着陈言时的信,觉得一阵凄凉,她本是上京人人艳羡的贵女,可如今,她在上京没了家人,朋友也走了。
    她再也提不起精神偷跑出宫游玩,就这样每日里静静呆在静月阁,可她的内心却并不安稳,虽说每日都表现得毫不在乎,但还是期盼着,有关和亲一事李彦逐能给她一个交代。
    也不知道自己期盼的是一个怎样的交代,就是固执地认为既然李彦逐说了爱慕自己的话,又表现得那般诚挚,若当真把自己放在心上,合该给她一个交代。
    即使是帝王,她也只想要一心一意的爱,若李彦逐能把感情同时分给很多个女子,那她宁肯不要。
    可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她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帝王没有嫔妃呢?更何况,她还在拒绝他,还想着要离宫。
    召国使臣在上京待了一月,李彦逐一月没有来静月阁,卫安也没出现,只有紫宸殿的小太监,每隔几日给她送来些新鲜的东西,今日是新做的衣裙,明日是新鲜的果子,要不然就是上好的螺子黛和脂粉。
    沈亦槿也没了摔东西的兴致,都让芷宁收了起来。
    这日和李兰雪一同用过午膳,她百无聊懒地拨弄了几下久未弹奏的七弦琴,又随笔画了一幅窗外的风景,还是觉得兴致缺缺,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将军府时,总被兄长拉着一并练习武艺,就想要伸展一下筋骨,遂让芷宁找来了一身劲服,静月阁中没有刀剑,她仰头看了看院中的几株树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最高的一株金桂树上。
    “姑娘,这棵金桂太高了,我看还是选,”芷宁指着身后一颗桃树道:“这棵桃树。”
    沈亦槿道:“又没让你折树枝,你怕什么,我看中了这颗金桂,就要折它的枝丫。”
    说着沈亦槿就凭着三脚猫功夫爬上了树,可爬到一半她就觉得手臂酸了,但此时若是松了手,肯定得摔下去,所以她拼尽了力气爬到了一个树杈上。
    谁知看着结实的树杈一点都不结实,沈亦槿不过刚爬到上面,身旁的树枝还没折下来,树杈就断了。
    沈亦槿直直摔落了下来。
    周围的宫女惊呼出声,芷宁和两个眼疾手快的宫女忙上前将去扶她。
    沈亦槿觉得屁股很疼,腰也快断了,挣扎着起身。
    可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巧走进来的李彦逐。
    沈亦槿此时头发被树枝刮地散开,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土,十分狼狈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撩开遮挡在面前的发丝。
    李彦逐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既心疼又觉得好笑,想笑但又怕惹了她不高兴,硬是强忍着笑意,“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沈亦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爬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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