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闻言手指一僵,怔了下才轻轻捏着她的肩胛。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李洵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让她的骨头都有几分酥麻。
    傅娇对皇后的感情太复杂,她自幼在她膝下长大,情分自然是有的。但后来她看穿她自私凉薄的一面,曾经的温情再不似那般纯粹,再到后来皇后要杀她,那点可怜的情分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当初被她生生堵在京城的时候,傅娇也曾怨恨过她。
    但从没有想过要这般折辱她。
    李洵将她狠狠箍入怀中,脸贴着她微凉的额头,感受到她的呼吸在颤抖,反省了下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生硬,顿了顿,又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置她?”
    傅娇叹口气:“她贵为一国之母,现在却沦为阶下囚,一时云一时泥,受到的惩罚也够了。陛下,杀人不过头点地,给她个痛快吧。”
    皇后看她哀求的眼神一直在她梦中回溯,她甚至能猜到她那日呜咽说的话是什么。
    她到了这个地步绝不会让傅娇救她,救下她她也活不下去。
    李洵问:“你不恨她?”
    “恨的吧。”傅娇淡淡地说:“如果当初不是她有意阻挠,我离京之后天高任鸟飞,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的拇指按在傅娇的唇上,说道:“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总是让我不满意。”
    傅娇轻轻垂下头,继续说:“但是我没跑掉,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李洵不喜欢听她说命不命的那一套说辞,捏着她的掌心道:“我可以如你所愿给她个痛快。”
    傅娇眼睑低垂,心头滋味莫辨。
    李洵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缓缓道:“你不必觉得内疚,是我要杀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报应也落在我自己身上。”
    傅娇皱着眉没有说话。
    看出她的纠结,他道:“等你习惯掌握他人的生死,就不会有这样的彷徨。”
    傅娇心想,对生死都没有敬畏彷徨,那还是人吗?
    李洵道:“我如你所愿,那你是不是也该如我一个愿。”
    她莫名地愣了一下,随后她眨了眨眼,说道:“你如今身为天下之主,要什么没有?”
    “当然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李洵难得地好脾气,温和地跟她说:“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打算送我什么?”
    “我这条命都是你高抬贵手留下的,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恩赐,还有什么可以送你。”傅娇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他现在如愿以偿登上帝位,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偏偏要为难她。
    难道他非得要她随意从他上次的库房里选出一样东西假惺惺送给他?
    “送你能给的。”李洵倾身吻她。
    热气灼燃的肌肤贴着她,好似火在燃烧。
    “娇娇。”他轻咬了下她的唇,泄愤似的。
    “给我做一碗面,长寿面。”李洵叹息一声,说道。
    傅娇拒绝:“我厨艺平平,做的东西难以下口。”
    回过头,对上他不悦的神情,半眯的眸子里透露出莫大的不喜,似乎强忍着风平浪静下蓄势待发的火山熔岩。
    傅娇声音低了下去,如同蚊呐:“你得受委屈,凑合一下。”
    李洵唇角这才稍稍勾了勾。
    他们回到万象宫,李洵没有离去的意思,傅娇看着他跟在自己身后,问道:“陛下今日不回宣政殿吗?”
    李洵道:“不去了,今日专程陪你。”
    傅娇怔愣,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若是文茵知道你生辰留在我这里,不好交代。”
    “你不要成天将她挂在嘴边,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李洵实在不喜她的时时刻刻念着陈文茵,她对陈文茵的关怀可比对他多得多:“况且,她根本不会知道我的行踪。”
    傅娇语塞,李洵微皱着眉,道:“娇娇,我饿了。”
    傅娇瞪了他一眼:“刚吃了早膳没多久!”
    “那又怎么样?”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是饿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傅娇眉头皱得颇深,知道他故意耍无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甩一句“我去准备”,然后不情不愿地钻进膳房。
    她在厨艺上的造诣实在一般,下厨、绣花是她的两大硬伤,比骑马射箭还要难。
    上回李洵非要她学着做桂花糕,她跟着厨娘学了许久,却始终还是和不好面,要么湿了要么干了。
    偏生李洵就跟故意为难一样,吩咐了膳房里的人,不许他们帮傅娇的忙。
    傅娇气得差点摔盆。
    玉菱满脸同情地看她,又朝门外望了望,道:“姑娘,要不我来帮你?”
    傅娇烦闷地把手上沾着的面粉搓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他像是一头炸毛的野兽,非得顺着他的毛安抚才行,他好不容易这么长时间没有发疯,傅娇不愿为这种小事再把他惹得暴跳如雷。
    在膳房里捱了许久,她终于端出一碗不像样子的长寿面。
    因她厨艺十分有限,做出来的东西几乎可以用不堪入目形容。
    “我厨艺不好,你委屈一下凑合吃吧。”傅娇丝毫没有愧疚之心,随意地说道。
    李洵接过碗,面色却很平静,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吃第一口的时候,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傅娇眼尾掩藏着狡黠笑意,吩咐玉菱道:“再拿一只碗来。”
    “不好吃吗?”傅娇明知故问。
    李洵没有说话,直到玉菱拿来一副新的碗筷,他从面碗里拨拉了一半的汤面过去,将那只碗推到傅娇面前,道:“分你一半。”
    傅娇怔愣地看他。
    李洵视若不见,低头大口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若不是傅娇还有自知之明,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做的是什么珍馐美味了。
    李洵好像很饿的样子,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他吃完放下碗筷后,看到傅娇还没有动,道:“还不快吃。”
    傅娇不想惹怒他,只好捧着碗开始吃起来。
    她发誓,她这辈子从没有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食物。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食物出自她的手。她想起从前学习下厨的时候,李洵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说她以后是要和他一起征战天下的,而不是囿于厨房,纠结于一羹一汤。
    她五谷不分,大多是李洵的杰作。他不喜欢她做的事情,不让她沾染分毫,所以养得她内宅的事情什么也不会。心血来潮的时候,却又逼着她下厨做一碗讨嫌的面。
    她感觉自己被他呼来喝去,好像一只没有尊严的狗。
    她吃着味同嚼蜡的面条,心上忽然涌起一阵委屈,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大颗大颗地掉入面碗里。
    李洵看到她的眼泪,莫名觉得烦躁,最终忍无可忍地从她手里夺走面碗:“不想吃就别吃,哭什么?”
    傅娇眼睛都哭红了:“我本就是厨艺有限,又不是故意做得这么难吃敷衍你,你又何必这么来羞辱我?你不想吃倒了就是,为什么要来又不珍惜。”
    李洵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扭头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嫌弃的意思,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所以想与你分享。”
    傅娇愤恨地把面碗放到桌案上:“谁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谁说难吃了?”李洵感慨地接过她只吃了两口的面,大口吃起来,吃完之后放下空空的碗,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是你端给我的,哪怕是毒药我也觉得是天下最美味的。”
    傅娇仰起脸,目光越过他,去看外面迎风招展的槐枝。
    人都会变的,以前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定然会满心欢喜。但现在她只觉得他说的话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吃着虽然是甜的,但会致命。
    她恨自己无能,没有办法弄来毒药,若可以,她真的会杀了李洵,哪怕事情败露身消玉陨,也好过如今锦衣华服仿佛笼中鸟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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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没过多久, 皇宫的钟楼上敲响丧钟,十二声黄铜钟声响彻整座皇宫——皇后薨了。
    傅娇在万象宫听到丧钟声,只觉百感交集。皇后从她幼年起, 一直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曾真心敬仰歆羡过她。
    曾几何时,皇后是她的标杆, 她也想做个像她一样雍容尊贵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如今,她带着她年幼时稚嫩的仰望薨逝了。
    仿佛带着她天真无邪的岁月一同埋进黄土里。
    李知絮几个月之内丧父又丧母,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眼泪都已经哭干了, 坐在傅娇面前的时候, 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 双眸中空空如也。
    “我虽然恨她,但从来没想过要她死。”火光映照下,她神色悲戚, 眼角泛着淡淡的光泽。
    傅娇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节哀。”
    李知絮的身体里蔓延着后悔的情绪,好似一团火从腹中燃烧起来, 一直烧到五脏六腑, 最后烧到四肢百骸,每一寸肌骨都差点被烧成灰。
    “娇娇, 我后悔了。”她抓着傅娇的手:“我和她最后一次好好说话还是在去年, 我们因为韩在吵了一架,她对我太失望了, 所以都不愿意再跟我说话。我不该为了个男人跟她争执, 还有父皇, 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哭, 他一定对我很不放心。”
    傅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见过最为不堪的皇后,心想,李知絮还是幸运的,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李洵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敬爱的父皇母后便是死于李洵之后。
    从小到大她对李洵就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几个兄弟姊妹中跟他最为亲厚。
    若是知晓真相,她怕是会疯。
    傅娇劝她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逝者已去,你要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李知絮眼神木然,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到了皇后出殡当日,礼官高唱颂词,正要起灵抬她去皇陵下葬,李知絮再难忍住情绪,拨开人群扑到棺木前,扶棺痛哭。
    她双膝瘫软,指甲紧紧地抠着镶金嵌玉的寿棺,哭声嚎啕:“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顶撞您,您不要撇下儿臣好不好……”
    好几个人费了大劲才将她拉开,李洵的脸色很难看,抿紧唇看着李知絮冷声吩咐:“把公主带下去。”
    他们拉着李知絮进屋子里休息,傅娇等着棺木抬走之后进去看她,她还在大声地哭,怎么哄也哄不住,眼泪就跟泄洪似的,滔滔不绝。
    傅娇站在门外听着她的哭声,思绪飘远,想到了阿爷和祖母,心中不免感到悲戚。
    人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总是脆弱的,她没有办法想象有朝一日要如何送走阿爷和祖母,也没有办法想象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如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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